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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陵老祖目光一凝，那身衣服那个身影，那不正是他还未成为夷陵老祖之前的模样？那时的他还是江家大弟子，身上穿的是姑苏蓝氏的学子服。那个白衣翩翩的魏无羡，是少年姑苏听学时的云梦江氏魏无羡。
那声音道：“魏无羡你看，他含光君喜欢的终究还是那个少年时的魏无羡。”
夷陵老祖抬抬眉毛，满脸的不在乎，事实上也是真的不在乎。
“那是，少年时的我谁不喜欢啊，就连我自己都喜欢，何况是蓝湛？”
说到这里夷陵老祖可高兴了，他还记得他观看往日记忆时，他少年时的事。
“年轻真好啊，那时候不必想那么多纷纷扰扰。青蘅君还在，云深不知处没有被烧。云梦江氏还在，莲花坞没有被血洗，所有的人都还活着，战火还未连绵，可惜回不去了。”
那声音惊讶：“你竟然怀念那个时候？”
夷陵老祖挑眉：“花无百日红，人无再，少年。我怀念少年时光，有什么不对吗？”
那声音似乎在分辨他话的真实性，有些疑惑的道：“你竟然不怨云梦江氏。”
夷陵老祖奇道：“你这话说的，云梦江氏对我有养育之恩，授艺之义，师徒之情，我为什么要怨怪云梦江氏？”
那声音道：“能伤害你的往往是你最亲近、最信任的人，若非云梦江氏，你又怎会陷入那样的境地？你就真的不怨怪？”
夷陵老祖道：“有什么好怨怪的。一切的选择在我，一切的责任与后果自也在我。把一切的未来与信任交付于另一个人，本就存在着赌的成分，哪里来的那么肯定的结果？而且信任归信任，我自己也没有做好规划，既然选择了将岐黄一脉从穷奇道带走，那就是选择了庇护于他们。我自己选择的责任，为何要别人替我去扛？”
“难道你不觉得失望吗？你如此信任亲近的兄弟，却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夷陵老祖道：“人各有志，道不相同。我选择走自己的道，也不干涉别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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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你倒是豁达。”
夷陵老祖回道：“倒不是豁达，只是足够清醒，也看得足够明白。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我能够要求的也只有自己。旁人愿与我同道固然可喜，不愿也无甚可怒。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合适的。”
“你既已失人魂命魄，对这人世间事天然的便失了归属，不再纠结于那些无用的情绪，自该看得更清楚些。”那声音沉吟一番后轻笑一声道：“听闻你在生前便已不喜计较得失，我若再将这些怨不怨恨不恨的来给你选择反倒不美。”
夷陵老祖眉毛一跳：“你这是何意？”
那声音道：“听说你很聪明，那想来也该知道现在到底是何情况，只不知你可有准备好？”
夷陵老祖看了看陈情，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那本老祖要说没准备好，这事儿可否推后？”
“不能。”
“那你还问什么问？”夷陵老祖满脸黑线：“连选择都不给，这么问一句，不虚伪？”
“流程还是要走的，问一问是礼貌。”
夷陵老祖：“……”
夷陵老祖：“成吧，你们比本老祖不要脸，所以能否先告诉我，你是人是鬼还是天上的神仙？”
那声音笑了笑，却是声鬼语，整个世界忽而变成一片混沌。
“夷陵老祖，这里有很多尸体，都是真正的人命。有些事情必须要人去做，而做成那件事却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甚至需要很多人命来填。被选中的人，在来这里前都对这些一无所知。若是通过了，未来会有下一关，若是通不过，与你一起被困于此的人会永远留在这里，成为那些红眼睛的食魂鸦的一员，在外的圈子，知道你这个人的，不管与你关系如何，与你熟悉交好的，与你有深仇大恨的，甚至只是听说过你根本没见过的人，会抽取你的整个圈子里十分之一的幸运观众，在此历经战场，成为这里的尸体。你不是这个世界选择的第一人，但若不能走到最后，便会有下一个。”
夷陵老祖什么也看不见，但这声音所言透露的信息，即便是他也是足够的心惊肉跳。
若真如那声音所言，这漫天的食魂鸦竟然全都是活人所变，皆是因为被世界选中的人没有通过这所谓的考验，而他没有看见的地方确实有很多死人。他们先前看到的确实是沙漠和石山，但那土色却是暗沉的，便如血浆浸入黄土的颜色。
那些尸体去了何方，为何这里会有那么多白骨的答案呼之欲出。
这些食魂鸦虽是活人所变，但他们没有记忆，没有思想，只有食魂鸦的本能。
那话音自那段很长的话说完后便不再响起，唯有风沙呼啸的声音，夷陵老祖眼前也渐渐一阵模糊。在一阵昏天暗地之后，风沙散尽，他到达了一个全新的地方。
彼时他正蹲在河边，手里拿着木瓢，一瓢一瓢的往身旁的桶里舀水。
他是魏无羡，也不是。
水里的倒影是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他仔细的照了照，有些嫌弃，因为没他好看，但这好像是一具活人的身体，他这算不算夺舍？
夷陵老祖认真思索这个问题，他为何会来这里，又为何会附身在这个同名同姓的人身上？这具身体的主人呢？
下意识想要查探魂灵，可无论是灵气怨气，这具身体通通聚不起来，所以这是一具不具备修灵气和怨气的身体？
夷陵老祖……或许应该说是魏无羡，他摇头将水桶打到八分满，就这么挑着，按着身体的记忆沿路往家走。
家……吗？
魏无羡皱了皱眉头，他好像有很久很久都没有听到过这个字了。
一路上他遇到了很多村民，还有许多笑闹奔跑的孩子，他们见到他时都很尊敬的唤他“魏先生”。
“魏先生，家里没水了怎么也不和大伙儿说？大伙也不过一个来回就可以给您装满！”
“是呀是呀，魏先生，您是读书人，怎么能干这粗活？”
“婴虽是读书人，却也有手有脚，哪里需要劳动各位乡亲？”魏无羡笑嘻嘻道：“再说君子需习六艺五德四修八雅，里面哪个不比此等家务繁重难习？乡亲们可别把我惯坏了，要给整成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懒汉，那可怎么得了？”
这话说得在理又风趣，虽说拒绝了村民们的帮助，却又让他们心里熨帖，一点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想法，纷纷发出善意的笑声。
魏无羡将一挑水倒入水缸中，水缸里的水当然是没有用完的，只是也差不多见底了，这才是挑的第一回，是以连一半都没到。
正当他准备出门挑第二回时，门口传来了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孩子们都没有空手来，他们好像知道魏无羡缺什么，当然也可能是大人们告诉他们的，但不管如何，孩子们的心意也是可以肯定的。
这里大约就是他期待的生活吧，没有那些恩恩怨怨，没有那些那什么分割利益，也难怪前人，那些大能们动不动的就是归隐山林，这样平静温馨的生活，谁不喜欢？
但即便他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心里却依然定不下来，总觉得眼前的一切好像不怎么真实，好像虚幻的泡沫一样，轻轻一戳，可能就碎了。
似乎有什么听到了他的心声，也就只这么一个自己都说不明白的念头，便听到了孩子们的惊呼声。
“你们是谁？为什么来这里？”
“啊——”
“杀人了，杀人了！”
“官兵杀人了！”
魏无羡第一时间将空桶一扔就出门去，人未至声先到。
“住手！”
魏无羡出来后，首先就看孩子们的情况，想要将他们通通拉到身后来。
这些孩子，是这个村的孩子。
魏无羡在他的记忆里，这个村的人其实并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不知道他的过去，当然也不知道未来。
而魏无羡自己，就更不知道怎么回事了。在他的记忆里，他好像就是一直都在这个村里一样。
他们都叫他先生，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无偿的教这些孩子读书认字，也教他们为人处事的道理，就是君子立身持正之类的。
在魏无羡的记忆中，他应该是很喜欢孩子的，或许是喜欢孩子们身上的纯真，也或许是喜欢孩子身上的可塑性。
这里的村民们，好像天生的就很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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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但那声“住手”竟是连一丝儿波澜都没有惊起，那些行凶的官兵连盹都不打，见人就砍，唯有被拉到他身后的几个孩子幸免于难。
那些官兵好像是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的声音，连带着躲在他身后的人也隐形了，但村民和孩子们分明看得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且不管怎么回事，现在的情况是他根本不敢离开原处去救那些正在被官兵残杀的人，因为只要他一移动，身后的孩子就暴露在官兵的眼皮子底下，换来他们的屠刀。
魏先生道：“你们快到我身后！”
只是这句话又好像被风吹散，落不进旁人的耳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惨案在眼前发生。
“怎么会这样？”
他目眦欲裂。
他身后的几个孩子忽然很激动的问他：“魏先生，我们那么尊敬你，你为什么不救他们？”
“魏先生，你为什么不救我爹娘他们？”
“为什么要看着整整一个村的人就这么被屠杀？为什么？”
“明明是你自己要接手我们，所以我们才跟着你走的，我们都交付了信任与尊敬，为什么你保护不了我们？”
“明明你是可以保护我们的，能够让我们整个村毫发无伤的，为什么只活下了我们几个孩童？我们能做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一声声质问自孩子们嘴里蹦将出来，魏先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内心里的难过，是那种恨自己无能，更多的是不可置信的那种难过。
他似乎是做错了事信错了人。
这个念头并非是针对这些指责他的孩子，而是他自己，是他自己错信他人亦如他一般不改初心以锄奸扶弱为己任，也是他不应将自己所揽责任寄望予他人。
一切该怨的，从来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是他忘了“人心”，若是人心那么好控，他又怎么会有“锄奸扶弱”这样的信念？不是打心底便知道这尘世间本是个大染缸吗？
想明白了，他忽然就不那么纠结了，突然一阵轻松，便是眼前在一幕幕的上演官兵残杀村民也不为所动。
是他想明白了所以村民的命就不重要了么？
并不是。
他看不清也记不住这些被杀村民的脸，便是被他护在身后却对他指责不断的几个孩子，那些脸他也是同样的看不清记不住，官兵不断的砍杀村民，砍死一拨没一会就会再出现一拨，村民无穷尽，官兵无穷力，根本就砍不完。
分明是从心底涌起的记忆，但他一点熟悉感都没有。
细思近些时日，他发现他竟然不知这么些天是怎样过去的，印象里只有那么几幕重要的，其余的极为模糊。而他所谓的记忆，看起来似乎是从记忆里面挖出来的，但他总觉得非常违和，就好像那些记忆的主人并不是他，而他自己的记忆被完全篡改了，以至于一丝参与感都没有。
这些记忆唯一让他觉得真实的，大概就只有这张脸了。其余的，包括衣食住行通通都与他的气场格格不入。
这明显的不正常。
所以周遭的一切，他正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境或者幻境？
魏无羡就这么双臂环抱，一眼也不错的盯着那些“官兵”砍人，最终选择那领头的看定，甚至连身后的孩子们的安全也不管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这么瞅着那领头的官兵，一点想要干预的意思也没。
那领头的官兵与旁的好似没什么不同，机械而暴躁的收割着一条条人命，而村子里也不停的跑出村民来，不断地尖叫然后冲着坐地上的魏无羡喊让他快走。
好家伙，这村里村民有那么多？
魏无羡正疑惑呢，忽然发现官兵早些时候砍杀的村民尸体凭空消失了，而且隔一定的时间就有一拨尸体消失。
啊这……还带自动清理打扫战场的？
这是正常的吗？
至少以魏无羡的认知来说，这是绝对不正常的。但在在场的所有人来说这似乎是很正常的事，他们司空见惯以至于根本没当回事，又或者他们眼里所见的与他所见的又有所不同。
他就这么看了许久，官兵们好像也杀够了兴不再扬刀，也就是在他们停手后，还没砍到的村民包括他一旁的孩子也随着还未消失的尸体一并消失了，之后再没有新的村民出现。
这些本将他当空气的官兵好似才看到他一般向他围了过来，领头的官兵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
“魏先生与某了解的不同。”
魏无羡依旧坐在地上，面对着与他说话的官兵一点想要起身的想法都没有，漫不经心的道：“哦？”
对于魏无羡的敷衍，官兵头头眉头都没皱一下，只继续道：“传闻魏先生嫉恶如仇心系黎民，今日一见，却是名不副实。”
魏无羡：“这么说来，我还是个名人。”
官兵头头意味不明：“那是，可有名了。”
魏无羡起身，毫无顾忌的撑了个懒腰：“你的夸奖我收到了，看了出戏有点累了，该得好生睡一大觉。”
说完他转身便向着来时的路走去，压根儿不管后背空门暴露在那么多刀下。
官兵头头明显的一阵错愕，面上瞬时扭曲，手下带着那些兵崽子也通通扭曲了去，世界忽而变了，哪里有什么路，只有漫天红着眼睛的乌鸦，交织着声声不详的鸦啼。
前方昏天暗地，翅膀的扑棱声不绝。
魏无羡转身，哪里有什么官兵，有什么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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