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如今我不过一缕残魂。”“尘觞”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稍稍活动了一下指节:“既然你已收下我的传承,就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礼尚往来,倒也无可厚非。”邈尘真人心生紧张,同时有些懊恼自己逞一时之快。
“尘觞”一字一顿道:“昔日楚家剑冢中的断界入口,可是你封印的?”
邈尘真人一怔:“是老夫与另一位圣人境的友人共同修复的。”
“龙骨今在何处?”“尘觞”道。
邈尘真人又有些头晕眼花,忐忑地回答道:“未央海中。”
“取龙骨,将其埋入剑冢遗迹之下。可保断界入口百年内不再出现。”尘觞说着,渐渐躺回了榻上,双目微闭淡然道:“今日你我相谈之事,不要告知楚弈。”
邈尘真人顿觉蹊跷:“瞒着楚弈?为什么?”
“尘觞”没有回答,兀自沉沉睡去。邈尘真人心中焦虑,起身沿着竹榻走来走去,低头看向时海真人道:“时海啊,你该醒了。再不醒,谁来保护你的徒弟啊……”
榻上的时海真人似是长呼了一口气,胸膛细微却平稳地起伏着。
邈尘真人无奈地拍了拍他的手,目光投向屋外的空地忽然变得有些迷茫。他想起了一些往事,一些有关楚家剑冢的往事。
百年前,他第一次接触到“断界裂缝”,或者“尘觞”口中的断界入口。不同于书籍中寥寥几笔带过的记录,这种能吞噬世间的东西令全修真界陷入了恐慌。
他与湛寂真人几乎是抱着孤注一掷,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去封印的断界。因惧怕其卷土再来,干脆移来一座山压在作为阵眼的龙骨之上,净化着煞气。
然而同样是那个时候,一位无辜的少年落入断界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唯一的出口被封印,拼死冲破封印后又被一座山堵住了去路。
自此沧海桑田,日月星转,百年光阴掠过,待少年仗剑破封而出,世间却已再无他的栖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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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输了】
落凤山与其他门派的进攻雷声大雨点小, 半山腰上被法圣拦了一下便扭头回了, 一点逗留的意思都没有, 仿佛落荒而逃。
“太上长老,法圣帮着咱真是太好了。”蒋紫陌笑嘻嘻地剥好了橘子递给邈尘真人, 又扭头看向伤势好转许多的时海真人道:“剑圣体内的煞气已经净化得差不多了, 他是不是快醒了?”
邈尘真人拿着橘子并没有吃, 眼皮恹恹地垂着, 额头上深邃的皱纹裹满了疲惫:“湛寂走了吗?”
“走啦。看落凤山的那群人撤兵了,他就走了。”蒋紫陌见他困倦得厉害, 便拿回他手中的橘子, 剥开一瓣喂进他嘴里:“太上长老, 您可以歇歇了。我跟师兄守着剑圣便好。”
“楚弈呢?怎么不见他一起回来。”邈尘真人叹息,踹了踹脚边的尘觞:“还有这家伙, 睡了一小天了还不醒……”
“楚师弟没跟法圣在一起, 不晓得他去哪儿了。”蒋紫陌蹙眉看向尘觞:“他怎么了?我没感觉出他有什么病啊。”
“没在一起吗……有些人, 表面上好得很,实际内在里已经病入膏肓了……”邈尘真人低叹,伸手摸向尘觞的额头,惊觉他发热得厉害,忙让蒋紫陌拿些灵丹过来。
蒋紫陌被“病入膏肓”四个字吓得不轻, 战战兢兢地拿过丹药葫芦, 拿出两粒塞进尘觞嘴里, 怯怯地看向邈尘真人:“太上长老能救他吧?”
邈尘真人微合双眸:“丫头, 你还记得青雁山的“三不救”吗?”
蒋紫陌茫然地点点头:“弟子记得。不救求死之人, 不救该死之人,还有脑残者无药可医。”
邈尘真人的表情登时皲裂:“最后一条是怎么回事?!谁告诉你们的!”
蒋紫陌颤巍巍地抬起手指,一脸无辜:“您啊……我入门的时候,是您亲自说的……”
邈尘真人皱巴着脸捋了半天胡须,终于隐约回忆起当日的光景。那时他听闻明尘宗的人堵在来青雁山的必经之路上,连忽悠带强掳地截了不少想拜入青雁山的医修,把他气得够呛,喝了一盅小酒后上了头,把新来的几个弟子叫到跟前叨叨了半天……
“……呃,其实也差不了多少。最后一条本来是说‘不救已死之人’。”邈尘真人讪讪道。
蒋紫陌顿感今日的太上长老越发令人捉摸不透,便大着胆子去揪他的胡须:“您是真的太上长老吗?我怎么觉得您今日说起话来这么玄?已死之人还怎么救!这不是废话吗。”
邈尘真人拍下她的手,佯装嗔怒:“越来越没规矩了!‘死’,并不定义在肉体消亡之上,而是魂魄已灭,亦或者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可是您之前还救了“已死”的楚师弟啊。”蒋紫陌忐忑,探了探尘觞的鼻息后方才松了一口气:“他还没死呢!您净吓唬我。”
“楚弈就算肉体消亡,也不会真正的死去……臭小子犟得很。”邈尘真人不知是欣慰还是苦涩地笑了笑,复又缓摇羽扇,将尘觞周身散发出的热气吹散:“至于他,若想活,便还有救。而那个人……怕是没救了。”
蒋紫陌琢磨半天也没猜出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却敏锐地感觉到一丝不安,毕竟能让医圣列入“无药可救”的人,定是个难缠的家伙。
谁知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日后竟一语成箴。
屋中温度逐渐升高,蒋紫陌有点呼吸不畅,便想着走出门吹吹凉风,谁知刚至揽云峰外,赫然看见一人满身血污地坐在山脚下的大树边上。
“楚弈!”蒋紫陌惊恐地跑了过去,一边揽过他的肩膀,一边焦急地冲身后喊道:“快来人!去请掌……”
“师姐别怕,我就是累了。不必惊动掌门真人。”楚弈突然轻轻捂住了她的嘴,苍白地笑笑。
蒋紫陌怔住,慌乱地用帕子包住了他正滴答着血的手。结果再往上一看,这才发现伤口的源头在肩骨上,一个血窟窿汩汩冒着血,顺着胳膊淌了一地。
“不行,必须得去见掌门!”蒋紫陌试图把他扶起来,却再次被拒绝了。
楚弈瘫坐在地上,眼睛木然地瞥向浮云缭绕的揽云峰:“师父醒了吗?尘觞怎么样了?”
“剑圣未醒,但已经好转了。尘师弟……好像纯粹地睡着了。”蒋紫陌急得咬了下舌头。
楚弈颔首,继续呆愣地坐在地上一言不发,无视她一声比一声高的呼喊,兀自陷入了沉思。
……
一个时辰前,御兽林中,他与程乾已交手了数个回合。周围树林未能幸免于难,被火烧后又被一剑劈成了木板,真是好惨一群树。
楚弈此时已浑身是伤,几乎握不住长剑。他体内的煞气在躁动,黑色的符文一点点爬上他的脖颈以及双臂。程乾站在远处凝视着他,视线落在其正在缓慢愈合的伤口上,面色骤变。
“你,果然进过断界!”程乾低吼,抬手成爪,裹着浓郁的煞气,冲了过去。
楚弈自知此时的自己绝非他的对手,但跑是不可能跑的,更别提他不会湛寂真人那般厉害的移行阵。于是苍秾剑蓝光大盛,如同坚固的刀鞘生生抵挡下了程乾的进攻。
程乾面容狰狞,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话语:“为什么你能保持正常的样子,你怎么做到的!”
楚弈用余光看向剑柄与剑身交接出的一道细微裂痕,心中微寒:“因为我拒绝了堕仙的蛊惑,而且从未想将煞气作为武器。程乾,你是剑修,你的剑呢!”
“剑,早就坏了!”程乾的眼神近乎狂绝,似是恨不得将他这副令人嫉妒的皮囊剥开撕碎:“不仰仗堕仙,我如何走出断界!楚弈,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这般好运?!”
话音刚落,就听咯吱一声,苍秾的剑身飞出数枚碎片,险些被彻底折断。程乾一掌拍向他的前胸,却落了个空。只见楚弈仰身避过锋芒,又脚下一点后滚出去,成功地拉开了距离。
程乾微眯双眼,冷笑道:“初见你时,便知你我之间的差距在经验上。然而现如今,你的经验在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不值一提。”
“那不是你的力量,你在开心个什么劲儿?”楚弈望向他那完全兽化的右手,脑海中掠过当年他手持长剑的模样,虽总是盛气凌人地用鼻孔看人,但到底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好剑修。如今他的手再也握不住剑了,着实悲哀。
“能被我驱使的,就是我的力量!”程乾执迷不悟,再度发起进攻。身形比之前更快,甚至留下了残影。
这次楚弈没有正面与之对抗,而是一边射出剑气,一边旋身绕过试图寻找他的破绽。可惜,程乾的话倒也不算错,经验在绝对的力量之下完全成了摆设。不消多时,楚弈便被掌风贯穿了肩骨,血流如注。
“回答我,我入断界的事,除却归衍,还有何人知晓!”程乾恶狠狠地问道,眼底却闪过一抹迷茫。
他终于能重伤楚弈,让其再不能如论武场上那般嚣张。然而此时的他心里没有丝毫的兴奋,反倒是浓浓的失望。他是剑修,至少曾经是。一个拿不起剑的剑修已然失去了所有的骄傲,就算能将敌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也抹不掉剑心已死的无奈。
况且他已经成了怪物,而楚弈则是个表面上看来与常人无异的“人”。所以他打一开始就输了,输掉了自己做人的资格。
“没有了,之前我误入冯虚幻境时还想着能找找你。师父也感知过你的存在,却发现你根本不在幻境之中。”楚弈顿了顿,压低身子悄悄运转真元,加速伤口的恢复:“不过我怀疑归衍背后有人指使他,不然他害你作甚?”
程乾一怔,似是稍微冷静了一些,收敛起煞气陷入思索:“对,他……被人蛊惑了,不然他不会害我。”
楚弈心头一痛。程乾这算是替归衍开脱吗?然而不管归衍到底出于什么原因,亲手把弟子送入断界,他都不值得被原谅。只这么一想,程乾似乎更加可怜了一些,甚至可怜到卑微。
“我要找到那个人,我一定要找到那个人……”程乾呆滞地重复着这句话,转身便走。楚弈微惊,踏前一步想喊住他,又努力忍住了。
程乾走了数丈远后忽然回过身冲他说了句:“楚弈,我等你来杀我。”
楚弈冷冷地望向他:“放心,我会的。”
于是程乾就这么消失了,不知去往何处。待他的气息彻底消失,楚弈拄剑捂住胸口,勉强遏制住煞气。
林中惊鸟啼鸣声声,阳光自断树缺口里射了下来,照在他的侧脸上隐约映出隐忍的不甘。
他算是输了吗?还是压根就没能拿出全部的实力,而程乾也没打算跟他真刀实枪地打?楚弈不知。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他连程乾都打败不了,更别提那个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
苍秾剑上明显的缺口似是在质问他,又仿佛在叹息。令楚弈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
自己体内的这股煞气是否也可以被驱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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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mmm明天才是下卷,我算错章节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恨我】
尘觞一直到翌日黎明才悠悠转醒, 而时海真人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好在侵蚀他身体的煞气已净化了大差不离, 于性命无忧。
邈尘真人得知楚弈已与程乾交手, 拍桌发了一通脾气,斥责他鲁莽行事。楚弈静静地听着,许久后终于找到个可以插话的时机, 低声道:“医圣,您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迅速增长魂力?”
“你问这个做什么?”邈尘真人迟疑:“你是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
楚弈淡然:“师父一直让我炼魂, 好击败我体内的煞气。然而我的修行速度太慢,远远达不到想要的状态。”
“慢?楚弈,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邈尘真人指向他的丹海, 神情凝重:“你的神魂,依旧是个那个“无愠真人”。而你既今为止的全部突破,都只不过是一种“复原”, 谈不上快慢。”
楚弈微僵,思索许久后才想通了他所说的话,登时面色微变:“你是说, 我的顶峰就是当年的“无愠真人”?”
邈尘真人颔首, 又道:“你也可以突破那个顶峰。”
“那岂不是又得遭一遍雷劈?!”楚弈只觉得天灵盖隐隐作痛,不等邈尘真人说完,扯着尘觞跑了出去。
尘觞脚下发飘,似是大病一场。被楚弈扯得贴地飞了起来, 又一急刹, 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他后背上。
“对不起……”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始道歉, 并刻意往外挪了挪与楚弈保持距离。
楚弈并没有介意,转身把他扒拉到怀里拍了拍:“昨天事出紧急,没能多关切你一下。幻境里多亏你来找我,否则我现在说不定还在里头关着呢。”
“楚弈,你无事就好。”尘觞的声音闷闷的,眼神也有些躲闪。
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楚弈嘴边憋着的一串话登时全吐不出来了,忙揽过他的肩膀寻了个没人地方小声问道:“你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没有。”尘觞避开他的目光,莫名其妙地指向花圃说道:“挺好看的。”
楚弈被气笑了:“你这转移视线的能力太拙劣了。有什么事赶紧说,你不说我就说了!”
“楚弈先说。”尘觞贴着树坐了下来,满脸疲惫。
楚弈蹙眉,蓦地发觉尘觞不知从何时开始越来越虚弱,再也不似最开始时那般生龙活虎,到处惹事。偏偏又看不出来他到底怎么了,心里跟压了块石头似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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