锋利的兵器有一点好,就是创口干净利落,利于愈合。
“看不出来这刀竟然这么快,这一两银子确实值了。”苗笙为了缓解尴尬,开始絮絮叨叨,“但你功夫行不行啊?可别没伤着别人,倒把自己给划伤了。”
“怎么会,我又不会用手去碰刀刃。”
苗笙:“……”
呵,贴心小厮,阴阳怪气起来也挺在行哈!
出了“含手指”那事,他有一阵子都避免去跟姜阿宝对视,伸着手随对方包扎,直到听见“好了”两字,才把目光落在自己的食指上,然后就哽住了。
一点小口子,用得着用上一卷布吗?!
把手指包得有擀面杖那么粗,丑到伤眼!
游萧看着他盯着手指郁闷得额角抽搐的样子,心里又气又乐,还要装作可怜巴巴地认错:“抱歉公子,小的粗手粗脚包不好,只能先这样,刚上好药最好别拆,明天小的一定替您仔细包过。”
苗笙望着少年担惊受怕的表情,无奈地叹口气,挥挥手:“先这样吧,别担心,我倒不至于为这个生气。”他望了望窗外,眼珠一转,“你说你刀法还不错是吧?不如咱们去花园里,你耍几招给我看看。”
游萧犹豫了一下:“还是别了,刀剑杀气太重,唯恐冲撞了公子。”
“我躲远些不就行了?”苗笙显得兴致很高,“晚上闲来无事,打发打发时间也好。我看看你的功夫,对你多些了解,心里也踏实些。这么藏着掖着,莫非阿宝你还想藏锋?”
身为神出鬼没的唤笙楼主,很少有人见过游萧的功夫,但是现在作为“姜阿宝”,他只能说:“小的不敢,就按公子的意思办吧。”
于是他拿起无锋,一手扶着苗笙站起来,主仆俩慢悠悠地下了楼,溜达到了这客栈的后花园里。
这家客栈不小,估计平时也会常常招待贵客,才修了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庭院供人散步,但也只有住天字号上房的客人才能被允许来这里。
现在显然是没几个人住上房,偌大的花园里只有他们两人。
月朗星稀,夜空墨蓝如洗,院子里各种昆虫交织着发出活泼的叫声,衬得此处越发清净。
苗笙看见凉亭,快步走进去,靠着廊柱坐下,往跟前的空地一指:“阿宝,这里地方宽敞,尽情展示吧。”
游萧装作笨手笨脚,从刀鞘中抽出无锋,对他抱拳道:“献丑了。”
让一个内功深厚、能将快刀用至化境的人,装成入门级别,就好像让一个丹青圣手画出儿童初学笔墨时的模样,实在很难。
他单手握着刀,活动着腕子,努力跟自己已经刻进肌肉里的本能反应做对抗,根本没用四府盟盟主传给他的快刀,而是用了自家阿爹的行伍刀法,就这还放慢了几倍的速度,感觉自己像只学跳舞的笨熊。
笙儿太聪明了,不知道这是不是在试探我,游萧心中想。
苗笙其实单纯只是想出来溜达一下,当然看看别人舞刀也是一种消遣,他脑子里一直在放空,并没有想什么。
事实上他这也是第一次看人舞刀,就算是姜阿宝舞得十分娴熟,他也看不出问题,但对方动作看起来笨拙又奇怪,这才让他觉得可疑。
若说刀法不熟练,可看着脚步还挺流畅,挥刀的时候好像每一下都在思考。
这人不会真的在藏锋吧?
他脑袋靠在廊柱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琢磨——
什么样人家的孩子,才十七岁就什么都会,还能这么细致体贴?不是善于观察,就是做惯了下人。
按姜阿宝说的,他是乡下人,可看他那双手,糙是糙了点,却不像干过农活的手。
而且这能文能武,也需要花时间的吧,他年纪才这么小,哪有功夫一边做着下人、一边练功,哦对,还能跟着乡党在大曜各处行商?
也不是说非常牵强,就是有点……生活过于丰富多彩了。
但如果他其实不是什么乡下人,而是武林中人,那就能说得通了。
武林中人大多有家学渊源,从小习武认字,又各处游荡,与人切磋,善于观察、反应灵敏更是基本功——对,昨天在浴桶边接住我的时候,那身手显然是轻功很好。
若是这样的话,可能家中遇上了事,和谁结了仇,隐藏身份也无可厚非。
苗笙想着想着,只觉得眼皮发沉,缓缓闭上了眼,没多久功夫就陷入半昏睡状态。
游萧一边舞刀,一边观察他,见他居然睡过去了,这才停了下来,还刀入鞘,走到他身边。
“公子?”
苗笙迷迷糊糊,还应了他一句:“嗯?”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
游萧看他这副心大的样子直觉得好笑,把无锋挂在腰上,将人打横抱起来,往楼上走去。
苗笙并没睡实,脑子里各种念头交织乱窜,全都在琢磨这个“姜阿宝”。
他再度被人腾空抱起,觉得感觉十分熟悉,尤其被抱得时间越久,越觉得似曾相识。
为数不多的记忆开始攻击他。
那日在云闲山庄藏书斋,他就是这么被人一路抱回了房间;
游萧对他,也是这么周到体贴;
两人共度春宵那夜,隐隐约约,自己的手指也曾被对方含进口中……
游萧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发觉他怎么睡着了眉头倒是皱起来了,回到房间里,将他轻轻放在床上,忍不住按住他的眉心,想替他压平。
谁知本来已经睡得昏昏沉沉的苗笙突然间抱住他的脖子,双目微睁,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你究竟是谁?!”
游萧心里“咯噔”一声,怕他抱不稳,立刻托住他的后颈,心里想,这就被认出来了吗?
自己常年易容行走江湖,从没被人识破过,后来易容技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能完全将自己的神态、气质、气息和体态隐藏起来,连他亲传师父左横秋都无法看穿他的易容。
现在还没过两天,就被笙儿看破了?
他这边厢心里还在打鼓,苗笙已经松开了胳膊,仰头躺在他手上,重新闭上了眼。
方才惊诧片刻的游萧,很快恢复了镇定。
笙儿不太可能认出自己,毕竟他对自己还不算熟悉,只是有可能怀疑了姜阿宝的身份。
但凭他有限的认知,也不会联想到别处去,要不然也不会尚在怀疑之中,就这么放心地在姜阿宝面前睡着。
方才那句话,很大可能只是句梦话。
游萧托着苗笙的后脑勺,轻轻将他放回枕头上,再轻手轻脚地帮他脱去鞋袜和外袍,盖好被子,放下床帐。
他蹲在床前,隔着薄薄的纱帐,低头轻轻吻了吻心中这抹白月光的手背。
苗笙做了个混乱的梦,梦里乱七八糟,居然都是游萧的脸,有那日身穿“翅”抱着他飞上天空,在日光下对他浅笑的,也有将他从藏书斋里抱出去时那无奈又宠溺的,还有那夜颠鸾倒凤时赤红的、满含欲念的眼神。
梦里他时而快活,时而忧伤,时而愤怒,时而无奈,心绪就像一团乱麻,不知如何能解开。
他不喜欢这样纠结而矛盾的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从这个状态里解脱出来,又因此而变得更加焦躁不安。
清晨睁开双眼,看见床帐外发白的日光,苗笙不由地轻叹一声,庆幸自己从那个糟糕的梦境里抽离出来。
唔,联想到那个游萧,倒也不算特别糟糕。
不是他对这个人有了什么感情,而是……怎么说呢,有过肌肤之亲,感觉确实不太一样,这也是他想尽快逃跑的原因。
他坐起来,抬起手一撩床帘,注意到那被包成擀面杖的食指,想起昨天晚上的事,顿时觉得糟心又好笑。
“阿宝?”
游萧早就听到他醒过来的呼吸声,找回了姜阿宝的状态,恭恭敬敬走上前来:“公子醒了,可要用早膳?已经备好了。”
“嗯。”苗笙站起来,挽了挽袖子,“先洗洗脸。”
游萧连忙道:“公子手被包扎着,不能碰水,还是由我代劳吧。”
苗笙:“?”
游萧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实在可爱,强忍住笑意,将他按在了桌边的坐墩上,快步走到角落里的面盆架前,背对着他用内力迅速将盆里的水变得温热,然后将脸帕浸湿绞干,返回他面前。
“公子,暂且闭上双眼。”
苗笙心里叹了口气,行吧。
他乖乖闭上眼睛,下一刻,温热的帕子就扑在了脸上,力道适中地替他擦拭。
不得不说,这个感觉还挺舒服的,甚至想被多擦两遍。
擦过脸,自己刷了牙,准备用膳。
今天的早膳是放了一点红豆沙馅的桂花小圆子,另配了一碟虾饺和一小盅小米粥,分量都不大,甜咸搭配,甚为可口。
游萧见他将膳食一扫而空,微微弓腰问道:“公子吃得可还满意?”
“很满意。”苗笙不吝夸奖,顺便活动了一下睡得僵硬的脖子。
游萧连忙道:“让小的替公子捏捏肩吧。”
苗笙挑眉:“这你也会?”
“略通一二。”
“那就来吧。”
游萧向他低头行了礼,转到他身后,轻柔地替他捏起了肩膀。
人体穴位他最熟悉不过,自然按得苗笙舒适得眯起了眼睛,甚至发出叹息声。
游萧捏完了他的肩膀,又去捏他的后颈,手刚挪过去,就突然被人反手抓住了手腕。
他下意识地反抗,又赶忙卸力,但自己也知道为时已晚,心中直呼糟糕。
果然,苗笙抓着他的手腕不放松,偏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装什么?露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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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笙:看我还不扒了你的马甲
游萧:我更喜欢你来扒我衣服
第17章 十七 岔子
游萧对上苗笙的眼睛,便见那漂亮的桃花眼里全是促狭,倒没有半点责备和愤怒,当下便松了口气。
自己昨晚的判断应当还是准确的,才过了一夜,笙儿不见得能做出新的判断,八成在诈我,还是不能自曝。
于是他做出一种被抓包了的心虚表情,垂眸道:“公子,我……”
“你不是乡下来的吧?”苗笙松开他,转过身来,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问,“说得再确切些,你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是个庄稼汉出身。”
果然只是猜到了这层,游萧赶紧跪倒在地,做出一副紧张的样子:“小的无意欺瞒公子!”
苗笙冷下脸:“那你为何要撒谎?!”
“是、是我怕公子嫌我是江湖人,怕我有、有什么扯不清的仇怨,不愿让我在一旁伺候。”游萧垂眸,装作心虚结巴,“小的确实家在乡下,十二岁拜师学艺,跟着师父曾闯荡江湖,但没闯出什么名堂来,师父被仇家杀了,小的、小的害怕,就回了家,谁承想子欲养而亲不待……”
苗笙直勾勾地看着他,目光中全是审视:“你师父是谁?何门何派?!”
“没有门派,师父就只有他自己,此前受了伤被我家救起,之后就留在我家休养,我想学功夫,等他伤好便跟他走了,一直在江湖四处转悠,做个游侠。”
“那你这伺候人的眼力见儿跟谁学的?!”
“小的照顾师父习惯了。”
问话到此为止,苗笙沉吟着没有再吭声。
这么说便合理了,一个习武的人,自然轻功不错;吃食估计都得自己操心,因此手艺上佳;常年伺候师父,可不得有眼力见儿么;习武之人常受伤,因此药煎得好,也擅长包扎——
“等等!”他竖起自己右手食指,恼火地说,“你是故意给我包成这样的,是吗?!习武之人岂有不会裹伤的?!”
游萧垂着头,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仰头换上一副无辜的模样:“不是啊,公子,裹得厚实些,不容易再伤着。您同我师父不一样,他老人家是江湖客,皮糙肉厚,公子您细皮嫩肉,自然要更加仔细呵护。”
说到这里,他意识到自己还有疏漏,像苗笙这样貌的人,谁见了不得多看两眼,自己当时见着他,表现得太镇定了。
于是赶紧往回找补:“前天第一眼看到公子真容,还以为神仙下凡,但是怕自己大惊小怪显得没见过世面,惹公子厌烦,小的一直忍着没说。公子当真世上绝色,风华绝代,我见犹怜,又是小的恩公,小的打心眼里想要仔细伺候,用心照顾——”
“行了行了,别拍马屁了,看不出你长得憨厚,平时话少,夸起人来还这么一套一套的。”苗笙连忙打断他。
被人夸好看,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心里还是挺高兴,好奇地问:“你在江湖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人,其中也不乏长得好的吧?”
游萧连忙道:“四府盟排行第一的美人,是盟主夫人唐鹭唐公子,小的有幸见过一次,确实同样惊为天人,但跟公子您比起来,还是略逊一筹。”
“夫人,公子?”苗笙怔了怔,“他也是断袖?”
游萧太阳穴抽了抽,心想,笙儿啊,你这个“也”用得就很微妙。
他装作没听出来,继续道:“凌盟主与唐公子是江湖有名的爱侣,众人皆知。我们江湖人不拘小节,不在乎什么断袖不断袖的,最钦佩的就是真性情和真情义。”
“嗯……这倒也是。”苗笙被他这套东拉西扯哄得很开心,也为自己明察秋毫识破了姜阿宝的伪装而感到得意,“阿宝——你确实叫姜阿宝吗?”
游萧连忙低头道:“确实。”
苗笙站起来,双手负在身后,温声道:“阿宝,我不介意你是否是江湖客,只在乎你对我是否坦诚,好了,快起来吧,我们要继续赶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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