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扶云走到高他一个头的台阶处,停下了。
段清垂着眉眼,等这人好好把手搭过来。
“这是把我当什么了?”
段清听到对方轻轻一笑。
下一刻,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敲在了段清的手背上,那人用温沉的嗓音缓声道:“错了,还不翻过来。”
不等段清反应,谢扶云就兀自捉了他的手,举着伞往前走过两步,细雨在他身後成烟,手上的动作又改捉为牵。
而当谢扶云牵着段清走到光哥等人面前的时候,除了viper,其他三人都一副‘这人牵了个什么玩意过来了’的表情。
谢扶云似乎才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了段清一眼,惊讶道:“哎呀,绑带是不是打斗的时候掉了?”
“没有。”段清道,“我忘了戴。”
“掉了就是掉了,你承认你不小心就行,我们家十一怎么可能会忘事呢。”
“……”段清沉默两秒应道,“是……不小心掉了。”
谢扶云满意点首,转头看向其他几人:“各位,是不是也觉得我家十一貌美如花?”
话音刚落,谢扶云就感觉手中顿然一空,他笑得愈发好看。
潘丰语气恍然道:“我说当初在陈河村的山洞封印里总觉得他很眼熟,原来你竟然把偶做成了……”
做成了什么,他实在说不下去。
光哥哐哐拍了两下自己的脑门,欺骗自己道:“我一定是眼花了!我竟然看见老祖宗诈尸了我靠!”
任姒反应最大,她把一直戴着的墨镜摘了下来,捂着半边脸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仿佛粉丝跨越几百里航线终于见到爱护多年的爱豆本人。
她从小就很崇拜段清,喜欢收集和段清相关的一切文录,有伴像画的尤其珍藏,但至今她也只在很旧的古籍中见过那么几副画像,似乎是古时得过段清搭救的苦主亲朋找画师画的,没一幅都不太相同,可见画师功底参差不一,但每一幅都及其好看,也应得出唐代和一位李姓诗人交好的不尤人为段清求得的几句介绍文录――‘星辰目,揽山眉,势如寒霜,泯阴阁首辅段清。’
……
村道被树茎毁得不堪入目,村民们都躲进了家中,不知谁叫来的增员馗师在空中御符布幻雨,保证这场瓢泼大雨过後,村民们一觉醒来,只以为是地震一场。
村外的四辆豪车同样被村民毁得不堪入目,光哥等人不想被同行救济,那样会显得他们很狼狈,所以他们选择了更狼狈的一种方式――爬也要爬到大道上去!
和一早留在村外的唐明汇合之後,他们开始往大道走。
当他们终于走到大马路边的时候,一辆双层露天大巴刚好到站,几人迫不及待走了上去。
许是他们身上的模样太磕搀人,司机虽然没说什么,但车里的乘客都在下意识捂着鼻子倾歪身子。
几人只好灰溜溜上了巴士顶层,露天巴士在晴天是很有人喜欢坐的,但这下雨天就只有神经病会坐了。
反正自己身上也是脏的,雨也不是很大,几位神经病就忍着难受坐在了湿漉漉的椅子上。
好在他们都是身有灵力的修行者……
除了唐明。
只不过奇怪的是,就在其他人以为谢扶云会抱着他的小男友甜甜蜜蜜卿卿我我的时候,对方却只是把手里的灰色雨伞递给了对方,然後和自己的偶并肩坐在了最後一排,离所有人都远远的。
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又端着自己的宠物仓鼠,好像这鼠子通人性似的,遇到危险就躲,没有危险了就回到主人身边。
任姒偶尔转头偷看一眼段清,但却总是看到对方的侧脸,因为他一直扭着头听谢扶云说话。
谢扶云大概是在和对方讲一些这段时间经历的奇闻趣事,看嘴型就知道语速很慢,大概掺了一些无聊的琐事进去,而听者始终绷着脸,不见回应也不曾无视。
大巴开到半途的时候,雨又大了起来,这个季节的风雨很刺人,但修行者冷暖不侵,只有唐明抱着雨伞瑟瑟发抖,光哥和潘丰一左一右挤着他坐,光哥还逗他,说他抖得像淋了雨的猫。
坐在前排的几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谢扶云的偶身上,潘丰说他以前经常见到那只偶,面容冰冷,如极寒之地的雪,戴上绑带的时候看起来就像那种非常僵硬的低级偶术,但谁也没想到绑带解了之後,那张脸把他们魂都吓飞了。
光哥赞叹了好几句谢扶云的胆量,任姒却是一副认服欣赏的架势。
但他们都有一个很好奇的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谢扶云会给自己的偶点睛,毕竟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不知道自己的偶像谁的样子。
他们难以度过强烈的询问欲,最终还是把谢扶云招到了前排。
毕竟偶再怎么像人也不是人,只是一幅画或者一团纸,更得谨慎点睛,否则就会有灵,偶有灵之後无异于静物成精,本质就是养了只妖,妖有多不可控是所有不尤人都心知肚明的。
但这世人摸索千百年得出的道理到了谢扶云这里就不同了。
他摸着下巴沉沉静静地思索一阵,慢慢开口,讲的话跟闹着玩一样,“养偶你们当什么养,我当儿子养的。”
众人:“……”
您还牛逼上了。
不怪他们这样反应,毕竟谁他妈把偶当儿子养啊,压制的住可以调侃一句养了个宠物,就捏在手里逗着玩的,压制不太稳的会胡说一句伙伴,主要是迷惑将灵不灵的偶好好和主人做朋友别他妈总想着嗜主,而那些直接脱了灵识掌控的,不就是个成精的妖怪吗,这妖怪听话还好,不听话就得消灭,消灭不了的话,主人都会恨不得离得远远的再也不管。
不过结合上这位仙山亲传弟子的身份,好像他手里的偶确实乖得跟儿子一样。
因为确实很听话。
就算不听话,谢扶云大概也会装模作样斥一句‘逆子不孝,待为父将你逐出家门。’
哦。
这么一想,还真他妈上头呢。
不过谢扶云心里倒真不是和他们一个想法,他只是见得多了,便识得一点规律。
养儿子只不过是说的直白通俗了,但也就是这个意思。
孩子自呱呱落地便常伴父母膝下,有自主意识前唯父母是瞻,成年之後大多脱离掌控,但只要养得尽心尽力,多的是子女孝敬父母。
而偶有灵之时,便与世间的人和妖以及各种灵物无所不同,分得出善恶,也变得成善恶。
不尤人自初见便应当悉心教它不要害人,不助它养出暴虐弑斗的性子,相处时待它如亲子家眷。
这样养出来的偶,便无人不敢为其点睛,也无人会惧他有灵。
第72章 寿面
====================
大巴车停站的时候,一行人再次灰溜溜地下了车。
雨已经停了,但吹来的风里还有丝丝缕缕的冷气。
任姒的保镖早已联系了本家的人,他们下车走了没多久就遇到了来接的车。
最先道别的是潘丰,他打了回家的车,然後和众人说了几句临别话就走了。
光哥也一边打着朋友的电话一边挥手离开。
然後是任姒和viper,viper还是哥哥的状态,想不起自己家在哪,任姒便暂时要把她带回自己家,临行前,任姒还眼巴巴瞅着谢扶云,叫他小帅哥,问他能不能让她和段清合张影。
谢扶云问她:“为什么要跟他合影?我和他相比,难道我不好看吗?”
任姒:“好看,当然是你更好看!”
谢扶云道:“那好吧,合影而已,十一没问题吧?”
段清的脸一瞬间就黑了,他正想说什么,却猛地停住。
一只胳膊懒散地搭到了他的肩上。
这人还招手让任姒站到他们身前。
任姒满脸高兴,但又矜持地理了理头发,然後优雅地走到他们面前转身,冲着保镖手里的手机露出风华绝代的微笑。
只不过这时她没意识到,刚经过一场混战,她身上狼狈得跟刚出土的文物一样,脸上也脏兮兮的,还配上了一个怎么看都傻不拉几的笑,拍出的照片要多好笑有多好笑。
但这也都是她回家後想把照片洗出来的时候才发现的了,并决定永远尘封在手机的隐藏相册里,再也不拿出来。
……
谢扶云把冻得哆哆嗦嗦的唐明哄了又哄,这才把对方哄进了回家的出租车里。
然後他立在路边静静待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什么。
等他思考完转身的时候,恰好看到段清突然避开的视线。
“怎么长这么大还能害羞。”谢扶云笑了笑。
马路边人影稀疏,谢扶云轻轻靠近段清,偏头去看他,“休息得太久,是不是又忘了师兄了?”
段清嗓音冷淡:“不是。”
又强调:“没忘。”
谢扶云看他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但又突然变了想法,忽然转身往某个方向走去,段清抿了下唇,目光追过去看了一眼,又倏然落下,然後才垂着眉眼跟了上去。
“十一之前跟我说,落在襄什村的应该是你的一魂四魄,都收到了?”
段清:“嗯。”
“记起什么了么?”
段清沉默。
谢扶云便了然道:“还没归位?”
段清又“嗯”了一声。
“为何不归位?”谢扶云笑道,“怕记起自己做了什么坏事,怕我罚你?”
明知这人又在玩笑,但段清还是认认真真回道:“不是,是需要兄长相助。”
谢扶云站在红绿灯路口,抬头看着二十多秒的红灯倒计时。
街上刚停了雨,但这个时间是下午两点多,人们都在忙碌中,闲逛的人并不多。
段清站在谢扶云身後,离他有半尺多的距离。
“师弟。”谢扶云突然叫他。
段清立刻应了一句:“我在。”
谢扶云问他:“不尤人生来为何?”
段清道:“为天道立心,为苍生立命。”
“人道与魔道有何区别?”
“我生为人道,不走殊途,但行义事,其他道亦然,是以百道无所不同。”
“若苍生在前,私眷在後,你当如何?”
段清闻言一顿,良久才道:“我若力之所及,必救苍生,我若无能为力,又何必杞人忧天。”
谢扶云忽然回头,眯眼看他,“师弟回答得好生巧妙。”
他转过身来,往前走了一步,微微倾身,盯着段清低垂的眼皮问道:“若苍生在前,师兄在後呢?”
段清猛地一颤,脚步微动,却在抬眼望进谢扶云眸中时不舍後退。
当不得真,这人总爱玩笑自己。
段清哑声道:“如今我自身已现囹圄,师兄现在所问于我仅是微用之谈,苍生与私眷孰先孰後……亦是无所不同。”
谢扶云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又问:“我这么费心给你拼回金身,你就不怕我再把你封回去么?”
段清颔首低眉,回答得毫不犹豫:“师兄以天下为先,理应如此。”
“就不该把你教成这种性子。”谢扶云也不知在埋怨谁,语气有些哭笑不得,“记忆不全还能这么端着,你就是放肆一点我也不会说你。”
段清沉默一秒,低声道:“不敢,师兄教得很好。”
“就知道说别人好。”谢扶云似乎开始蛮不讲理起来,“你今天自己消了大业,不也很好吗,想不想要奖励?”
段清立刻摇头:“只愿尽快集齐金身,重回封印之地。”
“你惦记那黑黢黢的地方干什么。”谢扶云好笑道,“我说真的,想吃什么或者想要什么?”
段清知道谢扶云有时候特别执着,当然这跟他千百年漫长无尽的生命有关,因为没有一件事能熬得过他的生命。
段清随口便道:“寿面。”
“生辰寿面?”
段清点头:“冬月将至,若在重回封印之前,能吃上一碗寿面就好。”
他没说吃什么面,是粗是细要谁做的都不敢说。
谢扶云看他良久,轻声应了句“好”。
……
谢扶云和段清一路走回了家,唐明似乎怕生病,客厅茶几上有几板拆开的感冒药。
“唐明?”
谢扶云推开次卧的门,往里瞧了一眼,缩在被子里的唐明迷迷糊糊应着他,“你们回来了?”
“发烧了吗?”谢扶云问。
“没有。”唐明咳嗽了两声,鼻音有点明显,“但可能要感冒了,你们回来我就放心了,我先睡一觉,吃饭喊我哈。”
谢扶云:“好,睡吧。”
唐明转眼便睡了过去。
……
谢扶云带着段清进了主卧,问他需不需要休息一会儿。
段清摇头说不用。
谢扶云抬手把屋里所有陈设收进了灵储袋,然後开始用灵力描画符文。
一道直径三尺有余的阵法在屋内落下。
谢扶云抬脚踩进阵法之中,而进入阵法的一瞬间,他从头至尾便换了一身装束,而看见他这副模样,段清更是愣在原地。
直到谢扶云喊了他三声,他才回过神来,从偶体之中踏了出来,也抬步踩进阵法之中,他的装束自然也跟着变化。
两人各自盘坐在阵法两端。
段清双手在身前交动,一团灰光从站在阵法外的偶体中翩然而出,跃进阵内。
“金身归位不比常人魂魄集聚,会更加复杂艰难,师弟,归位之时万不可掉以轻心。”谢扶云提醒道。
段清认真点首,然後结印闭眼。
灰团落在两人中间,倏然一碎,露出其中一个小小的圆球。
56/83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