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去给您拿药……”楚弈几乎快要哭出来了。他曾发自肺腑地期盼时海真人能重见光明,却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般不是时候!他所设想的正常流程应该是先自首,哭天抢地跪地磕头求原谅,让老师父豁达地骂他一顿“臭不要脸”,然后把所有过错都推给邈尘真人,让他免费治好眼睛。自此师徒二人化干戈为玉帛,欢天喜地把家还。
结果现实偏生跟他对着干,把流程给整反了!老师父孤注一掷救白眼狼徒弟于危难之中,命悬一线躺在榻上要水喝。惊觉这徒弟好生眼熟,像极了当年那个戳瞎他双眼还不负责的人渣剑修。
楚弈虚弱,趴在门槛上爬不出去,暗骂门槛修得这般高有个屁用。螭梦剑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危机,忙退回剑中装起了死物。幸好陆轻羽跑来,将他扶起搀到屋外的石桌旁,暂时缓解了尴尬的氛围。
楚弈捂着酸痛的额头不言语。陆轻羽心生担忧,想问要不要去叫掌门过来,袖中不慎掉落出一个布袋,里头的草药滚落一地。
楚弈随手拾起一株小草递给他,见他满脸惶恐,不由蹙眉问道:“这草药是做什么的?”
“太上长老要的……”陆轻羽不善扯谎,小脸惨白地抢过草药跑走了。
楚弈越发不安,总觉得这药有些问题。再一深思,山下打得天翻地覆,邈尘真人居然沉得住气没有出山,着实奇怪。而陆轻羽自他闭关后就没了踪影,不知在忙些什么。
没等他想完,又有人走了过来,原是庞先。他环顾四周后小声说道:“楚兄,方才我听见天玄寺方丈跟其他几位掌门攀谈,说想要解除联盟。”
楚弈一怔,旋即又想通了:“看来明尘宗那边快打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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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弈:“世上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当你凝视着师父时,师父也在凝视着你。”
时海真人:“嘶……脑壳疼。”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还我】
一夜无眠, 天微亮时, 众门派掌门就到底要不要解除联盟各抒己见, 最后也没能达成统一, 不欢而散。青雁山弟子们则安静地聚集在几间狭小的破草屋中,互相医治着伤处, 闭口不提何时能回宗门。
楚弈不敢去见时海真人,坐在庭院里正昏昏欲睡,突然发觉好像一直没看见尘觞,忙起身去找, 结果迎面撞上了清问峰主:“楚弈, 你师父醒了吗?”
“醒了, 青雁山掌门正在里面照看着。”楚弈心中苦笑, 暗道自己不定哪天就被扫地出门, 这声师父还是且行且珍惜。
清问峰主稍松了口气, 拉过他压低声音道:“未央海那边传出新消息, 法圣要飞升了。”
楚弈虽感突然,却不意外, 毕竟这世间最接近苍穹的无非双圣。医圣老爷子无心飞升,法圣可与他不同, 时机到了自然要走。便淡然道:“乱世中脱离凡尘,极好。” 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此时, 尘觞自远方小径慢悠悠地走来, 神色平常丝毫看不出刚经历了一番苦战。楚弈忙拉住他的手, 默默瞅了他一会儿, 突然傻里傻气地笑了一声。弄得清问峰主一头雾水,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倒是尘觞顺着方才的话题问道:“他可打算留下些什么?”
清问峰主一怔,旋即意识到是在说法圣,忙道:“他指名要见陆三公子,将占卜术与法器一并交于他。”
“陆轻羽?”楚弈蹙眉。这法圣对陆轻羽倒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照,先是送了个星盘,后又因他按着黑潭毒打江狩,如今更是将千年难遇的大恩惠扔到了他头上。传出去说陆轻羽是他私生子都不为过。
“我估计陆轻羽不想去,他好像正守着医圣等出关。”楚弈道。
清问峰主摊手:“这可由不得他。眼下全修真界都知晓了此事,他若不去,就是驳了法圣的面子,难免会被戳脊梁骨。再加上灾祸横生,法圣一走,医圣再……修真界就没有挑大梁的了。所有人都说这陆轻羽保不齐是法圣的继承者,未来的救世主。捧杀捧杀,人已经捧起来了,“杀不杀”只能听天由命。”
楚弈听得脑壳疼。陆轻羽真是人在山里坐,锅从天上来。但他思前想后,又觉得清问峰主有些夸大其词。湛寂真人再一手遮天,也不好做出强买强卖的事。主动权到底掌握在陆轻羽自己手里。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他这般看得开。当日下午,吵吵把火一整天也没干正事的各位掌门突然又团结了起来,堵着时海真人的屋子,请青雁山掌门交出陆轻羽,继承法圣的衣钵。
青雁山掌门心生不满,靠在门上神情严肃:“此事全看陆三公子自己如何选择,你们莫要在这里吵嚷,打搅时海真人休息。”
“陆三公子终日不见踪影,我等只能来向您要人。”虬阳门掌门率先发难。
“他若想去,自然会去。诸位前辈请回吧。”楚弈和尘觞前来救场,横剑往门口一站笑着扫视众人一圈,竟令人遍体生寒。
几位掌门虽对楚弈不甚了解,但这俩晚辈如何手撕的犼兽与入魔的落凤山掌门可是历历在目。再加上楚弈手持螭梦剑,强大的剑灵冻得人直打喷嚏,摆明了就一句潜台词——别问,问就砍人。
双方僵持不下,青雁山掌门干脆说出了他们心中所想:“你们无非就是看医圣跟剑圣要倒,想把梁子压陆三身上。问题是他就是个小孩子,哪儿经得起这般“器重”!”
一掌门登时拉下了脸:“你这话说得有意思!我们为陆三公子的前途着想,竟也成了恶人?!再者,眼下联盟已然岌岌可危,四海灾祸未平。明尘宗那边虽然折了个落凤山,但到底压咱一头。倘若因陆三公子不出面,法圣一气之下将传承给了明尘宗,就更麻烦了!”
此言一出,其余人立刻迎合了起来,七嘴八舌把青雁山掌门数落得不成人形。楚弈神色微凌,手握在剑柄上并未拔剑,但此动作显然象征着警告。众掌门恼怒,刚想质问他意欲何为,却被螭梦剑突然发出的一声长鸣给呵退了。
屋中的时海真人低唤一声:“楚弈,进来。”暂且缓和了气氛。岂料就当他前脚刚迈进门槛时,陆轻羽不知打哪儿窜了出来,平静地说道:“有劳诸位前辈关怀,轻羽择日便去拜访法圣。”
众掌门喜上眉梢,说着:“这就对了!孺子可教,孺子可教!”然后呼呼啦啦地全散了,徒留楚弈跟陆轻羽大眼瞪小眼半天。
“你真想去?你可想好了,天上掉馅饼的事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楚弈挑眉,打算将内心顾虑旁敲侧击地如数道出。
而一旁沉默许久的尘觞忽然传音道:“进屋说吧,有人在外头布了阵。”
“盯得倒是挺紧。”楚弈看向屋后大树,只见树下隐约显露出一不起眼的光点,原是枚佛珠。
“天玄寺掌门是法圣的师弟,这阵法是他布的,不好解。”青雁山掌门早已知晓此窃听阵,将众人迎入屋中后反手带上了房门。
尘觞挥手布了个结界,与楚弈一同坐在桌旁问向陆轻羽:“可有什么打算?”
陆轻羽却只轻笑道:“打算?接圣人传承的大好事,自然要去。”
楚弈知他为人,自是不信,刚想厉声吓唬吓唬他,青雁山掌门突然越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他的下巴,往嘴里怼了个药丸,又一拍脑门呵道:“咽!”
陆轻羽没反应过来,一激灵真把药丸给囫囵咽了下去,旋即小脸一抽想再吐出来。结果就听青雁山掌门俯身贴着他耳朵轻声道:“说,为什么想去见法圣?”
陆轻羽瞬间变得呆傻,木木怔怔地如实回道:“为破太上长老死劫。”
青雁山掌门惊愕,直起身子满面惶恐:“什么死劫?老头子有死劫?!”
陆轻羽两眼无神:“对。未央海是破劫关键,其余的我也卜不出了。太上长老发现我在算他的命途,没收了我的星盘。”
屋中陷入沉默,直至青雁山掌门又喂他吃了个药丸。恢复神智的陆轻羽顿时捂着嘴巴悲愤不已:“掌门!太上长老明明不让炼这种丹药!我要告状!”
“老头子自己命都保不住了,还能管我?!”青雁山掌门暴躁,抬手就去掐他的耳朵:“你这孩子,居然瞒我这么大的事儿!”
陆轻羽被扯得踮脚站了起来,不服气地叫嚷道:“掌门!我不是孩子!我是你师弟!”
青雁山掌门差点没一耳刮子呼过去,然而转念一细琢磨,蓦然发觉好像真是这么个理!陆轻羽被默认为邈尘真人的亲传弟子,可不就是他师弟吗!
突然降了辈分的青雁山掌门面色铁青,而陆轻羽还火上浇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气横秋、语重心长道:“师兄,我自有分寸。”
于是青雁山掌门怒不可遏地撸起袖子就要打娃,幸而时海真人听热闹听够了,撑着床榻坐起身低叹一声:“你们能想到的,湛寂真人亦能知晓。他甚至有可能早就算出,陆三你是为破劫而来。这世间论占卜一术,谁人能胜他?”说罢又虚弱地栽躺了回去。
楚弈也不敢扭头看他,只能半侧着身子问道:“师父,您也觉得法圣有问题?”
时海真人平复了一阵后无奈道:“希望只是我妄加猜疑罢了……毕竟就算是鼎盛时期的医圣,也不是他的敌手。早年我们二人若能联手,可以与之一战。然而如今我筋脉尽毁,已无胜算。”
楚弈看向手中螭梦剑,忽然觉得有些突兀,忙把剑抱在身前遮住:“无碍,若避无可避,还有我撑着。”
“没事,我在。”尘觞波澜不惊,又问向陆轻羽:“那个星盘,现在何处?”
“太上长老那里……”陆轻羽茫然。
尘觞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不要再用那个星盘。此外,你可知如何藏匿自己的星运?”
陆轻羽忐忑道:“知道,但我神魂受创,没有星盘,难以成事。”
“无妨,我帮你。”尘觞说罢抬手点在他额头上。一线光耀入内,于眉心结成印记,闪烁片刻后消失了:“这个印记可伪装你的星运,切忌不要再行占卜之术,以免暴露真身。”
陆轻羽顿时心生崇敬,捂着脑门乖巧地应道:“好,谢谢尘哥哥。”
三人又商讨了一阵,决定由楚弈跟尘觞陪同陆轻羽一起前往。青雁山掌门虽忧心于邈尘真人,却也不好多问,只得留下守护不语山上的弟子们以及时海真人。
明日启程,今夜则是最后的休息时间。陆轻羽随青雁山掌门去准备行囊,而楚弈与尘觞离去时,被时海真人叫住了。
“楚弈,尘觞,木牌你们还带在身上吗?”
楚弈从怀里掏出木牌摇了摇:“嗯,带着呢。”
“尘觞呢?”时海真人将视线投向他,莫名带着一丝焦虑。
尘觞漠然道:“挂回树上了。”
时海真人一怔,收回视线呆望着房梁不再出声。楚弈牵起尘觞的手笑笑:”师父,您好生歇息,凡事有我。”说罢推门出屋。
二人紧握着手一直走到院中的大树下。楚弈抬头看向树上的名牌,手指微微发颤,连带着螭梦也克制不住地溢出一层冰霜。
尘觞侧目,轻轻将手抽了出来:“怎么了?”
楚弈一点点转过头来,久久凝视着他的眼睛,渴望从这双漂亮的金眸中感受到一丝温度。
然而那里只有一片死寂与孤冷,映着他缥缈的倒影,不着任何情愫。
冗长的沉默后,楚弈退后一步,缓缓拔出长剑直指他的心口,平生第一次掌心发坠难以握住剑柄,一字一顿道:
“把他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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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是想开新文,却葛优瘫了小半天的咸鱼阿月……
第一百三十四章 【挽留】
尘觞神情沉寂且坦然:“我们是同一个人。”
楚弈的手在颤抖, 剑尖已戳在其心口上再不能前进半分。他多希望此时的尘觞能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 呆头呆脑地问什么意思。然而没有, 连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 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
“你是谁,他在哪里?”楚弈改为双手握剑, 剑气将尘觞的胸口冻出一片冰晶,却始终未伤他分毫。
螭梦剑闹不清发生了什么,对他家主人一言不合要砍同伴的行为很是惊诧,剑气也犹犹豫豫不甚稳定。尘觞看向螭梦, 蹙眉道:“剑不应当有自我, 顺从你的主人便好。”
螭梦微惊, 莫名觉得此人散发着一股危险的威压, 令它烦躁, 刚想悄咪咪戳他一个豁以示抗议, 楚弈突然将它收回了剑鞘, 一拳打了过去。
尘觞被正面打中了鼻子,依旧面色不改, 反而轻轻握住了他的拳头:“楚弈,你见过我。我与尘觞确确实实算作同一个人。焚尘罪的魂魄本就是从我的神魂中分离出来的。”
“但是他跟你不一样!”楚弈此时惶恐大于愤怒。尘觞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在自爆的时候吗?为何没有感觉到。
为什么没有感觉到!
尘觞见他浑身战栗, 眼底终于流露出一丝不忍:“不可否认,我们确实有一点不同。焚尘罪是杂魂, 混合了我的魂魄以及凶兽的魂魄, 所以他亦正亦邪, 心存暴戾。但归根结底, 我们共享记忆,又出自同一神魂,难道不是一个人吗?”
“怎么可能是一个人!”楚弈头晕眼花。大战后留下的创伤并未完全恢复,他的神魂依旧飘飘欲坠,随时有可能被煞气吞没。只这么一急,便觉四肢麻木,一个踉跄砸到了尘觞身上。
尘觞抬手扶住了他:“楚弈,焚尘罪必须死。否则凶魂迟早会占据这副肉身重生。只有他死了,才能保得万世太平。”
“凭什么……凭什么这么说。”楚弈提不起气来,嗓子眼里冒出一汪血呛得他咳不出来咽不下去。
尘觞将手覆在他胸口处,面色微变:“冷静下来,你的这副躯体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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