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怀璋快速地转了几圈扳指,起身往外走:“这是自然。这些个村民,也不是个省事的。”
纪连阙收敛了笑容,同样起身而去。
离开千巧阁时,他望着客栈的方向,唤来了自己的影卫:“一,派人盯着那些村民,确保他们的安危;二,去查影三,越详细越好。”
诛恶台,千巧阁最为神秘也最为恐怖的存在,专门处理阁中的叛徒与那些受过训练的死士,有进无出,必死无疑。
诛恶台里,光线极暗,连照明的烛火都没有。用铁石浇筑的墙壁厚实地伫立着,夏天极热,冬天极冷。
影三双手被缚在身后,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跪着的膝盖上。嘴里塞了一团布,鲜血咬不住,不断地向外冒去。
背上四指宽的杖还在不断地落下,他跪不住,身体向前倒去。
“噗——”
刀入血肉,黏腻作响。
他面前自下而上地插着几柄尖刀,受刑的人若是往前倾,便会被这尖刀捅个对穿。
这刑罚,有个文雅的名字——
腹背受敌。
影三身后提着杖的,是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这两人掌管诛恶台的刑罚,是无数暗卫提起就会牙齿打颤,噩梦连连的对象。
其中一个男人迅捷而精准地落下一杖,说:“你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才挨了四十多杖,就被那刀捅了自己三四遍。害,这才哪到哪!”
影三全身的力气都在跟疼痛对抗,分不出半点精力做出任何反应。
“我真是不明白,跟着少阁主不好吗,非要惹少阁主不高兴。”男人嘀嘀咕咕的,分出心思来搓了搓自己冷得发僵的手,低声问道:“你犯了啥错啊,为啥少阁主要判你这么重的刑……”
“敬平,少说两句。”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突然开口。
敬平立马扭头看向他,不服气地反驳道:“酉哥,我没乱说,是把他压过来的那两个暗卫交代的,说少阁主让咱们把这里的大刑都给他上一遍。”
丁酉扫了不远处那两名面无表情的影卫一眼,道:“少阁主鲜少将身边的人送到这来,估计一会儿要来问话,卸两分力,先留他一命。”
敬平一边点头,一边搓着手,看着丁酉举杖落下。
影三所有意识几乎都被抽离了,只剩下一个字,疼。
他想要支起身子让尖刀抽离,刚起来两三分,又是凶狠的一杖,身体控制不住地前倾,惯性让尖刀又深了几分。
影三口里,鼻里全都是咸腥味,口中的布早被鲜血湿透,让他呼吸困难,犹如困兽般,动弹不得。
少阁主这是,连问话的机会的都不愿意给自己了吗?
眼看背后的杖又要无情地落下时,影三的心沉到了谷底,放弃抵抗地闭上了眼睛——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熬不熬得过这一杖。
沉重的风声仿佛要一击而下。
“丁酉!”
比这遥遥一声呼喊更快的,是一枚莹润通透的白子。
白子带着迅疾的速度,将那要命的一杖撞开,砸在了结着冰碴的地上,浮冰满地。
熟悉的声音让影三卸掉了浑身力气,血肉顶着尖刀,一动不动。
陆展清眼前所见的一切都被影三身上的血色铺满。
他周身卷着暴虐,眸中烧着燎原的怒意,一字一顿道:“谁、让、你、们、动、刑、了?!”
两名暗卫脸色煞白,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被陆展清自上而下地掼到了尖刀上。
衣上溅了血,陆展清伸出手,把惨声呼叫的两名暗卫用力往下按,看着尖刀一点点地从他们身体里探出。
陆展清一向不沾血的手满是鲜红,他冷漠地用薄刃划着他们的脖颈:“我让你们把影三单独关押,你们倒想要他的命。”
脏污的碎冰倒映出陆展清晦暗病郁的神情。
“他的命是我的。”
“至于你们,既然忠于林逸,就去地下等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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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志不清)一直在反复烧,怕小可爱们等久了,先更一章,明天再请一天假,后天恢复日更,谢谢小可爱们的体谅,最近羊的人太多啦,大家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第16章 折肝
昏暗刺骨的牢房里,影三以一个极度不舒服的姿势,被吊了起来。
他垂着头,鬓边的碎发黏在没有半分血色的脸上,呼吸微弱。
敬平知道陆展清要问话,风风火火地端着一盆水就进来了。
这水被他取了个好名字,脱胎换骨水。
按照惯例,被审问的犯人都要遭上这么一出,才能老老实实地开口。
他靠近影三,正欲从头浇下,陆展清已然抬手制止了他:“出去。”
“啊?”
敬平这才注意到,陆展清似乎是赶过来的,呼吸因方才的盛怒还有些急,手上攥着一张薄薄的黄纸。
他认得出,这是仵作验尸后的记录。可一般的记录都得三五天后才出,这才两三个时辰,难道是少阁主亲自去了现场,提前拿到了这记录?
他偷偷看了陆展清一眼,心里摇了摇头。
应当不是。
少阁主这般冷心冷情的人,不会为了一个影卫,亲自去调查。
敬平脑子一下有点转不过来,还是一旁的丁酉接过了他手里的水盆,向陆展清行礼后,把他拽了出去。
周遭安静了下来,一片死寂。
疼,难以忍受的疼。
影三极力地压抑,仍是控制不住从喉咙里逃脱的一两句痛苦的闷哼。
他费力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
陆展清坐在桌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目光,平静而陌生,对他的痛苦毫无起伏,是他一向高高在上,看向芸芸众生的目光。
像是有刀在心口滚。
影三几欲落泪。
他艰难地喘着气,过度失血让他浑身发冷,新伤牵扯着旧伤一并迸发,痛楚几乎将他淹没。
他垂下头,整个人像踩在云端一般,摇摇欲坠。
他沙哑地重复着,乞求着:“少阁主…我没、没……”
陆展清将黄纸放在桌上,淡淡道:“尸身上的伤口长度,与你所用的无痕不符合。人,不是你杀的。”
影三的眼睛亮了一瞬。
“可你,背叛了我。”
落针可闻的沉默中,影三剧烈地挣扎起来,紧紧缚在手腕上的带着尖刺的铁环被拽得发出嘈杂的响声。
鲜血早就透了衣,随着他的动作滴落,将地面上的冰层融化。
陆展清放在膝上的手渐渐收紧。
他从怀里拿出一颗药丸,拿过桌面的杯盏,走到他面前。
“千日醉。止血,止疼。奖励你没有滥杀无辜。”
药丸越过鲜血淋漓的下唇被放进嘴里,温热的茶水涩的影三喉间发苦。
“少、少阁主……”影三叫过他很多次,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次一样难以开口,催心折肝。
不愿再看陆展清的眼神,他别过脸去,颓然地掩盖着自己颤抖的声调,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心口的疼痛快要将他撕裂。
陆展清轻柔而强势地托起他的下颚,拨开他淌着血,贴在惨白面孔上的乱发,开口道:“影三,回答我的问题。”
“巧舌如簧,毁人清誉,是什么意思?”
千日醉是极佳的伤药,只需短短几息,就能麻痹痛觉,救人于水火当中。
影三的感知终于从疼痛中释放了出来,他无神地看着他,艰难地摇了摇头。
明知不该,可心中还是不自觉地希冀着。
少阁主喂了他伤药,愿意同他讲话,是不是愿意原谅他了?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我没有教过你。”陆展清凑到他的耳边,声音轻且缓,却轻易将他的希望打碎,置于冰窟当中:“不知道不要紧,会背,会转述就行。就像以往,我一字一句教你的那样,对吗?”
影三的身体因为过度恐惧而细细地颤抖着,无法遏制的绝望从心头泛起。
原来,陆展清是要自己清醒地承认自己的背叛。
影三无助地摇着头,发着抖,手脚一片冰凉,无意义地说着:“不、不是……”
“好,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陆展清深深地看着他,眼里仿佛有暗流在涌动:“造谣生事,受人唆使又是什么意思?”
影三没有上过学堂,以往陆展清教他的时候都会避免使用太过文绉绉的,拗口的词语。这些语句,绝不是他自己能够说出来的。
影三脑海中一片空白,回答不上来,理智被恐惧与不安一点点的瓦解。
在陆展清逐渐冷下去的目光里,他发疯似地挣扎起来。
铁环上的尖刺深深地扎进手腕,影三察觉不到疼痛感般,只喘着粗气,眼中一片湿红。
“嘘。”
陆展清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二人的距离,平静道:“影三。”
影三一顿,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像一具破烂的提线木偶般,只剩淡不可闻的呼吸。
“好了,最后一个问题,谁教你的?或者换一种说法,你听了谁的指令?”
影三没再抬头,干涩道:“……林逸。”
昏暗的牢房里传来一声轻笑。
“影三。”
“你记得你刚跟着我时,我给你立下的规矩么?”
怎么不记得,那三条规矩每日都要背,早就刻进了骨血。
影三闭着双眼,卸下了所有力气,像是等待宣判的死囚。他喉间发阻,说得艰难:“不可滥杀无辜,不可隐瞒忤逆,不可、不可听受他人指令。”
陆展清脸上的神情变得可怕,一双黝黑的眸子像是要把他盯穿。
“既如此——”
陆展清绕到他身侧,看着他磨出血印的右手手腕,伸出了手。
若有所感,影三不管命令,用尽全力地反抗着,想要朝后退去,铁链被挣得哐当作响。
他抬头,哽咽地,慌张地哀求。
“不要,不要,少阁主、不要……”
早被汗水血水打湿了的头发蔫蔫地黏在颈侧,鬓边,衬的他的脸惨白可怖。
陆展清一把取下了他右腕上的暖玉红绳,道:“物归原主。”
“还给我,还给我……”
影三眉心紧紧蹙起,痛苦至极,失焦的眼神落在模糊的红绳上,蓦地咳出一口血来。
他的力气仿佛跟着这一口血被抽走,眼神灰暗,无望地垂下了头。
暖玉红绳,是陆展清十八岁生辰当天,送给他的。
影三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晚上。
夜风徐徐,星河明亮,那时候的陆展清,眉眼柔和,笑意温柔,拉过他的手将这一截红绳绕在他的腕间,告诉他,暖玉会在黑暗中陪伴他,让他无须在黑暗中惊慌失措。
红,是影三视野中的唯一颜色。
他看着陆展清向远处走去的背影,双眼通红,绝望地呜咽。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背叛…少、少阁主……”
一直提着的一口气骤然松落,影三心口剧痛,昏死过去。
丁酉就站在牢房外,看着陆展清从里头走出来。
他瞧着陆展清极差的脸色,低声道:“少阁主,背叛了的影卫通常会削去四肢,毒哑嗓子后沉井,您看,影三怎么处置呢?”
陆展清死死地攥着红绳,暖玉在掌心压出疼痛感,声音低不可闻。
“把他放下来,给他上药,不准对他用刑,一点都不可以。”
丁酉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恭敬地应了是。
是夜,黑得吓人,吹了一天的北风仍不知足,在每一处角落里喧嚣。
陆展清倚着床头,在一片黑暗中盯着手上的红绳。
屋内没有点灯,门窗都紧闭着。
陆展清无数次地看向那个倾泻着月光的屋顶,手上的红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今日这一出,林逸肯定一早就知道了。以林逸的疑心,倘若自己毫无反应,他与影三,就得双双殒命。
甚至方才他在审问影三时,也能感觉到角落里若有若无的窥探视线。
陆展清叹了一口气,把红绳仔细地贴心口放好。
影三如今在诛恶台,想来林逸也不至于失了自己的身份,迫切地想要杀了他。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把度霜镇的事情处理好,好在,影三手上没有他们的血。
陆展清一拉开门,迎面就撞上避开所有耳目前来的丁酉,丁酉言简意赅:“少阁主,他被带去暗室了。”
心头一跳。
陆展清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个时辰前。”
陆展清呼吸一滞,连忙朝暗室的方向快步走去。
影三作为影卫,有一个会被所有影卫嗤笑的秘密。
他怕黑,极度怕。
暗室是影三的地狱,里头只有无尽的黑与沉默,连喧嚣的风声都是奢侈。
影三像失去了灵魂一般,呆滞地坐在暗室里,脑海中都是林逸的话语。
林逸一身狐皮大氅,高贵肃穆,居高临下地,怜悯地看着他,开口道:“是你的少阁主把你扔到这里来的,他知道你怕黑。”
影三跪在地上,脸色惨然,左手无意识地捏着、攥着右手的手腕,那里,曾有着伴他度过漫漫长夜的勇气。
良久,他抬起头,恨恨地看着林逸。
“愿赌服输。”林逸完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微笑着,字字诛心:“你要回他身边,我让你回去了,但我也告诉你了,他不会接受在我身边待过的你,是你自己不信,与我何干。”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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