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心上方萦绕着一股很淡的黑雾,仿佛轻轻一吹就会消失不见。
谢扶云站在唐明的床前,左手拇指轻轻摩挲着无名指内侧,垂头思索着什么。
【他入了梦魇。】
谢扶云挑眉,“我在极阴之地分身乏术,这怪谁?”
那道声音便不说话了。
过了片刻,就在谢扶云抬起手想做什么的时候,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
【世初,不要对人类使用灵力。】
谢扶云权当没听见,掌心朝上,屈指在唐明眉心轻轻用指背一弹。
萦绕在上方的雾气顷刻散开,仅有一缕拼命钻进了唐明的眉心。
谢扶云微微皱眉,心里默算了什么,随後低喃一句‘原来是你’。
……
晚上的时候,唐明发起了高烧。
谢扶云陪在他身边,温声哄着人吃药喝水,等人睡沉之後,他坐在地板上,胳膊肘支在床边,歪头看着指尖的灰色灵力。
【乾坤之力会永远附着在你的灵力痕迹中。】
“知道。”谢扶云淡声回着。
他当然知道。
乾坤引是逆天之法,强行修习之人的灵力灰白难看,若是这种灵力用在人类身上,附着其上的乾坤之力也会给人类带来伤害,轻则就像唐明这样高烧不断,严重点可能会影响寿命。
谢扶云自一千年前开始修习这东西,每年阴节阴时都会寻一处极阴之地,将这一年收拢未净的阴炁以乾坤之法转化成乾坤之力。
虽然麻烦点,但这东西有大用处。
……
【你的偶回来了。】
谢扶云回神,目光落向客厅,站起身走到门边後才说,“你这几天很清闲。”
【没有。】
那道声音否认後还开始控诉他――
【你对唐明不太好,你还让他发烧。】
“所以你为什么要引他去那。”
【增进你们的感情。】
“但他被你吓到了。”
【因为他想靠近你。】
最後一句,那道声音竟然带着些委屈。
既想撮合人家又不想人家亲近。
“什么道理。”谢扶云轻笑一声。
他倚在门框上,看着从窗外落进来的偶。
这只偶叫十一,是谢扶云唯一留在身边常用的偶。
“场主。”十一落地後迅速找到谢扶云倚着门框的身影,朝他走了过去。
谢扶云问,“情况不好?”
十一道,“卦象显示封印之地今年会有动乱。”
谢扶云慢吞吞接道,“但不确定哪一天?”
十一点点头,犹豫片刻,又说,“十一学艺不精。”
谢扶云笑了一声,抬手招他过来,“学着玩而已,不用太认真。”
十一走到谢扶云近前,任其为自己将眼睛上的绑带轻轻解下。
绑带在谢扶云手里翻来覆去一遍之後,复又平整如初,再次系在了十一脑後。
十一见过很多偶有灵之後都没再戴着这东西,但场主从来没让他摘下过,他就不摘。
“过来吧。”谢扶云转身进了自己的卧室。
十一跟了进去。
谢扶云住的地方很大,这是视觉意义上的,因为他的卧室里没有床,不仅没有床,整个屋子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地板上仅有一个巨大又复杂的阵法,随着主人靠近,阵纹一圈圈亮起。
谢扶云立在阵法旁边,阵纹猩亮刺眼,仿佛要舔着来人的裤脚往上爬去。
“场主。”十一见他垂目立在那,以为他又出了神。
谢扶云轻轻动了动眼皮,唇角勾着笑,抬脚踏了进去。
边缘阵纹猛然拔高了几寸,腾起的红光映亮了整间屋子。
随着光影移动,走进阵法内的人从脚到头仿佛换了一个人,长袍宽袖,墨发如瀑。
谢扶云盘腿坐进阵眼,如云水般的衣袍垂落在猩红阵纹之中。
十一紧跟而至,盘腿坐在了另一个方向。
乾坤引分两个阵法,其一是将阴炁贮存,其二是将阴炁与天地灵炁糅合,形成可化无穷力量的乾坤之力。
两个阵法每次都需以血祭启阵。
只听‘嗤’地一声,十一微微抬头,绑带後的视线‘落’在眼前人的手上。
谢扶云甩掉随手化的利刃,双手作印,淡金线光倏而一闪,阵法嗡鸣颤荡,猩光忽然黯淡。
下一刻,谢扶云手印逆转,灰白灵力缠绕着掌心血丝蜿蜒而上,于阵法中央上空汇聚成团。
阵法猩光重亮。
每到这一刻,十一都会忍不住开口,“场主,血够了。”
谢扶云闭着目,脸上很快毫无血色,但又在诡异红光映耀下,皮肤惨红一片。
在十一忍不住第二次开口提醒的时候,谢扶云好似才终于反应过来,轻轻‘嗯’了一声。
血丝立断,血团落于阵中。
阵法猛然大盛,仿若沸石入锅。
待阵法平静,二人周围开始萦绕一缕一缕的乾坤之力。
谢扶云抬手轻拨,那些外界争相求取的逆天之力便如流水般泄入十一体内。
……
最後一丝乾坤之力转化完成後,谢扶云扶着十一的手背站了起来。
他抬手用指节抵了抵眉心,好半响才迟钝地往前走。
离开阵法後,谢扶云背後的长发寸寸消失,衣袍也跟着恢复成普通的家居服。
打开房门前,谢扶云回头看向十一。
十一垂首静立。
“满了吗?”谢扶云问。
十一点头,“已经满了。”
谢扶云说了声‘好’,离开了房间。
十一留在房间里收拾着地面,心想,其实谢扶云要的乾坤之力早就收满了,去年他就提醒过,但谢扶云总说要以防万一。
就跟每次血祭时总担心血没放够一样。
……
客厅内,谢扶云捧着水杯坐在沙发上。
【世初。】
谢扶云应了一声,“嗯。”
【你看起来很高兴。】
谢扶云勾了下唇,反问,“你不高兴?”
那道声音没再响起。
过了不知多久,谢扶云卧室的门忽然打开,他的偶冒冒失失掠出来。
“场主,封印松动了。”
谢扶云一愣,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十一说的是什么。
但他没有感受到任何封印有变化的动静。
不过他的偶和封印内的人有一丝微妙的联系,确实有可能比他感知得更清晰。
谢扶云立刻就要起身。
却不想刚站起来,脑中便有钟鸣砸下,‘嗡’地一声,刺得他眼前发晕。
十一以为他是因为刚才的血祭太过劳累,连忙伸过手扶着他。
谢扶云缓过来後便轻轻推开十一,忍着头疼描了个阵法。
客厅内倏然降下一个淡金色的门,里面漩涡流动,一片漆黑,不知道会通往什么地方。
在他踏进漩涡门的前一秒,脑海里那道声音还在试图阻止他。
【世初,不得前去。】
……
唐明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只觉口干舌燥脑袋里烧开水一样。
他恍惚中记起谢扶云给他喂了药,但是烧好像并没有退。
他勉强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摸摸左边又摸摸右边。
都是空的。
失望是难免,但唐明并不认为谢扶云会丢下高烧不断的他。
唐明在黑暗中看向床头,从轮廓来看,那里好像有一杯水。
“咳咳……”
“小七……小,咳咳……”
唐明千呼万唤叫不来人,索性挣扎着撑起身子,趴在床边,抬手摸向水杯。
正要摸到的时候――
他背後有什么东西‘嘎吱’一声响了一下,像是风吹动了窗户,惊得唐明手一松,把水杯碰到了地上。
他盯着地板上骨碌碌转走的水杯,一时间有些懵。
等等。
哪里不太对。
因为唐明没什么钱,工作也不是很赚钱,所以贷款的这套房子很小,只有主卧和客厅的阳台有窗户,而唐明又非常爱他的男友,所以阳光和通风都很良好的主卧给了谢扶云住,唐明住次卧,而他的次卧――
没有窗户啊?
唐明全身僵硬着,暴露在被子外的身体很快发冷。
他保持当下的姿势,像被按了电影里的倒退键一样,原路缩回了被窝。
以极慢极慢的速度变成平躺之後,唐明的眼睛已经紧紧闭上了。
过了不知多久,等他确定耳边什么动静也没有後,他开始不断安慰自己,或许就是幻听,他一定是烧糊涂了,没错。
唐明试探地睁了眼,视线从紧眯的眼缝中扫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昏暗中,那里只有一面平平无奇的墙。
唐明松了口气,慢慢睁开眼睛。
真倒霉,还是去倒杯水吧。
唐明想起身下床,一扭头,和床边一个小小的黑色影子对上了。
那玩意和梦里追着他跑的东西一模一样。
唐明沉默片刻……
然後两眼一翻,非常给面子地晕了过去。
第3章 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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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等在长白山脚。
他本来也想跟着上去的,可仙山有令――凡人禁止上山。
这条铁令很早之前就有了,十一只在古籍中看到过原因,跟开山之乱有关,仙山从那之後便非常讨厌人类。
谢扶云还曾笑说,长成他这副模样的更加禁止。
十一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样貌会被仙山如此不喜。
虽然这张脸的原型是个人类,但这毕竟是谢扶云师弟的脸,听说那位师弟曾经也是经常和谢扶云一起上山的。
为什么会不讨仙山喜欢呢。
……
谢扶云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十一恭敬地立在山道口,在谢扶云踏下最後一节石阶的时候,他递过去一只手。
谢扶云看他一眼,扶着他的手背走了下来。
夜风很凉,伴着长白山上送下来的冷气。
十一跟着谢扶云走在山道间,看方向就知道了要去哪。
他们走了没多会儿,大概是离长白山有一里地的地方。
那一处荒草遍地,是附近的村子前往长白山的必经之路。
十一从很久以前开始就频繁走这段路,最初这里还有好几家茶楼饭馆之类的生计店,只不过因为一直闹鬼,没几年就落寞迁移了。
而闹鬼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这里有一个大阵,阵下压的就是谢扶云的师弟,和万千厉鬼的孤寂魂魄。
……
荒地之中,谢扶云微微弯腰,和破坏封印的‘麻烦人物’平视。
而在他面前,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正抿着唇撑圆了眼看他。
过了片刻,似乎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小孩并不说话,眼睛也撑得泛红。
谢扶云看得好笑,也不是真的要跟一个只到自己大腿的小家伙计较什么。
这小家伙纯粹是倒霉,不知怎的钻了大阵底下的空子,当然,千年前谢扶云设下的绝阵肯定是没有半点纰漏的,只是数载变迁,随着自然规律的流逝,地形和风水都会随之改变,有些大阵明明没人破坏却还是数年之后衰败了就是这个道理。
而此处从前年开始便有地质变动,谢扶云屡次让十一来探查便是为了以防万一,直到今年地底崩乱,封印裂开,这倒霉孩子还一脚踩了进来。
……
“对不起。”
小孩闷着嗓音道歉,一说话眼泪就噼里啪啦掉,大眼睛还是撑得那么圆。
谢扶云笑道一句“谁要你道歉”,伸手把小家伙抱了起来。
小孩搂着他的脖子,扁着嘴抽泣。
“乖。”谢扶云哄他,“闭上眼。”
小孩听话闭眼。
谢扶云抱着他往外走,看到去村内探查小孩身份的十一回来了。
“场主,这孩子和唐明是一宗。”
谢扶云明显感觉肩上的孩子轻轻一抖,似乎是听到熟悉的名字想说什么。
“你叫什么?”谢扶云问他。
小孩闭着眼回答,“唐尧。”
谢扶云笑了。
“知道我是谁么?”谢扶云问他。
没想到唐尧竟然回道,“知道。”
谢扶云挑眉,“你认识我?”
唐尧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想怎么叫人。
过了片刻,他嘟哝出几个字,“小叔母。”
十一便看到,这小孩的小叔母笑得更欢了,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笑事。
……
把唐尧送回村里的路上,十一忍不住道,“场主,那位的……金身没了。”
“知道。”
谢扶云走在前面,怀里的小孩已经睡着了。
知道还这么淡定么。
十一有些不解。
封印破後,阵法里禁锢千年的东西恨不能倾巢而出,一瞬间便把那位的金身撕扯地四分五裂,那些东西也裹挟着金身碎片各处奔逃,按照十一对谢扶云的了解,这会儿他该不高兴才对。
忽然,十一注意到谢扶云停了下来,然後对方的手伸进了随身携带的锦囊里。
十一的目光落在那个锦囊上微微出神,一时也没注意到谢扶云拿了什么。
那个锦囊已经非常旧了,自十一有意识起似乎就见过它,最初还是大红色的,看起来只是一种普通制法的古物,上面残留的气息应该是出自某个朝代的女匠之手,没有什么花纹,只是一个用金色丝线勾边的普通锦囊,而现在的颜色已经非常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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