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尽头站着一名高大魁梧,身着黑色劲衣的人,正负手而立。听到声响后,漠然地转来了视线。
潘龙看到男人,快步走了几下,将那袋子放在地上,毕恭毕敬地跪在男人面前:“潘龙拜见主人!”
男人抬起眼睛,眼神凌厉而带着杀气,仔细地巡视了一圈,而后,抽动着鼻子,嗅了嗅。
影三这才留意到伤口的血渗到了衣外,被人窥见了踪迹,暗道不好。
男人一脚踹翻了潘龙,骂道:“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废物!”
他骤然拔出腰间的长剑,朝着影三的藏身之处突击而来。
身形纷飞,只听见长剑骤然穿透树木的钝响。
被穿透的树干轰然抖落树叶,一片烟尘纷飞中,男人执剑而立,倨傲地扬了扬下巴。
“我当是什么腌臜东西,原来是你啊,影三。”
影三解下面巾,一道道地缠在溢血的伤口上,平静道:“影二五。”
影二五与他同出影风门,唯一不同的是,影二五是里头的佼佼者,而他是被嫌弃被唾骂的残次品。
影二五嗤笑了一声,面露不屑,长剑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朝着影三劈头而下。
“以前留你一命,你倒赶着来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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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生疑
两人的剑师出同门,都是杀人剑,阴狠凌厉,不带任何花招。
影二五的剑术要比影三好,好得多。
两人以往在影风门时就时常交手,那一批训练的影卫里没有人是影二五的对手。
长剑擦脖而过,影三心下狠狠一跳,猛然向后退去,趔趄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影二五挽了个剑花,剑锋阴狠,朝着影三一步步走去:“不过,你动作也挺快的,这么快查到这了,该说不说,还是有些长进。”
影三扫过潘龙,又盯着眼前的影二五,道:“这些孩子,你们用来干什么?”
影二五耸了耸肩,咧开一嘴白得森然的牙,道:“自己查啊。”
他话锋一转:“你不是跟了一个挺厉害的主子吗?这么多年,他就只教了你这些东西?”
当年,作为天之骄子,人人看好的他,却被一个连蝼蚁都算不上的影三抢在了他前面,先一步被人选中,出了影风门。
偏偏那人,还是年少成名光风霁月的千巧阁少阁主陆展清。
从那以后,影三这个名字就被影二五无数次地用刀刻在床板上,石壁上,恨不得生啖其肉。
听闻此话,影三眼神骤然一冷,无痕直直地撞上迎面劈来的长剑,剑身相撞,爆裂出刺耳的声音。
两人招式几乎相同,影二五又有绝对的力量压制,几回合后,本就强撑的影三半跪在地,气血翻涌。
影二五举着剑,看着被他挑开,直直插在地上的无痕,快意道:“永别。”
他跃至半空,看着影三的负隅顽抗,甚至已经能闻到长剑刺穿身体后那喷涌的腥味。
寒光直直刺入影三的腹部。
猩红中,两道莹白闪过。
两枚白子速度极快地打进了影二五的心口处,炸开两个血窟窿。
他闷哼一声,急急后退着:“你!”
他怎么也想不到,命悬一线的影三还能有如此内力,还能如此临危不乱,以命搏命。
影三捂着自己的伤口,对方才那句话耿耿于怀:“少阁主教了我许多东西,是我没学好。”
他撑着一口气,举起无痕,正要了结影二五,却瞧见一个什么东西迎面而来。
潘龙趁着把那小孩抛出去的一瞬间,拖着影二五往后退去,一溜烟地消失在黑暗中。
影三来不及收剑,只好用身体接住那还在昏迷的婴儿,被重重地砸到地上,内伤外伤再难压制,搂着孩子吐出一口血。
枯叶生红,又消隐在可怖的黑暗中。
“你说什么?”
刘铭被陆展清那双散着冷意的眸子一看,连连低下头去:“是,属下刚才才探到,影三被阁主派去了度霜镇。”
陆展清缓缓捏紧手上的卷宗,脸色不佳。
“你的意思是,影三听了师父的意思,听了师父的派遣,去了度霜镇,是吗?”
刘铭心里打了个怵。
陆展清根本就不是在问影三的去向,而是在问他,影三是否背叛。
刘铭的声音几不可闻:“属下,属下探查到的消息…确实是这样的…”
汹涌的暗火澎湃烧起,陆展清眼中病郁毕现。
竹片做成的卷宗被捏到变形,不堪承受地断裂,啪地一声打在陆展清的手背上。
刘铭吓得一抖,头垂低了几分。
陆展清闭眸缓了几息,呼出一口气,道:“不会的,影三绝不会——”
绝不会背叛他。
“主上…刘铭有一言…”
桌案上点着静心凝神的沉水香,陆展清却只觉得愈发烦闷,他摸着手边高烫的茶盏,冷声道:“说。”
刘铭感觉到上方愈发有如实质的威压,紧张道:“影三本就不是什么心智过硬之人,又挨不住刑,他在阁主手下,虽不是卖主求荣,可……”
“住口!”
陆展清双肩紧绷,指间瞬间夹着一枚散着寒意的薄刃。
刘铭再不敢言,连连磕头请罪。
薄刃的森冷在指缝游走,侵袭心脏。
一般情况下,影三绝不会背叛,可若是生死关头的抉择呢。
一样的任人鱼肉,一样的走投无路。
陆展清不可避免地想起为了活命死死相求于林逸的影十二,闭了闭眼。
灼热的怒意烧得他心头滚烫,陆展清挥袖,强劲的内力将半遮的窗子轰然打开。
无休止的北风涌入屋内,吹熄了香盏,助长了猜忌。
半晌,他开口,声音冷硬如冰。
“影三不会背叛我,定是有什么隐情。”
他微抬下颚,透过廊下的帘子看着汹涌夜色,看着枯枝在寒风中无助地两边晃,眼眸愈发晦暗深沉。
“等影三回来,第一时间告知我。”
陆展清没等到影三回来,就先被度霜镇的事情缠得无法脱身。
站在千法堂外的民众们围了一圈又一圈,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这几日,度霜镇的事情闹得是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热闹到连流浪狗路过都要停下来听一耳朵的程度。
辛怀璋看着卷宗,拇指上的扳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案:“照你们之前所说,县丞知晓你们孩子的失踪,却无动于衷,你们才去洗劫县衙,以此报复是吗?”
一名唤做柔娘的妇女满脸泪痕,哀哀戚戚地点了点头。
“许安!可有此事!”
她身边被五花大绑的县丞满脸焦急,快要吓破的胆子更是被这一喝,两眼翻白,抖若筛糠。
“抚顺候明鉴!!小的,小的不知道此事!”
纪连阙翘着二郎腿,翻看着卷宗,在一旁点评:“你知道啊,你这都记载了度霜镇每月人口的变化,还记得挺详细的啊,几年几月,去向何处。”
辛怀璋冷哼一声,挥了挥手,一旁肃立的亲卫立刻上前架住了许安,把人往外拖。
一声刀出鞘的声音,凄厉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辛怀璋语气沉沉:“身在官职,对百姓苦难无动于衷,该死。”
纪连阙附和地拍了拍手,惋惜道:“就这么死了,便宜他了。”
身在高位,却能体恤民情。围观的民众们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阵喝彩。
陆展清虽觉得辛怀璋处事有些激进,但他毕竟只是江湖中人,不好多嘴,只将指腹间绘着杏花的纸笺揉碎,仔细端详着柔娘。
柔娘用帕子捂着脸,悄悄看了他一眼,被他淡漠冷厉的眼神吓得脸色惨白。
“柔娘,据我所知,你们所说的失踪的人口,都是你们亲自卖出去的。”
“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只要二十文以上,就能被卖出去,不是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
周围一片哗然。
就连辛怀璋与纪连阙,都纷纷投来了目光。
柔娘满脸惊慌,而后哀嚎一声,攥着帕子伤心地抽噎着,声泪俱下:“各位生活在这般好地方,自然是不知道我们乡下人受的苦。五十文对我们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可以吃上三个月甚至是半年的食粮。都是自己的亲身骨肉,十月怀胎,怎么舍得!”
柔娘说到伤心处,眼泪如断线珠子般,她怨怼地看着陆展清:“你只看到了我们卖孩子的无情,倘若他们真的能到大户人家里做长工,或是到别的地方去谋个生路,不也比在我们那饿死强!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长远。我们这般穷苦命,到底是连猪狗都不如!你锦衣玉食,什么都无忧,你懂什么!”
柔娘情绪激动,捂住口鼻泪如雨下。
陆展清指节微动,平静道:“若你们真是做了这般打算,也算是对生活逆来顺受了,又怎么会去洗劫县衙,抢得五百两都不到的银票,连夜去了云屏城?”
“那是因为——”
陆展清眼中的郁色沉得化不开,打断了她。
“是因为,你们后来得知,被卖走的孩子根本没有像你们所想的那样,在大户人家里好好地养着,反而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你们一气之下,去县衙询问,却因身份低微,贫困潦倒,许安不仅不查,甚至羞辱谩骂你们,你们急怒攻心,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纪连阙喝茶的动作停了停,抬起脸来好好地看了陆展清一番。
短短几日,就把事情理得如此清楚,确实不容小觑。
陆展清转了转手腕,垂眸盯着柔娘,没有起伏道:“我哪里说漏了吗?”
柔娘脸上的柔弱与哀婉一下子逝去,只剩下被拆穿的恐惧与不安。
若是他们的孩子日后能好好长大,讨个安稳日子,他们还能欺骗一下自己,自己做的选择是对的,可当这种唯一能够消除内疚的期待被毁去后,他们再也过不了心里这关。
她拽着自己枯黄的头发,抖抖索索地膝行了几步,不合身的裙摆下,是一双破烂的草鞋和满是泥印的脚。
“大人,大人们!请各位大人替草民做主啊!实在是,实在是那个,潘、潘龙!那可恶的烂人!是他,是他骗我们,说镇上的大户人家家里都缺佣人,若是从小就带进宅子里养着,那便可算得上家奴,身份地位都要高一些……”
柔娘双眼红肿,涕泗横流,恨声道:“哪想到,哪想到他根本就没有、没有把我们的孩子送过去,反倒,反倒……”
她想起,那个雨夜,那个神秘的男人,打开给她看的包袱。
腐烂了一半的脸庞,错位突出的白骨。
“我的儿——”
柔娘尖声呼喊,哭天抢地:“那是我的骨肉啊!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啊!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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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个可可爱爱的封面!呜呜抱住可爱三三亲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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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诛心
民众一片静默。
母亲爱子的天性,他们无可指责。
柔娘哭得喘不过气,悲伤她食不果腹只能卖孩子为生的命运,痛恨自己听信他人谎言,为了活命,害死了自己的骨肉。
陆展清眉心一动,正要问话,却被辛怀璋抢了先。
“是谁,拆穿了潘龙的谎言?又是谁,把已经被送走的孩子又送回了你面前?”
“是,是一个黑衣人,我——啊——”
她蓦得捂住小腹,痛苦地伏下身子,无助地看着被洇开血色的地面。
众人这才注意到,那残破宽松的裙摆下,是一个被遮挡得极好的孕肚。
陆展清立即朝一旁的暗卫吩咐道:“快,请大夫来看看。”
柔娘被抬去救治时,辛怀璋紧皱的眉头就一直没松开过。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慨道:“到底还是江湖中的消息更灵通些,竟这么多我还没查到的线索。”
“既如此,少阁主可知,他们为何前去云屏城?”
陆展清心里想着事,指尖藏进衣袖里,缓缓道:“抚顺候不若问一下,为何他们在前去云屏城时一定要洗劫县衙,为何从云屏城回来以后,不管不顾,非要来千巧阁大闹一场?”
“简而言之,是谁告知他们前去县衙获得钱财,又用他们抢夺县衙一事堵死他们的退路,让他们只能到千巧阁来,寻求江湖之地的帮助?”
一直转动的扳指蓦然停下,辛怀璋瞥了一眼悬挂在堂上刻着“千法堂”三个字的鎏金匾额,若有所思。
陆展清往外看去,熏红的夕阳染着半边天空,道:“抚顺候或许听过能让人起死回生,重塑筋骨的红药子吗?”
纪连阙一挑眉,嗤笑了一声。
“这种骗人的东西,真的会有人信?”
“小侯爷金枝玉叶,见多识广,自是不信的。但倘若对方是一个每日游走在饿死边缘,没有上过学堂,又刚刚知晓自己孩子被奸人所害的母亲呢?”
纪连阙一怔,脸上多了些落寞,喃喃道:“……她会不惜一切代价,为孩子报仇。”
陆展清转过脸来,背对着漫天烧红的天光,起身朝外走去:“天色不早了,等明日柔娘醒来,应当就能得知真相了。另外,千巧阁会全力以赴缉拿潘龙,希望得到二位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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