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暗,陆展清只看见影三用力绷紧的侧脸,以为是他认出这是林逸派来的杀手,上前拍了拍他僵硬的后背:“不怕,他伤不了你。”
影三混乱冲撞的气息一下子就平和了下来。
老树上不知名的鸟雀在声声哀鸣,时不时扑棱着翅膀,像被黑雾撕扯着,点点吞噬。
陆云清藏好了手上的红药子,四周打量了许久,朝两人跑去,道:“他们知道我们是一伙的,我不走,你们也别想安生——”
他顶着陆展清那双幽深冰冷的眼睛,强行道:“送、送我回去,我回去了以后,你爱、爱去哪去哪,没人管你。”
陆展清朝东南方千巧阁的位置看了一眼,神色漠然。
林逸回来了。
派来暗卫死亡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回去,加之陆云清身上这招摇的红药子,他们在外的时间越久,只会越危险。
陆展清看了一眼明显脸色有异的影三,对陆云清道:“带路。”
落霞派依山而建,传闻是建派祖师在开山之时,看到夕阳余晖映照下的落霞,壮美无比,璀璨异常,便有了这么个名字。
落霞派地势极好,三面环山,风景秀美,灵气充沛。数十年前门派人丁旺盛,声势浩大,出了一位唤作落云子的半仙之人,极负盛名。一时之间,想进落霞派修仙学艺的人从四面八方慕名而来,挤破了头脑。
可除了一时盛名的落云子外,落霞派再没出过能人异士,风头也就慢慢平息了下去。
祸不单行,王子衿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世人皆指责无情无义的尧经年,落霞派名声从此一蹶不振,甚至沦为他人所不耻的话柄。盛极一时的门派走向没落,如今只剩死水一潭。
原本凭借着陆展清与影三的轻功,早上两个时辰就能到,可带上陆云清,又不得不随时解决埋伏偷袭的江湖人士,几人回到落霞派时,月已西沉。
刻着“落霞派”三字的宽阔山路下,陆云清刚敛气下地,就被等候了一晚上的妇人拥入怀中。
“云清,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
妇人语带哽咽,眼中含泪,一双手来来回回地抚摸着陆云清的脸,一迭声地询问关怀着。
影三站在陆展清身后,偷偷地打量着。
妇人五官端正精致,皮肤白皙,上身罩着件雪白的对襟短袄,下身穿着青绿色长裙,裙摆绣着落霞派的云霞纹案。
光是远远看着,都能看出这幅跟陆展清极为相似的样貌。
母亲——
影三头脑里蹦出陆展清教过他的这个词。
这是少阁主的母亲吗?
他微微抬眼,看向那两人近在咫尺的嘘寒问暖,又看了看独自立在一旁的陆展清。
应当不是。
妇人的手摸到了陆云清小臂上一道细小结痂的伤口,惊呼道:“你受伤了?怎么弄的!?快快快,赶紧上去,让你师祖给你看看,我儿出去一趟,遭了多大的罪啊……”
“我知道啦,烦死了,说个没完,”陆云清满脸不耐,朝妇人努了努嘴:“喏,看那。”
妇人转过脸来,才看到被孤立在外的陆展清。
“……”
她脸上笑容一顿,接着又重新堆起来,道:“啊,展清,你也回来了。”
陆展清朝她行礼:“母亲。”
“好、好,回来了就进来吧。”
陆云清在一旁不怎么高兴地努着嘴,没骨头似的靠着一棵树,嚷着:“母亲你都不知道他,我都快被打死了,他都见死不救,要不是我强硬拽着他,他就像没看见我这个弟弟一样,差一点,差一点你就见不到我了!!”
话音刚落,妇人的脸色就瞬间沉下,原本还上挑带笑的眼里全是责备。
“陆展清,可有此事?”
影三离得近,能清晰地感受到陆展清逐渐用力的肩背,他听着少阁主淡漠如水的声音一五一十地解释:“是我被拦在前,他看到我被人围困,意图趁乱离开。可功夫不佳,卷入混乱,露了宝物,这才想拉上了我。”
陆云清被说功夫不佳,恼羞成怒,一脚踢在树干上,扯着嗓子嚷道:“弟弟有难,你这个做哥哥的,还要我求你吗?”
“母亲——”
陆云清拖长了声调,委屈的不行:“母亲你知道吗,他还要抢我们给尧师伯买的红药子还说,不给他的话,就放任我的死活。”
“荒谬!”
妇人小跑过去,揽过比他高一头的少年,心疼地看着他摸爬滚打了一晚上脏兮兮的衣服,对陆展清怒目而视。
“陆展清!弟弟的死活你都能不管,你还有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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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三:臭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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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争宠
山间林木密,灰蒙蒙的日光打在叶间,颓唐地延展到地面。
影三听着妇人突如其来的责备,皱了皱眉。
他以为陆展清要再度解释,可陆展清却沉默着,只周身的冷厉气息,愈发厚重。
良久,陆展清垂下眼眸,平淡而疏离道:“母亲教训的是。我就不耽误二位的疗伤了。阁中事务繁多,无法久留,请母亲宽恕。”
“你…!”
妇人提着一口气,又仔细地看了看陆云清,确认他身上没有额外的伤痕后,才放软了语气道:“罢了,我也是方才太过紧张云清。既然回来了,没有过家门不入的道理,再怎么急,也可以用个饭再走。”
陆展清仿佛没听到。
他侧了侧身子,拨着影三被风吹乱的碎发,轻声道:“累么。”
影三摇了摇头,却意外地看到了陆展清布满血丝的眼眶,又迟疑地点头,心口不一道:“有、有点。”
“好,我们找个地方歇息。”
风含凄音。
陆展清耳尖地听见极远处的鸮鸣,眼神暗了暗。
看来这落霞派,是非进去不可了。
陆展清朝前走去,袖口卷着浓稠的晨雾:“那就劳烦母亲了。”
妇人的眼神落到影三身上,看清他面貌后,原本就不怎么善意的目光更是夹杂了鄙夷与厌恶。
靠脸吃饭的下贱东西。
山间小道树荫密布,遮住了太阳,空气闷而潮。
影三看着陆展清挺拔的背影,总觉得心口滞涩,跟着的步子没留神,就落了几步。
石阶上的枯叶发出些许清脆的声响。
影三微仰起脸,就看到陆展清走下刚上去的石阶,朝他走来。
浅而薄的湖蓝色慢慢映入眼帘。
影三望着他,呐呐道:“少阁主……”
陆展清看透他的所想,揉了揉他的脑袋,道:“以前没对你说过,那是我的母亲,秦霜平;少年是我的胞弟,陆云清。”
他像是极轻地叹了一息,安慰着担忧他的小少年,道:“我久不回来,他们对我生疏些,也是正常的。”
影三听着前头秦霜平对陆云清的声声关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
他咬着下唇,看着山风将陆展清的神色吹得有些苍凉,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我在的。”
他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却又不知如何表达,只好笃定地重复了一遍。
“少阁主,我在的。”
山风携光而至,落在陆展清的侧脸上。
他笑:“我知道。我有影三一直陪着我。”
许是陆展清的目光过于柔和,影三后知后觉地品出些不好意思来,摸着后脑勺,咧出了傻乎乎的笑容:“嗯!”
山路绵延弯曲,走了约莫三四百阶,豁然开朗。入眼是坐落在半山腰的一座宽敞的二进院落。院落很大,由四五间屋子组成。左侧还有一座凉亭,依山而建,风景独佳。
“快去洗漱,换身衣服,再来见你父亲。等你来了,我们再用早膳。”
秦霜平眼里都是宠溺之色,目送陆云清进了里屋,才回头对仿佛被隔绝在外的陆展清招呼道:“进屋吧。”
这屋子在院子的最中央,宽敞明亮,叫做屋子显得小气,应当叫做厅堂更加合适。
山中潮湿,地板特意铺上了刷过油的桦木。两旁的窗户都打开着,未装帘子。山风徐徐吹进,带着些许寒凉。日光没了遮挡,沿着敞开的窗子一路无阻,室内光线明亮,通透惬意。
厅里的茶几和方案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生活物件,凌乱又显烟火气息。入目所见便是一张檀木圆桌,陆父坐在上首,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严厉,盘着手中的佛珠。
陆展清快行了两步,一撩衣袍端正地跪在了桌前:“问父亲安。”
影三在后,也跪了下来。
手中的佛珠快速过了两粒。陆父上下打量着陆展清,托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茶,润了润嗓,才开口道:“嗯,起来吧,这么突然回来,有事?”
陆展清起身,立在一侧,道:“是,临来锐城探查案子。”
陆父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只靠在椅子上,滚动着佛珠。
空旷的厅堂里,只有珠子轻碰的响声,余下一室沉默。
陆云清换完了衣服,同秦霜平有说有笑的从内厅里走出来,各自在靠近陆父的左侧和右侧坐下。
少年身着门派服饰,未行冠礼,头发简单地用簪子竖了起来,扎的随意。那张跟陆展清极为相似的脸上却不见半分相同的神色,肆意随性,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狂与任性。
秦霜平跪坐在一旁,给陆父添了茶水后,才哀戚婉转地叙述着陆云清昨夜的遭遇。
几人又是一番嘘寒问暖。
一盏茶后,秦霜平才留意到一直站着的局外人。
她歉意地拍了拍自己手,连连道:“哎哟,给忙忘了,忘记让下人多加张椅子。云清,去,给你兄长拿张椅子。”
“我才不去呢,我都坐下来了。”陆云清把半个身体都贴在了桌上,嘟囔着:“外面太阳那么晒,谁爱去谁去。”
少年眼神扫了扫站着的兄长和他身后的影三,起了比较之心,朝着门外大声喊道:“七十六!拿把椅子进来!”
没过一会,就看到一名瘦到脱相,脚步虚浮的黑衣男子进来,迅速无声地放好椅子后,头也不敢抬的就要离开。
陆云清伸手,把玩着陆父手里的佛珠,饶有兴趣道:“等等,你看看那个黑衣服的,是不是跟你一样,都是影风门里出来的?”
七十六迅速地看了影三一眼,跪下低头回答道:“回主子,奴不认识。”
“废物。连个人都认不全。”陆云清撇了撇嘴,意兴阑珊:“滚吧。”
七十六低声称是,膝行着退了出去。
影三看着七十六膝盖处拖出的两道血痕,小心地把自己藏在尽量被看不见的角落里。
陆展清刚坐下,就被劈头盖脸一顿质问。
“这红药子,是门派倾尽一切,买回来给尧经年尧师伯治病的,你倒好,张嘴就说这是邪物?”
陆父用手指摩挲着红药子被打磨得光滑的表面,脸色不善。
“父亲。”
陆展清脊背挺直,不急不缓地解释着:“红药子,其实就是血,是已然消失许久的四家之人的血。且不说这血不知放置了多久,加了多少东西变成了玉佩的样子,光是生服人血,以血融脉,本身就是丧尽天良,有违天命的事情。”
“放肆!”
陆父猛地一拍桌子,茶盖“哐”地摔在了地上,发出刺耳的一声,碎裂开来。
“你是在辱骂你父亲,你弟弟,甚至整个落霞派的人,说我们猪狗不如,丧心病狂吗?”
陆展清双肩紧绷,神色愈发冷凝:“父亲息怒,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亲眼见过服用了红药子的人,不仅没能重塑筋骨,如获新生,反倒受尽折磨,死状可怖。”
“你还不是这个意思?!”陆父怒不可遏,抡起桌上的砚台朝他砸去:“你懂什么?!你去古籍里查查,人血入药,是极品药引,你自己无知不懂,反倒指责起我们来!”
陆展清一偏头,那砚台就重重地砸到了地上,飞溅而出的墨水打在衣摆上,骤然将那身湖蓝泼上黑点。
影三吓了一跳,手已然搭在无痕的剑柄上。
陆父疾言厉色,一把打开秦霜平替他顺气的手,喝道:“你现在是得势了,有地位了,就可以高高在上随意编排我们了?你忘了是谁把你送到千巧阁里去的?要不是我们,你能有今天?”
此话一出,陆展清一直隐忍的情绪恍若烈火烹油般沸腾了起来。
他倏地站起,被墨泼湿的下摆在地上划出一道浓重的黑,宛若深潭的眸子里酝酿着风暴,一字一句道:“千巧阁,是我要去的?命数相克,是我说的?”
“陆展清!”
秦霜平许是没想到她的儿子会如此反驳,瞪大了眼睛,一手指着他,一手捂着心口道:“你还有没有半点良心?!当初算命先生说你命数孤绝,若是将你带在身边会给我们,给门派招来祸患,我们这才千方百计地替你铺好后路,让你去千巧阁学艺,你倒好,现在翅膀硬额,反过来怨怼你父母?!”
陆展清嗤笑了一声,话语像刀锋一般尖锐。
“算命先生?不过是一个打着知天命的江湖骗子的诓人话术,想骗得二位买符咒消灾解难而已,你们甚至都不愿意再多问一个懂得观相的方士,就将我拱手送人。”
他的语速快了几分,狠绝道:“我在阁里寄人篱下,举步维艰的时候,可有关怀过我一句?我回到这里,你们可有丝毫关心过问于我?事出有因时,你们可曾听我解释,给我解释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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