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将角落里的影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敛去笑意,睨了陆展清一眼,淡漠道:“少阁主,你说是么?”
仿佛有一只鬼手,扯着陆展清坠入深渊。
脑子里名为克制的弦绷得死紧,刺痛着他死死压抑住的暴虐。
千巧阁是林逸一手创立的,阁内的所有东西,活的,死的,都得对他忠心。而影三露面,暴露不俗武功的事已让林逸察觉到自己在暗中培养势力。这一劫,他和影三,谁都躲不过。
陆展清看了一眼无法逃离,只能任人宰割的影三,知道求情无效,还是开了口。
“师父,影三在外面野惯了,定会惹您生气,不若把他派去度霜镇……”
“少阁主。”
林逸用力地拂了一下宽袖,将落在檐下的日光吞噬,极慢极慢地笑起来。
“或许他改名叫影十二,你就会愿意让他到我这里来了?”
陆展清呼吸一滞,脖间青筋浮现。
不。
他不能让影三步影十二的后尘。
日光终是消匿。
“主上,我们查到,度霜镇的村民们抢掠县衙后,径直前往了云屏城,去了阴阳当铺,可却空手而归。”
陆展清坐在小院的石椅上,眉眼阴郁,单手支着头,许久后才嗯了一声:“一个县衙能有多少钱,就算把所有能流通的官银都取出来,左右不过五百两,再多的,便要等县令申请,州府审批了。”
陆展清声音淡漠,言简意赅地吩咐:“五百两,买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去查查度霜镇近三年来的人口,是否有含冤而死,或者意外身亡的。”
能让淳朴的村民们动手劫持县衙,必定是非凡的念想。除了那诡异的红药子,陆展清想不出别的可能。
那暗卫单膝跪地,利索地应下:“尊主上命,属下这就去办。”
“刘铭。”
陆展清唤住了即将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道:“那边有消息吗?”
刘铭动作一顿,在屋顶跪下,请罪道:“少阁主恕罪,影三被阁主带进了里屋,外头有暗卫统领闵南倾守着,属下暂时探不到消息。”
陆展清闭了闭眼:“再探,派人盯着,有消息立刻汇报于我。”
刘铭应声后离去,小院里再无声响。
夜影空旷,月色沉寂。
往常这个时候,阁内无人走动,影三就会偷偷地来到院中练剑。
陆展清看向影三守夜时常待的那个屋顶,除却压得极低的墨云外,空无一物。
石桌上满满的案牍与卷宗被扫到地上,他猛地起身,朝外头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不行,不能去。
若是让林逸发现,影三必死无疑。
再等等,再等等。
他靠着院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审视着自己一击而溃的理智与镇定——
影三。
茶盏骤然摔碎,林逸冷冷地看着被闵南倾一巴掌扇到地上的影三,道:“一杯茶,我从下午教你到现在,你都泡不好,难怪你主子说你是个没人要的残次品。”
影三原本因重击红了些许的脸迅速苍白下去。
“那日看你身手矫健,还以为陆展清真的把你这么个没人要的垃圾培养成才了,现在看来,还是一样。”
林逸凝视着影三,锐利的目光像刀一样扎在他身上。
“你不会以为,你这些不入流的骗术,就会让我相信,你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影卫吧。”
他放松身体,靠着椅背,动了动手指,道:“既然这样,南倾,你便与他交个手。若是真这么废物,死了也不可惜。”
闵南倾利落地拔出腰间的刀,在兵器架上随意挑了一把长剑,丢到了影三脚下。
影三抿着唇,细长的睫毛在轻颤。
片刻后,他艰难地起身,脚步有些虚浮。
他不能死,他得活着回去见少阁主。
阔刀掀动腥风,带着寒意朝颈间劈来。
生死关头,影三不得不全力以赴。
被握在手里的剑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长剑与阔刀相击的一瞬间迸发出爆裂的火花。
林逸眼中精光一闪,接着就是森然的杀意——
这人果然在伪装。
闵南倾高大魁梧,招式大开大合,两人在这逼仄的空间里过了十几招。
影三拉不开距离,强硬的对决很快耗费了他所有力气。在面对朝着脖间狠狠砍下的一刀时,他用尽全力避开了这要命的一刀。
阔刀在他肩头上划开了长长一道。
影三肩头淌血,跪伏在地上,五指僵硬地握着剑柄,气息起伏剧烈。
林逸眼中冷意涌动,将手中影三的卷宗翻得哗哗响,问:“你刚出影风门时,连最基本的剑术考核都没过,怎么才几年功夫,就有这等本事了?”
猜忌愈演愈烈,他猛地拔高声音,喝道:“说!陆展清是不是要反我!”
影三含着血沫,道:“少阁主…少阁主从没有过这般心思…”
“少阁主?”
林逸品着这个称呼,突然笑了起来:“怎么,你这般为他掩饰,在我面前藏拙,都没能让他把你正式收入麾下,让你喊他一句主上吗?”
影三一怔,手指无措地蜷了蜷,下意识地看向腕上的红绳。
暖玉沾了血,猩红地刺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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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狭路
屋内压抑得可怕。
影三咽着嘴里的腥气,攥过衣角,小心翼翼地擦着白玉上不讨喜的污渍。
闵南倾恭敬地站在一旁,向林逸抱拳道:“主上,属下可以很肯定,此人从没有在阁里训练暗卫的地方出现过。且他虽然看起来内力充沛,与属下有一战之力,可他身形过于瘦弱,后续力量也不足,昙花一现罢了,估计阁里训练了三年的暗卫都比他要厉害些。”
林逸看着他的肩头,被割开的衣裳下是挡不住的白皙,和分明的骨骼线条。
还有随着影三急促呼吸带开的一些可疑痕迹。
闵南倾得到林逸的吩咐,上前一步,健硕的双手猛地绞住影三的双臂,膝盖顶着他的后背,把他整个人压到地上,利落地用手上的刀,划开了他的上衣。
影三身体一僵,剧烈地挣扎起来。
“放!放开我!”
瘦削后背上,那些显眼的青紫痕迹,一览无遗。
林逸嗤笑了一声:“我说呢,怎么你这般忠心,都换不来一个喊他主上的机会,原来,只是玩物而已。”
影三抗拒得厉害,闵南倾不得不加大力气才能压制住他,将他的脸狠狠地按在地上。
“主上多虑了,这种残次品,想来是得不到信任,也得不到认可的。”
影三听着耳边一句句的羞辱,无助地合上眼眸。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陆展清曾对他说,因为他不是暗卫,是最特别的、独一无二的影子,必须保持清醒的意识和独立的人格才不让他喊他主上的。
影三的身躯细小地颤抖着。
少阁主会信任他的吧,会认可他的吧。
看到影三身上的痕迹后,林逸对他失去了兴趣,淡淡道:“既然你没有在南倾手里训练过,那也算不得千巧阁的暗卫。”
林逸摆了摆手,下了逐客令:“他不懂规矩,闵统领好好教一教,别丢了我千巧阁的面子。”
中宵的北风分外凛冽,蛰伏在黑暗的寒鸦声声哀啼。
林逸清晨才睡,临近午时转醒,刚接过婢女们递上的帕子,抬头就看到闵南倾把一道血淋淋的人影丢在了门外。
冬季日头毒辣,不偏不倚地打在泛起狰狞伤口的后背上。
林逸擦完脸后又净了手,慢条斯理地让婢女们打理好头发后,才趿着鞋,走到门廊的阴影下。
伤口被太阳炙烤,血色淌了一地。
林逸啧了一声,一脚将他踹开,道:“你弄脏我的地了。”
影三连闷哼的力气都没有,瞳孔放大涣散,脸色青白。
闵南倾冷眼瞧着,拿起手上那条交融着血色与冷光的铁链,熟稔地朝动弹不得的人打去。
林逸挪动了一下脚,避开刺目的太阳,看着闵南倾抓着他的头让他把弄脏的地舔干净,怜悯道:“影三,想活命吗?想活着回去见你的少阁主吗?”
影三被闵南倾按着,扭曲而痛苦地抬高头,眼中恢复了些许清明。
他艰涩道:“……想。”
林逸舒心地笑了起来。
度霜镇是一个边陲小村落,离云屏城不远。
那里穷山恶水,土地贫瘠难以耕种,交通闭塞。
穷山恶水出刁民。
这是撑着一口气的影三对度霜镇村民们的第一印象。
已是黄昏时分,夕阳带着几分凉意,拉开了夜晚的序幕。
村内贫穷至极,房屋用草棚随意搭着,散放在屋外的农具破烂不堪,长满了锈铁。村内的道路是最原始的黄泥地,昨日才下过一场雨,路上俱是泥泞肮脏的泥印子。
明明是黄昏时分,可没一户人家传出炊烟,村民们都零散地坐在草屋外面,高声阔谈着,一言不合,就用肮脏粗鄙的话问候别人全家。
影三隐在不远处的一颗古树上,用力抓紧了树干,才没让自己虚弱到极致的身体摔下去。
伤口痛到麻木,他细细地喘着气,看着天边上涌的夜色,紧了紧脸上的蒙面巾。
快些,再快些,等回去——
回去就能看到少阁主了。
一阵树叶微摆,影三已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村子当中。
刚入夜,方才还在对骂的男人们满脸晦气地进了家门,一声不吭地倒头便睡。
影三挨家挨户地查过去,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度霜镇虽不算大,可此时也才刚刚入夜,村里的所有人竟然都睡了?这个时辰,平常的村子应是孩童遍地走,大声喧闹的时候,可这度霜镇,却安静得过分。
影三朝着村子里唯一一间亮着微弱光源的草屋靠近。
麻纸糊成的门窗什么也遮挡不住,影三躲在隐秘的死角,屏息凝神。
屋内的男人似乎有些焦躁,背着手来来回回地踱步,时不时掀开床上破烂的被子,盯着里头的什么东西,喃喃自语。
影三耳尖的听到了一阵吞咽口水的声音。
男人放下被子,仔细将那东西捂好,不断地呢喃:“心肝宝,我的心肝宝……”
嘭——
一张人脸突然打了个照面。
影三浑身一激灵,迅疾地朝黑暗里靠了靠。
原是那男人嫌屋里闷,用脸撞开了不堪一击的门窗。
一片晦暗中,影三看到了一张眼圈深陷,颧骨高秃的蜡黄面容。
“心肝宝,我的心肝宝……”
男人痴痴地看着外头,又突然缩回脑袋,掀开他的被子,诡秘而痴狂地自言自语。
借着屋内一点微弱的光,影三看到了,被子下,一双青白的小脚。
门外骤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敲锣打鼓声,像是过年时的喧闹。
屋内男人眼中迸发出强烈的精光,脸上是盖不住的欣喜:“贵人来了,贵人来了!”
他踢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一边跑,一边叫道:“潘龙首领可来了!可让我一阵好等!”
这男子跑两步就要喘一下,上气不接下气,双手交叠在肩上,朝着那敲锣打鼓的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悦。
“潘首领!您可算来了!”
潘龙是一个约莫二十五六的男子,瘴头鼠目,目露凶光。
他一身粗布短打,外头罩着一件鹿皮大氅,神情轻佻,轻蔑道:“行了,你们这鬼地方,鸟不拉屎的,爷每次来这,心里都窝着火呢。”
男子讪讪地赔笑着,佝偻着瘦得只剩骨头的背,便要跪下去给他擦鞋。
潘龙嫌恶地转开了脚,啧了一声,不悦道:“愣着干鸟啊,赶紧的,货带出来,钱货两清。”
“诶,是是是,我这就去,这就去!”
影三看着那中年男子兴奋得面容扭曲,一把掀开被子,提溜着一个半岁大的婴儿就出来了,正是他刚才看到的,那只青白小脚的主人。
“首领,首领,为了避免他影响您,我已经给他喂了药,绝对不会吵到您的,还希望您,到了那边以后,能给他一顿饱饭,日后他长大,跟着您……”
“行了,叽叽歪歪跟个娘们似的,又不是第一次了。”潘龙吊起小孩的一只手,上下翻看了几下,扔出二十文钱,把孩子丢进肩上的麻袋里,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满脸不耐。
那男子连忙住嘴,忙不迭地地捡起掉在地上,沾染了黄泥的二十文钱,如获珍宝似地擦了又擦,又对着潘龙千恩万谢,才兴高采烈地返回了自己的家里。
影三看着那男子小心翼翼地将钱擦了又擦,若有所思。
难怪这个村子里没有孩童,估计是这些村民为生活所迫,将自己刚一出生的孩子卖给了这个叫潘龙的人。
听村民的意思,这个潘龙应当是一个大户人家专门出来购置长工奴仆的人。
影三心念一动,身轻如燕地隐在黑暗中,跟随潘龙而去。
通往度霜镇的路只有一条,泥泞颠簸,不管是车还是马都不能通行。潘龙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泥地里,一路骂骂咧咧,神色阴沉到了极致。
好不容易到了镇上,潘龙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紧了紧装着孩子的口袋,很快消失在弯弯曲曲的小巷中。
影三不声不响地跟着,直到看着潘龙神色警惕地走进一条杂草丛生的幽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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