婩月额角有青筋一冒,两只拳头都不自觉捏紧了。
“会长大人刚才在忙什么呢?”
玄龙毫无羞愧:“哦,睡觉。”
婩月额头的青筋多了一根:“那确实走不开哈。”
玄龙理所应当:“嗯。”
婩月在失去表情管理之前蓦地转身,嗓音扭曲地命令自己的副手:“跟会长大人好好汇报情况。”
“好的。”副手脸上挂起了‘我这个月的工资必须要拿到手’的完美微笑。
他转头面对玄龙,恭敬道:“会长大人,情况是这样的……”
……
尘雾内――
铮声锁链只剩最後一条,从不见根源的某处一直延伸到白衣人身上。
而此时此刻,白衣人垂着首,一动不动地立着,长发间隐匿着锁链在他身上的归处。
一只筋骨匀称的手伸向地面,把那条锁链轻松拿了起来。
如果外面有懂行的人进来看了,一定会第一眼就认出,这锁链是天道用来惩戒罪孽深重之人的刑具,一条就代表这人身上背的血债已有百余,条数越多血债越多,上限为九条,但却并不是说这人只欠了九百余血债。
而是这人罪孽滔天,哪怕千万次轮回都还不尽那些血债。
锁链压身,所受之人犹如万山伏顶。
而打开这些锁链的方法却并不困难,只要灵力足够把锁链撑爆,被锁链缠覆之人就能解脱。
但被困之人往往都是灵力尽散之後才被锁住的,既要抵抗锁链的吞噬之力,还要聚齐灵力逃出生天,那只能用四个字形容――
“痴心妄想。”拿着锁链的谢扶云轻声道,“这么多年,你还是这样。”
“呵呵呵呵……”
白衣人发出一阵低笑。
谢扶云皱了皱眉,轻声叹道:“果然,我还是不太喜欢别人学我,尤其是你这样,怎么学也学不像的。”
白衣人倏然停止低笑,静了一瞬後竟然奇异地平静下来。
“你啊,不过是个俸神太监,是长白的一条狗,这么多年你不照样也没变化么,你看看你,到现在你还在为长白做事,还真是可悲啊,你难道从来不注意吗?长白管过你们的死活吗?!”
“人命由天,生死由己。”谢扶云淡声道。
他垂眸抚摸着铁链上的纹路,仿佛那上面能开出花似的。
“哈哈哈哈哈!”白衣人大笑着,垂落的长发在他脸侧轻轻晃动,“说得好听!”
“你和长白一样,道貌岸然虚伪至极!你们独占灵池有理了?!你们歧视人类有理了?!你们甚至都不是我们这个界面的生灵!凭什么抢夺天道赐给我们的东西!”
‘轰隆’一声,天边响起一声惊雷。
谢扶云抬头看了眼,识海内响起一道声音――
【世初,别和他废话。】
谢扶云垂眸,拇指在手心的锁链上轻轻点了两下。
“长白现世之前,此界生灵没有任何秩序。”他嗓音轻淡,仿佛在旁述一本古卷,“灵池诞生之初,也是为了维护天道,为了守护人间,现在亦是如此。”
“当初长白给人类下禁令,是因为众多生灵当中,人性,最为复杂。”
【世初,我说别跟他废话。】
谢扶云笑了一声。
“从很早的时候,你就对长白与我痛诬丑诋,我最初以为你受了千般不公,万般委屈,彻查之後才发现,是我错了。”
白衣人骤然抬眼,目光如附骨之疽一般从发丝後紧紧锁住谢扶云。
谢扶云嗓音渐平:“我不该给你找任何借口,你这人本就是这样。”
他抬眼,对上白衣人的视线:“既然你至今还如此愤恨于我,那为何还要以我的面目示人?”
白衣人重重地笑了几声,“那是因为你名声大啊,你看看你,你现在多可怜啊,哪怕沦落到这种境地,一个照面就能让外面那些什么也不知道的後辈拼了命地救我呢,你多好用啊,你不知道吗哈哈哈哈哈……”
正在默背辞职书的某位副会长打了个喷嚏。
谢扶云无奈道:“我还真不知道自己如此可堪重用。”
他看着白衣人唤道:“郑有归。”
白衣人猛然一顿,仿佛很久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一瞬间竟然生出了一种这个名字是在叫谁的疑惑。
谢扶云垂了手,微微弯腰,任铁链从掌心滑到地面,‘嘭’地一声,土地被铁链的重量硬生生压出一道深壑。
而拿着这种东西把玩了好半天的某人却面不改色。
谢扶云淡声问道:“你知道天道为什么不直接诛杀你么。”
郑有归沉默。
“这要多亏你自己创立的东西,蝶絮引,还记得么?”
谢扶云说这句话时嗓音越来越慢,念到‘蝶絮引’三个字时是微微咬着的。
“蝶絮引为你所创,却并无破解之法,天道留你,是为了给日後身中蝶絮引的每位生灵一个转圜的机会,也是给你这种人一个回头是岸的机会。”
郑有归嘲讽地笑了笑,脚下动了动,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在土地上划出一道痕迹。
“机会?说得好听,长白每年都要问我蝶絮引的破解之法,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你以为我会任由你们得了破解之法後将我彻底抹杀么!”
“――哈哈哈哈,我才不会上你们的当!别说在这困一千年了,就是在这困五千年一万年我也不可能告诉你们!你们休想杀了我,这天下也休想安宁!”
郑有归疯狂的笑声都传到了在尘雾之外。
婩月的副手担忧道:“会长,咱们真的不做点什么吗?”
玄龙正悠闲地坐在一把椅子上,而这把椅子放在了这片地方风水最佳的位置。
闻言,他看戏似的姿势毫无改变:“淡定,里面的可是神侍,肯定用不着咱们添乱。”
婩月的副手擦了擦额头虚汗。
但愿用不着吧。
……
尘雾内――
郑有归似乎被关得太久,疯笑中途倏然诡异地安静下来。
他看到谢扶云拿出了一本古册。
这册子他见过,年少时追逐其他前辈的身影,走南闯北,偶尔就看见过这本古册出现在地神封位的现场。
被写进这本册子的人都是无比荣耀的,但这本册子里的地神位却不一定都是好差事。
郑有归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不安,他慌乱道:“你要干什么,你杀不了我!你不能杀我!你会遭天罚的!”
谢扶云嗤了一声,似乎觉得某个词万分可笑。
“你说得对。”他缓缓翻开手上的册子,慢条斯理地仿佛在挑选极其贵重的礼物。
“我确实不能杀你,毕竟你再怎么为非作歹也还在六道五行之内,你的恶业有天定,你的恶果也有天罚,哪怕结果我不满意,我也不能越俎代庖。”
翻到某页时,他眼眸微微一动:“不过你似乎忽略了一点。”
“我杀不了你,但不代表我管不了你,我擅长的事就那么几个,既能不杀你还能用在你身上让我舒心的,恰巧有一个方法。”
说最後一句时,谢扶云抬了眸,目光视若无物般落在郑有归身上。
他的恰巧说得无比庆幸,却令听者心魂巨震。
郑有归藏在发丝後的眼睛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早已不知六感为何物的他再次体会到了恐惧的感觉。
“你敢……你敢……你敢!!!”
谢扶云微微一笑,声音轻若呢喃:“我真敢。”
然後他垂眸,在纸上落下几笔。
“啊……”郑有归蹲下身子抱着头痛苦地低吼了一声,挣扎着想要转身逃走,身上禁锢了千年的锁链突然掉落,他失重一样狼狈地趴伏在地,眼神渐渐涣散。
他突然回忆起自己的出生地,那是一个经不起任何天灾人祸的贫穷地。
他自小父母早逝,被村民养大後偶然觉醒灵根,终于逃出了那片土地。
他起初努力修炼,竭尽所能往更高处攀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风风光光回到故土。
他曾经是真心想念那些养大他的村民的。
但命运弄人,仙山怎么也不肯通过他的掌事考核,後来好不容易竞入泯阴阁,那该死的神侍却还是不让他上山。
不过没关系,他天赋异禀,研究出了蝶絮引这样的宝贝。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就在他好不容易要功成名就的时候,村长竟然妄图联合整个村子的人给他致命一击。
他当时很生气。
所以犯下了一个小小的错误。
他本意是想留一个出口给那些无知村民的,可他们实在太讨人厌了,一直隔着结界冲他咒骂嘶吼。
所以他就把最後一个出口也封死了。
这不怪他。
都是那些村民咎由自取。
他们本来有机会一起登上极乐的。
是他们太蠢了。
他们太蠢了……
“哈哈哈哈……”郑有归用指甲狠狠抠着身下的土地,回忆结束後他的笑声嘲讽无比。
他感觉後心部位的皮肤有些刺烫,但他没太注意。
“你就这么点能耐?你是以为我会愧疚吗?还是会做噩梦?哈哈哈哈……愚蠢!”
“是在说你自己么。”谢扶云轻笑道,“你好像没意识到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郑有归微怔,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後心的那处异样更明显了,像有什么带腐蚀毒液的东西吐着舌头舔了他一口。
“你还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谢扶云扬了下手里的册子,然後收了起来,“就是给你的魂脉注了个地神位而已。”
郑有归伏在原地静了两秒,脸肉抽动,难以理解道:“什么意思?”
谢扶云突然扭头看向某处,然後拨开一片尘雾,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村子。
“你看,不觉得熟悉吗?”他嗓音轻快,仿佛给游行多年甫才归家者介绍着故乡之貌。
郑有归定睛一看,神色渐渐变得惊悚,瞳仁也在不断颤抖。
“没想到吧,你曾经弃之敝履并亲手毁灭的贫瘠之地,如今否极泰来,福祥满地。”
谢扶云停了一下,继续道:“不过,我早早就算过,此处溢福祸稀,不久之後恐怕极则必反,正巧缺一位能够散福聚祸的地神。”
在郑有归低喃着“不可能”的声音中,谢扶云看向他,仿佛在通知他一件天大的好事――
“恭喜你,荣获霉神之位。”
郑有归大喊着:“不!!!!”
谢扶云恍若未闻,神色平静地看着郑有归在地上像濒死之蛆一样不断挣扎扭动。
他勾了勾唇,嗓音含笑:“此後生生世世,你都会被禁锢在这个地方,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郑有归嗓音癫狂:“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不!是我错了……大人!是我错了我求求你!大人我求求你!”
“不是喜欢活着么。”谢扶云安慰他,“你放心,往後,长风吹过这片土地的时候,所有人的灵魂都会被带走,去往他们该去的地方……”
郑有归不断摇头:“你不能这么做……杀了我!我求你杀了我!!!”
谢扶云嗓音温柔:“――唯有你,长风不及,万物不喜,永不得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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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把云云说的那句话写成了人性最为贪婪的,但云云大概觉得自己也是贪婪的,所以写成了复杂。
第95章 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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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雾散去之後,一道金色流光从仙山雪顶飞掠过来,众人还没来得及瞧见冒牌货的身影,对方就被那道流光带走了。
原地只留下两道人影,那只巨兽已经消失了,刚才的金光大概是神侍带着冒牌货回山上了……
……等等。
为啥还有两个人?!
众人定睛一看,然後整齐划一地做了个擦眼的动作,除了玄龙。
婩月更是擦了两遍,仿佛看到自己的提成突然从天上掉了下来。
“那是……谢扶云?”
他看过无数遍谢扶云的照片,虽然这张大众脸很容易让人忘记,但每天都看的话多少是会留点印象的。
而且就算认不出,公司里都传遍了这位身边带着一个和馗师老祖一毛一样的偶,只要有这个标志在也基本能确定了。
更别说这次任务的重点就是这位胆大包天的关系户。
劫掠鬼王,目的不明,还疑似仗势吓人(本词由两位去过谢扶云家的调查员提供)。
这次的提成一定很高。
婩月刚想踏出脚步,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仍然坐在椅子上的玄龙。
“你来我来?”
玄龙笑了笑:“请便。”
婩月哼了一声,踏着副手的飞行兽偶来到谢扶云面前。
他抬了手,展示出一张立体的令牌虚影。
“这是收押令。”婩月努力忽视某个总让他有大不敬感觉的偶,冷冷道,“我是全妖委副会长婩月,谢先生涉嫌违反馗师守则若干条内容,请配合回司,接受调查。”
话落,婩月不自在地悄悄咽了下口水,然後就见面前这位平平无奇的青年歪了歪头,出乎意料地乖巧道:“要怎么配合,用戴手铐吗?”
婩月下意识看了眼他身边的偶,总觉得这只偶似乎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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