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声声唤到幼枝。
半晌,幼枝咳嗽一声,“微桓……不可伤害无关之人……事关大局……不可任性……”他已是力困筋乏,说完便偏过脑袋,昏死过去。
听闻,微桓狞视到小孩。纵有百般不情愿,也无可奈何,他咬了咬后槽牙,恶狠狠地从齿关挤出一句话:“你们把那小孩带走,关起来,记住别伤他一根寒毛,事后我再要教训他,非拔了他全部牙齿不可!”
小孩行事狠毒,却不懂保存体力,再厉害也只是位七、八岁的孩子,多周旋周旋,他便没了之前的凌厉作风,可众人也是让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用铁链将他困住。
要带走他时,他剧烈地挣动逃脱,引得铁链叮铃作响。无奈,只能由三、四个大汉扛起他离开。
越走越远,可他的视线一直固定在无名奴隶身上。
“停下。”只听微桓叫停。
无名奴隶低垂脑袋,头上的帽子早已掉落,浸染在他身下的一滩鲜血里,那头耀目的白发随风轻扬,毫无生机可言。
微桓吩咐下去:“去探探鼻息。”
闻令,一人走至无名奴隶面前,伸手探进他鼻下,一会儿后,他转身向微桓报告:“禀三王子,他没有鼻息,已经死了。”
微桓喃喃低语,盘算道:“那怎么没有复活呢?……难道不是他?……”
说罢亲自上前去探到无名奴隶鼻息。确认没有。
他犯了难,思付一会儿,挑出一缕无名奴隶的白发仔细看了看,又捞起他的脑袋,拨开眼皮,瞧了瞧眼珠,“……白发、重瞳,是他,可……还是他需要时间复活?……”
又是考虑半晌,他下令:“把他留在这儿,留两人看住尸体,一有动静立马报告给我。”
第0177章 【乱】一
剧痛从心口处蔓延。
移目看下去,是一只鲜血浸染得猩红的手……
经噩梦惊吓,沈渊猛地睁开双眼,一双与汪盼长得一样的凤目跃入眼帘。刹那间,冷汗析出,浸润薄纱。
他忙坐起身,手忙脚乱地拖着身体躲到床角去,将身体蜷成一小团,抱膝而坐,埋脸在双臂间。
见状,居狼束手无措,茫然道:“我只是来告诉你……”
“滚!!”沈渊不敢抬头看居狼一眼,沉声怫然打断居狼说话。
“咳咳……”刚醒来,稍微动气就引得咳嗽连连。
听闻动静,熏加快脚步。
他双手端玄鸟纹朱漆食案走近,劝道:“居狼,你先快些到一边去吧。”
居狼看看熏,又转目看到食案里的琉璃碗,碗里棕黑色汤药正热,冒出袅袅青烟。
自十一年前那次事件之后,沈渊便落下病根,查不出病灶,药石无医。
那病不会致人死亡,就是使人无精打采,吃不下东西。
居狼在前一两年内眼看着沈渊消瘦下去,束手无策,直到第二年冬季。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他在那天拥有了“居狼”这个名字。
那天大雪,漫天飘舞,天地一白。
沈渊披上豆青色白狐狐裘出去,沿路留下足迹。他走到院子里一棵常青树下,常青树高大而郁郁葱葱,覆上白雪后更青白,那树下有石桌石椅,只是积了一层厚厚的绵白雪。
他弯腰拂去,坐了上去,此后静坐那处。
居狼上完私塾回来才发现他,那时他的身上、头上已累了一层雪,雪人似的了。
十一年前,沈渊复活后,第一时间不是去见妖域之主,而是去救居狼,好在他去得及时,微桓刚刚在教训居狼,他便出现阻止。
见状,居狼扔下课本,赶上前去,掸着沈渊身上的雪,说道:“你身子骨这么弱,怎么能在外淋雪呢。”
说着捉过沈渊的手,感受到他的体温,“你看看,手这么冷。我们先回去暖和暖和,不然啊你又得咳嗽了。”
居狼握着他的手又搓又捂,他万般抵触,抽回手,说道:“小孩,你还没名字吧?”
自沈渊死而复生,他是那位能与神通之人的身份就确定下来。
那天微桓不情不愿地带两人去皇宫见妖域之主浩昌。
浩昌赐给他们院子,仆人……总之吃穿不愁,应有尽有。
沈渊知道居狼并非脑筋不好、是个哑巴,便送他去私塾读书,融入妖域社会。
可居狼虽已上私塾,但一直没取名字。私塾里,大家都是“小狼崽,小狼崽”地叫他。
“是。”居狼点头。
“我想了一个名字——居狼。小孩,你觉得怎么样?”
“嗯!勒石喜欢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居狼望着沈渊,满眼欣喜,没思考一会儿就答应下来。
“既然你觉得可以,那就叫你居狼吧。”名字的主人已点头说好,沈渊也不能说什么。
“嗯。那居狼扶你回屋吧。”
“不用了。”沈渊拒绝,“不到那天我死不了的,还不需要你处处小心照顾。”
居狼不明白,“什么不到那天?”
“居狼,”沈渊出声打断他,问道:“长这么大你总共看过几次雪了?”
居狼回忆一会儿,摇头,“不记得遇见你之前的事了。记忆中,也就这一次吧。”随后笑道:“下雪有什么好看的,冻死了。”
沈渊执意问道;“如果在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看雪呢?”
居狼笑着反问:“四季如春的地方怎么会下雪呢?”
听闻,沈渊低头笑了笑,自嘲道:“对啊,怎么会呢——”
居狼觉得沈渊对他的那句话感到失望,便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勒石为什么喜欢看雪?”
“从没见过,想多看看罢了——”沈渊言语中包含对雪的憧憬,更多是遗憾。
居狼奇道:“你怎么会没见过雪呢?明明年年都下雪,就算妖域今年没下,别处也会有。记得你说过自己从尚池城来,我听说尚池城四季分明,冬季年年下雪……”
话未说完,忽闻鸟儿振翅飞翔所发出的声音。
他瞬间辨得声源所在——左侧,且朝他们越飞越近。
转头看去,是只青鸟,嘴里还衔有一株兰草!
青鸟飞至两人头顶,怦然化形。
衣摆鼓舞飞动,随雪片一起轻巧落地。
居狼紧张起来,“勒石你快走,他是鸟族!”
说罢,那人朝沈渊单膝跪下,恭敬而虔诚地说:“主人,熏来晚了。”
沈渊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咦?你不是休曲吗?……”说完,眸光一闪,“是啊,是熏……今时不同往日了呢……”
居狼讶异,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着,只见熏将兰草双手呈于沈渊,说道:“主人,这是夜幽兰。”
沈渊喝的那碗汤药就是夜幽兰所熬制。
药到病除,自那之后沈渊身体好了不少,那药却要日日饮用。
沈渊身体不好,又对居狼的出现表现得如此惊恐,他不想惹沈渊动气,伤身体,便悻悻“哦”了一声,转身走开。
等视线里不见居狼,沈渊才缓缓移动身体,重回原位。
熏放下食案,端出琉璃碗,小心翼翼地交予他。
未几,一饮而尽。
熏偷偷看了眼居狼,没有收拾食案,而是坐到一旁。
居狼知晓,他在沈渊身边时,熏一定会像位侦察兵似的,一旁眼睛也不眨地盯住他,好像他会偷偷对沈渊做什么不利的事。
沈渊就着睡觉时穿着的纱衣起床,缓缓来到居狼对桌,落座便劈面问道:“你要告诉我什么?”
薄纱隐透。居狼忙扭过头,脸颊微微烧了起来,双眼遥望远处,“我沙场凯旋已两天,今晚理应设庆功宴,论功行赏。我来是想……”
居狼本想邀沈渊与他一同前去宴会,话到嘴边却不好意思说不出口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来、我来是想……我要……”
沈渊接下他的话,问道:“你想邀我同去你的庆功宴?”说着,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指逗弄桌上的一株夜幽兰。
听他的语气平平,并不惊喜,也不惊讶,居狼便问:“你早知道了?还是……”
“昨晚妖王来邀我去你的庆功宴了。”沈渊仍是十分平淡地回答道。
居狼心想:征战沙场,九死一生,我平安回来,也不表现得开心些。
想着,他便又悻悻地发出一声“哦”。
“好了——”沈渊站起身,开始赶客,“你可以从幽兰苑出去了。”
居狼话语未尽,忙跟着站起身,“可我……”
“怎么?难不成你想亲眼看着我换衣裳,然后拉着我去你的庆功宴?”说着,沈渊双手搭上双肩,缓缓揭开碧色纱衣……
居狼手和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走我走……”他拔起腿便跑,一眨眼便不见踪影。
人一走,沈渊重新穿好衣服,顺便将它拢得更紧。
熏叹口气,“主人何必呢。连我都不曾为主人换过衣裳。”
言毕,重新拾起食案,端出门去。
第0178章 【乱】二
当晚,夜空中绽放朵朵火树银花,灿烂绚丽而盛大。
沈渊微微昂头,送目看去夜空,杏眼里映着爆炸的焰火,闪烁不停。
风扬起他的白发,丝丝茸茸,染着焰火的颜色,珠玉般璀璨。
纷扬的发丝之下是他那经精雕细琢的侧颜,也已镀上一层绚烂的花火。
他的神情却平静异常,一点不为这般花光月影的盛景而动容。
居狼走他的跟前,笑问:“我的庆功宴你参加得不开心?”
沈渊回正脑袋,不再看夜空,也没回答他。
虽不言语,但只一眼,就已意味明了。居狼气急,“你当真因为那件事变得讨厌我?”
沈渊淡淡扫一眼居狼,“以下犯上,你说我讨不讨厌你?”
沈渊原本对居狼的感情就很淡,但绝不是讨厌。
居狼也一直明白沈渊对他态度转变的导火索——
熏出现于冬季,待第二年春天,他便将夜幽兰种满夜幽苑。
夜幽兰于那年初夏盛开于夜幽苑。
那年初夏的一个晚上,午夜刚过,居狼忽然胸闷心悸,睡不着,便揽衣出门散步去。
夜幽兰在午夜绽放,他刚打开门便见夜幽兰竞相盛开,夜幽兰花香扑鼻,气味清丽淡雅,他很喜爱这股香气,身体也安定不少。
细嗅花香之中,忽闻砰的一声响。
闻声望去,不见人影,只见一片花丛窸窸窣窣地响。
他正想过去查看,一道红色身影从幽兰苑苑墙外飘然来至,不偏不倚地落到响动的花丛中间。
他瞬移一步,躲到柱子后面。
只听那红衣人开口问道:“既然身负血咒,为何不遗余力地帮他?”那声音很温柔,像此时如水的月光。
“我时间不多,他可以帮我。”
回答红衣人的那道声音居狼觉得似曾相识,只是他好似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声音颤抖,有些沙哑,一时半会儿辨不出。
“当真要这么执着不顾一切吗?”说着红衣人蹲下身。
居狼不见其人,但闻其声,只听那人回答到红衣人:“无一物傍身,自然怎么都是不顾一切。”
“主人说:执着会伤害到很多人……”
“没有感同身受,不要劝人大度!咳咳咳!”情绪激动,说着那人剧烈咳嗽起来。
红衣人忙出声安抚他:“是,好,赤欢没有资格立场劝你。”
“赤欢?”居狼默读一遍。
心想赤欢应该是那位红衣人的名字。
接着,又听赤欢道:“赤欢只想将主人的话带于你,主人已将消魔炼好,是约定好的三枚,主人说不想让你痛苦,愿意许你一颗消魔。你带着主人的葫芦去浔武寻张园叟,将信物葫芦于张园叟检查,张园叟自然会将消魔给你。消魔不会让人走得痛苦,眨眼化为枯骨,魂飞魄散,自然不入轮回。”
花丛中人冷声笑了两声,道:“仍有残念,当下怎作了断?”
“我扶你回去吧,你好好休息。”赤欢长吁一声,“无论如何,我都会遵循主人的话,我将信物放你房中,你收好便是。”
听闻两人要走,居狼小心地探出脑袋,只见一头耀眼的银发,“勒石?!”
赤欢扶起沈渊,缓缓站起身。
沈渊一点气力没有,软塌塌地靠在赤欢身上,任他将自己送回房间。
居狼不自觉地跟上前。
在赤欢没有出沈渊卧房前,他都在转角处的窗外。
他从窗户缝隙往里看。
只见赤欢将沈渊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再摘下腰间一只葫芦,小心地放在沈渊枕边。接着,他又问道:“赤欢还有一事想向你询问。”
他相当有礼貌地等待沈渊“嗯”了一声,才接着开口:“为何自西轩门那次后,主人便再也没回来?”
“不知。他没回来吗?”沈渊声音细若蚊蝇,微风拂过便听不见。
听闻,居狼眉头蹙起,满脸担忧,心道:勒石肯定很虚弱。
担忧同时不禁疑惑:勒石出去做什么了?他有什么前尘往事是我不知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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