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骤然染红被面。
腥气很快在逼仄的空间蔓延,影三疼出了一身冷汗,兀自压抑着喘息。
疼又有什么关系呢,少阁主开心就好。
他咬着舌尖,强撑着半边麻木的身体,又一次朝着刀伸手。
“啪——”
陆展清像是回过神来,一把拍掉了他想再次握住刀背的手。
他眼眸漆黑,像是最深的迷雾,一点点地逡巡着影三身上的每一寸地方。
他抬手,突然扯下了影三的所有衣服,一处处,一寸寸地看个透彻。
影三怕得无法呼吸,动都不敢动,周身寒毛立起,仿佛被那目光凌迟了一遍。
确认他身上再无其他痕迹时,陆展清绷紧的肩膀才慢慢地松动下来,沉默着起身,仰头将桌上早已凉透的水灌了下去后,才冷道:“止血,跟上。”
说罢,陆展清又回头看了一眼他腰间。
原本就淡不可见的指痕完全被自己掐出来的红痕与鲜血覆盖,半点也瞧不出他人的痕迹。
是自己留下的,是自己的——
这念头让那颗躁动嗜血的心终于趋于平静。
影三被吓懵了,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穿着衣裤,给自己止血包扎。
直到他忐忑地坐下来,才确认陆展清是真的带他来吃饭了,而不是要找个无人的巷子处决了他。
已是深夜,可这毗邻鬼灵派的小镇上还人来人往的。没有宵禁,街上热闹的紧,笑语盈盈,鱼龙光转。酒肆、青楼门前都站着衣着光鲜亮丽的女子,眼波流转,言笑晏晏地调笑着过路的人。
来用宵夜的人不多,店小二很快就把菜都上齐了。
宵夜没有什么大菜,只是一些简单的糕点,却也足够让前一秒还在担惊受怕的影三一直吞口水。
陆展清素来节制,没有用宵夜的习惯,不欲动筷。他看了一眼眼神黏在红豆糕上的人,揉了揉眉心,道:“吃吧。”
影三没忘记方才陆展清那副模样,又实在是饥饿难耐,只好挑了一件符合他口味的点心,战战兢兢地放进了他碗里。
等了好一会儿,陆展清都无甚反应,他才松开了紧紧捏着筷子的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影三是真的饿了,起初还能克制自己的速度,到后来越吃越快,连原本没什么人的茶楼渐渐坐满了都没留意到。
陆展清微倾着身体,漫不经心地拨着茶盏中的浮沫。
旁一桌坐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腰间配着刀,他们沉默着,时不时朝外头看一眼,把嘴里的花生米嚼得嘎嘣响。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出来么。”
一番抱怨立刻引得他身边那位刀疤脸的不满,刀疤脸道:“啧,你小点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黄衣大汉吃完了花生米,灌了自己一口水,瓮声瓮气道:“这都是沸沸扬扬,路人皆知的事情了,怕什么!我听说上次买回去的黄掌门,那是一下子年轻了十岁,据说是容光焕发,堪比壮年啊!”
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茶楼骤然安静了下来。
空气中漂浮着诡异的沉默。
人群的目光转到了他们这桌来,眼中却多了几分戒备。
“确有此事?”
“嘁……你们懂什么,我还听说那玩意儿能重塑肉身,重铸根骨。这要是真的,天下第一不是指日可待?”
总有人好奇心大。
静默一片的茶楼中突然走出来一个拿着烟枪的老人,他晃着半空的烟袋,嗒吧嗒吧抽了几口烟,露出一口黑牙笑道:“不知几位说的是什么神奇之物,老朽孤陋寡闻,还请几位告知。”
“嗐!”
那黄衣大汉耸了耸肩,无所谓道:“就是……”
不远处的街上突然传来几声兵刃相接之声,紧接着就是低沉的咒骂。
“追上,别让他跑了!”
“狗崽子,买了好东西还想跑?要是被老子追上……”
不等其余人反应,咬着半块山楂糕的影三已然接到了陆展清的眼神,纵身一跃,翻出了窗外。
风露中宵,乌雀停栖,几人的身影潜在夜色中,往鬼灵派的方向跑了。
鬼灵派离这小镇不远,出了城门,外头是一片漆黑的林间小道,周围的树密密麻麻,在地上映出大片模糊地暗影。
影三一边提气紧跟,一边恋恋不舍地品着最后半块山楂糕。
前头那人见甩不掉影三,步伐一停,一把抽出腰间的剑,破空般直击影三面门。影三略一偏头,剑尖堪堪擦过耳后时,一掌拍在了那人的肋骨下方。
一声痛哼即刻响起。
那人蒙着面,捂着伤处,缓缓后退,忍痛道:“你也是来抢那宝贝的?若不是,我可以放你离去,少管闲事!”
影三不怎么高兴地撇了撇嘴。
就是因为这个破宝贝,方才连那张烤的香喷喷的烙饼都来不及吃。
思及此处,他缓缓抬手,右手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蒙面人只听见了剑出鞘的轻鸣,再就是自己心口鲜血喷涌的声音。
影三星眸漆黑,下颌微抬:“你赔我烙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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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真记吃不记打·三
陆·别碰我老婆我老婆是我的只能是我的·展清(发疯版)
第5章 渴望
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只有轻微衣袍作响的声音。
影三身轻如燕,潜在夜色里如鬼魅般,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黑衣人。
他们踩着满地的泥腥,扬着手中的武器,朝面前那个踉踉跄跄的身影,紧追不舍。
影三敛气,无声地落在一棵树上,借着叶间的缝隙,看清楚了那浑身染血的人。
刘毅。
刘毅死死地护着怀里的血色包裹,双目赤红,神色悲怆而癫狂。
“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已经断了的剑毫无章法地向前挥砍着,被为首那名高大的黑衣男子一掌劈开,顺势扭住了他的手腕。
“交出来,饶你不死。”黑衣男子语气森冷,手上愈发用力。
刘毅右手手腕被用力后折,腕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他疼得浑身颤抖,左手仍死死地把那个包裹夹紧。
黑衣男子冷哼一声,朝身后的两名黑衣人使了眼色。
刘毅奋力挣扎,脖间青筋暴起,道:“来啊!我就是死——啊!!”
那高大的黑衣男子生生扭断了他的手腕。
剧痛中,包裹掉在了地上。
几名黑衣人眼中是按捺不住的喜色。
他们的手还没碰到那包裹,只听见树叶微动,一点风声,一柄长剑就点在了他们刚放在包裹的手上。
影三立在刘毅面前,扫了几人一眼,扬了扬剑尖。
几名黑衣人看着面前身段修长,细腰窄肩的人,警惕下了大半,道:“上!就他一个!杀了他我们就——”
剑尖割开了林中昏暗的月光。
那几人脸上凶狠的表情还没出来,就只看见了如长夜幽光,快得根本看不清的剑影。
寒芒所过之处,都映出那几人惊恐发白的脸。
这几人甚至都还没与影三的剑相接,手已然拿不住武器,直直地朝后栽去。
血,灌在湿润的泥土里,半点声响也没有。
刘毅还没从变故中回过神,一抬头就看到影三那双泛冷的双眼,哆哆嗦嗦地一把扯过一旁的包裹,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
“你你你…你是什么人!”
刘毅脸色发青,像个被浸透了的纸老虎一样,狼狈,弱小。
影三不答,只垂着眼眸,用衣摆细细地擦着半分血气也没沾到的腕间暖玉,在一阵细碎的衣袖摆动的声音中,后退了几步,恰好跟在飞身而下的陆展清身后。
“陆少阁主——”
“陆少阁主救我!!”
刘毅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救星一般,连连唤着陆展清。
影三偷偷打量着陆展清的侧脸,听着刘毅的声声呼唤,舌尖用力地抵了抵齿关——
自己都没有这样叫过少阁主。
“这些人都是道上有名的杀手,”陆展清瞥了地上几人一眼,道:“他们是专程为了你。”
刘毅见陆展清与他搭话,知道自己得救了,心神一松,呛出一些血沫,哑声道:“他们自然是为了我怀里的这个。”
他低头看着那晕开血色的包裹,苦笑着:“我也不知风声是如何走漏的,若不是您相助,晚辈今日便会葬身此处。”
陆展清微微点头,道:“既已无事,你便早些回去吧,迟则生变。”
刘毅看陆展清的目光半点也没放在自己抱着的包裹上,对他十分信任,又看人转身欲走,忙开口道:“少、少阁主,刘毅有个不情之请——”
陆展清转身的一瞬间,影三看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幽意。
刘毅身上有伤,又无人搀扶,几人回到鬼灵派时,星子消隐,天光熹微。
三人才站定,便看到两名鬼灵派的弟子火急火燎地向三人迎来。
“两位辛苦了,师父听说两位远道而来,特请两位在派内休息,屋内一切均以收拾妥当。我们会带着刘师兄上去。”一名鬼灵派弟子毕恭毕敬地向两人说道。
陆展清眉心微动:“黄掌门怎知我们恰好与刘毅一起回来?”
一名弟子躬身低头,避开他的目光,道:“掌门如此吩咐,我等也只是照做。”
那两名弟子一把架住脱力的刘毅,点头致礼:“鬼灵派山路多崎岖,若是两位需要上山,传音于任何一个弟子即可,我会来带二位。”
“影三,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陆展清看着三人的身影,朝后问道。
影三心绪都在陆展清身上,很快就答道:“此地无银三百两。”
陆展清轻笑一声,道:“既然黄掌门想要请君入瓮,我们便遂了他的意。”
沿着崎岖的山路往上走,半山腰立着一间木屋,早就候着的弟子一看到两人,连连殷勤献好,推门奉茶,招呼周到。
陆展清不喜嘈杂,将人打发了出去,想要歇晌。
影三两天没合眼,早就倦得不行,见陆展清在床上躺下了,就如同往常一般,走到门边,先是确认方才的弟子已走开,才背靠着门板,坐在地上,抱着剑打盹。
陆展清心里想着事,毫无倦意,睁眼起身时,就看到影三的脑袋一垂一垂的,像是咬钩的鱼,脸上不自觉地有了一些笑意。
可当他的目光下移到影三有些渗血的腰间,那一点笑意消失得半点不见。
他喉间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尽数咽在了沉默中。
入夜,树影幢幢,乌雀声声,本就寂静的鬼灵派在黑暗中显得更为阴森恐怖。
两道身影如惊鸿般掠过。
两人翻上屋顶,轻轻揭开瓦盖,往里瞧去。
刘毅浑身包裹着纱布,面无血色地半躺着,眼神空洞地看着一旁的人。
须发全白的黄易骏坐在床沿,满脸悲痛之色,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刘毅突然剧烈地咳嗽着,沙哑而尖地质问着:“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成为灵傀?刘醒…怎么可能…?!”
黄易骏脸上满是痛心之色,扶起刘毅给他拍背顺气,在他背后垫了一个枕头,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是,为师确实是把他练成了灵傀。”
刘毅惊愕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可置信地抓紧了黄易骏的衣袖,眼眶通红,喃喃地问道:“什么…为什么…”
活人制灵傀,意识尚在,而制作的过程全程都得保持清醒,看着自己被扒皮,抽筋,炼骨,感受这噬心灼肺的痛苦,九死一生才有可能炼制成功。
黄易骏仿佛苍老了十岁,脸上尽是痛心疾首,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师兄,修炼时走火入魔,狂性大发,做下了许多忧伤害你,伤害门派的事情,这些师父都看在眼里……”
刘毅红着眼眶,眼泪不断地流下。
“他在清醒的一瞬,央求我将他炼制成灵傀,也好再…为你…为门派赎罪。”
黄易骏打开那血色的包裹,紧紧握住里头唯一一件红色的物品,沙哑而坚定地对刘毅说:“纵是我知道这是你师兄的…遗念…可是我这当师父的,终究是于心不忍…”
“所以为师才不惜花重金,让你买下这红药子,想要让你师兄起死回生。”
透过狭窄的缝隙,陆展清看到黄易骏牢牢握着的红药子。
那唤作红药子的宝贝被打造成了腰间常挂的玉佩样式,掌心大小,妖艳鲜冶,烛光都盖不住面上夺目的红。
刘毅无力地瘫倒在床上,看着眼前刺眼的红药子,脸色惨白,胸腔极力地上下抖动,恨道:“所以,所以师父觉得,辱妻杀妻之仇,就可以这么算了是吗!?”
趴在屋顶上的影三听着刘毅的质问,想起一些事来。
他看向离他极近的陆展清,目光落在他被月光覆盖的手背上,小小地咽了一下口水,低声道:“刘毅跟我说过,以前刘醒对他,对鬼灵派的弟子们都很好,直到最近一次走火入魔,性情大变,只要有半点不合心意,就对门派弟子痛下杀手。”
“黄掌门训斥了他好几次,甚至动了手,刘醒也无甚改变。还,当着刘毅的面,强占了他半分武功也不会的妻子,将人折磨至死。后来,刘醒的妻子得知此事,质问刘醒的时候,被刘醒扭断手脚,扔下悬崖,看她一息尚存,又把人炼成了灵傀。”
如此行径,陆展清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纵然如同黄易骏所说,刘醒是走火入魔才做下那般的事情,但这些事,却也不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走火入魔就可以揭过去的。
屋内一时无人言语,只有刘毅粗噶的呼吸声。
黄易骏长叹了一声,嘴唇翕动着,略有些干涸的手掌摩挲着刘毅的脸,苍老道:“总归是你大师兄对不起你,罢了…罢了,你好生歇息,等你身子大好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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