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梦访观察到他的变化,立马出声道:“向延他骗你呢。他就是想逗你玩儿。”说着,走向沈渊的床,弯腰伸手,摸上沈渊腰间的腰带,轻轻一扯,腰带散开来。
居狼头皮一松,按住何梦访的手,低声吼道:“做什么?——!”
“打入锁魂钉啊,”向延抢过话头,“怎么你想隔着衣服打入?在座大家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他嫌弃到居狼,“小孩什么也不懂,跟着大人瞎参合啥,怎么这么讨人厌呢。”
说着,他吩咐到居狼,“去,拿点纱布,打盆热水来。”
闻言,居狼脸颊一红,似一头战败的狼似的,耷拉着脑袋,乖乖地出门照向延的话去做事。
当他端着一盆温水进屋时,看见何梦访从怀中拿出一只木盒,取出两根金属钉子。
那钉子足有一指长,并拢的两指那么宽,钉子上盘有一条黑蛇,呈上升的螺旋状,每片鳞片如倒刺般张开着。
居狼眉头一皱,心道:这怎么看怎么像刑具?
他将冒着水雾的温水放在沈渊床头,弯起的腰身刚起来,余光瞄见沈渊腰侧的烙印。
他眯起眼睛,仔细看去。
那是一个大大的“奴”字,如皮下蠕虫般盘在腰间——是烧红的烙铁留下的印记。
居狼第一次看见那枚烙印,那个“奴”字剧烈地冲击着他的双眼。
突然,耳边响起两声锁魂钉钉入血肉的声音,一滴冰凉的鲜血溅在脸颊上,他忙将视线从烙印上转移。
两枚锁魂钉已然刺进沈渊的中府穴,伤口处鲜血涌出。他却依然像无事发生般安然地睡着。
居狼第一次庆幸到他没有痛觉,不然两枚状如刑具的锁魂钉钉入血肉,定会承受巨大的疼痛。
之后用清水洗去了血渍,纱布包扎了伤口,便只能听天由命,静候佳音。
居狼想让沈渊想来第一眼就看见自己,便候在床边。
不过一直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现在稍微放松一会儿,睡意就侵袭而来。渐渐地,他趴在沈渊身边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是关于那位尚池城中无名小奴小时候,和自己小时候的梦。
可这个梦并不美满,反倒十分恐怖。
第0206章 【微旨】十五
勒石生来便与常人不同。
他从小就表现得聪慧异常,两岁就能说出不像个孩子说出来的话,像个大人,沉熟稳重,言之有理而又言辞犀利,常常让人气愤的同时又无法反驳。
他的相貌出落得很漂亮、与妖族粗犷的长相不同,他五官线条纤细精致,风骨慧丽,加之身子骨又虚,常年不出门,太阳晒不到,皮肤也白皙细腻得很。
勒光曾一度认为勒石是不是鲛人族转世,怎得自己一介不修边幅、魁壮武夫能生出这样一个弱不禁风、文雅娴静的儿子来?
不过勒光也就在妻子面前开开这种玩笑,他知道勒石是只不折不扣的小狼。
他反以这样的儿子为荣,常说:勒家文武双全,人才济济,终于能杀杀那文绉绉的陆博侯的锐气了。
出事那晚在一个寒冷的冬季,傍晚时便碎玉乱琼纷飞。
勒光从王宫回到家,饭桌上便拍着勒石肩膀,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就说我们勒家的小狼不简单呐。小石,你知道今天妖王单独召见父亲,对你父亲我说了什么吗?”
勒石肩膀被拍得生疼,他起身夹菜,借这动作不动声色地离勒光远了些。他轻摇脑袋,“孩儿不知。”
勒光乐得满脸红光,早藏不住肚子里的话了,哈哈笑道:“域主说昨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见婖妙娘娘对他说:勒家孩儿能与神通。”
勒石清浅地“哦”了一声,仿佛对此一点不感兴趣。
勒光的笑容短暂顿了顿,继续问道:“儿啊,你知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勒石果断回答:“不知道。”
勒光解释道:“人要成神可以修习,妖要成神就难了。自师琉璃得罪蓬莱岛岛主汪徊鹤之后,这妖与神通的路就彻底断了,也是自那之后,妖族除了师琉璃这只九尾紫狐神就再没有一个妖修成神。”
说着,他的手又轻轻搭上勒石的肩膀,“儿啊,婖妙娘娘既然托梦于域主,那说明我们妖族得到了神的原谅,以后我们妖又可以修炼成神了。”
勒石轻启嘴唇,淡淡地问道:“妖为什么一定要成神?做神有什么好处吗?”
勒光说明:“妖精鬼怪,魑魅魍魉,从不被世人所接容,我们千百年前就被神族驱赶到不毛之地自生自灭,还被人、神瞧不起。如果成了神,那世人也会接纳我们,到时我们就能从这片不毛之地离开,也会令他们对我们刮目相看,不再歧视我们。”
勒石又问:“所以不是妖要祸害人间,而是被环境逼得不得不祸害人间以求生存?”
勒光点头,“说得不错。”
勒石道:“可千百年前天地初分,混沌一片,大家都不分妖神人鬼地聚在一起求生存,那时既能和睦相处,现在又怎么要分个你我?而为什么人、神之外的妖精鬼怪,魑魅魍魉要被驱赶?是不是我们从那时开始就祸害人间,才以至于被驱赶?”
“这……”勒光被问倒了。他想了一会儿,随便说道:“战场交战,输的那方总要赔点什么。”
勒石道:“所以妖族是输方,退到阴夷山以南,也就是说妖族输给了人?”
勒光挠挠头,沉默一会儿,才“呵呵”笑道:“妖族各方面能力都远超凡人,怎么可能输给区区凡人呢。”
勒石追根究底,疑道:“那是因为些什么事?”
勒光被问烦了,脸上微微露出不虞之色,冷声敷衍道:“自然是神族帮衬着凡人。”
“既然妖族是被神族所害,那为什么还要与神通?不怕再次被害吗?”勒石觉得勒光的想法很矛盾。
勒光一拍桌子,呵斥道:“你这孩子怎的这么多问题!总之你便是未来的妖族祭司,上悦神明,下扶妖族!未来要助我妖族民众远离这不毛之地,重回人间!”
勒光这一顿怒号并没对勒石产生什么影响。他不气不恼,掀眼看去勒光,淡道:“孩儿身子弱,恐怕担不起这重大的责任。神族从前做得一些事恐怕也让他们担不起世间所有种族的信仰。”
勒光拉下脸,猛地站起身,砰地一声带倒椅子。他不准备拾起椅子,而是对勒石怒喝道:“做一个祭司而已,又不是让你当犯人上断头台!你若不是出生在我勒光家而是随便一个妖族平民的家里,你绝对活不到现在!”
他语气极快,几乎忘了停顿,说出口的话也没经过大脑思考,“你看看你病恹恹的,哪个平民百姓能留你光吃饭不干活?你不能继承我的将位,已经让父亲我很失望了,那我养你做什么?当然是指望你将勒家的血脉传承下去,发扬光大!总不能让别人说我勒家一代断根吧!”
勒石听到这些话,内心却仍保持无波澜。他缄默无言,平静而又淡漠。
像一拳打进棉花里。勒光怒气涌上脑袋,冲动之下扬起手掌便扇了下去。
沙场砍杀敌人无数,他手上力气不小。而勒石只是个两岁孩子,一掌下来身体直接飞出去,跌落地上,鲜血顺着嘴角缓缓下流。
狼族嗅觉灵敏,血腥味飘至勒光鼻下,勒光立即收起狼的那副龇牙咧嘴的神态,忙赶上前,伸手要扶起他,“是爹爹一时冲动了——”
他没理会勒光伸出的援手,自己撑起自己站了起来。
经这一掌,他的发束已经松垮,发丝从肩头滑落,将稚嫩而又精致的脸庞掩在昏暗里。
他低垂脑袋,发出“呵呵”地一声冷笑。
彼时,风吹开窗户,火烛跳动,短暂熄灭又燃起。
勒光手上沾满战场上敌人的鲜血,没有什么能让他害怕,而此时,他却后背一凉,寒毛竖起,毛骨悚然。
他一直觉得勒石只是个孩子,手无缚鸡之力,可有时却表现沉稳得让他害怕,仿佛这孩子是带着记忆转世而来的人。他一面打压控制这个孩子,一面又战战兢兢。
“勒石?——”他试着轻声喊到勒石。
“病恹恹……呵呵……哈哈哈……病恹恹?……”勒石像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了,自顾自说道。
突然,他抬头盯向勒光,眼角泪光细细闪动。
他咧嘴笑了笑,鬼气森森,启步缓缓走向勒光。
随着他的步步逼近,勒光竟越来越害怕。可勒石是他生养的孩子,才两岁大点儿,小小的、软软的一只。
他一边后退,一边唤到勒石乳名:“居、居狼?……”他的声音细细抖颤。
话音刚落,背后响起一阵劲风,紧跟着,嗖的一道带火光的影子快速闪过。
一支点燃火焰的箭破窗进来,呼啸着从勒光耳边擦过,“咚”的一声,射进柱子上。瞬间,一条火龙腾起,顺着木柱向上窜。
“我们被包围了!”门外响起一声嘶喊。
紧跟着,喊话那人破门而入,捂着流血不止的大臂,踉跄着来到勒光跟前。沿路鲜血淋漓。
勒光迎上前,扶着那人,“谁胆敢包围我府上?!”
那人喘着粗气回答道:“……是陆……陆博侯……”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声长嘶,“带小石走阿!——!!”
“夫人——!”勒光听出那声音是谁发出,心下诧异。
沙场点兵,无一不是血流成河的大事,他心下短暂一惊,很快冷静下来,拿出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智慧,思忖片刻,喃喃道:“事出突然,恐怕不简单……”
跟着,他对那人吩咐下去:“快带勒石离开此处!”又叮咛一句:“不是妖王寻到你们,你们千万不要抛头露面地出现。”
那人点头应下,拉上勒石就走。
勒石留恋不多,没离别前的一番惆怅,脸上没什么悲伤情绪。他没回头瞧勒光一眼,只清浅地答了一声“好”,便跟着那人离开。
乘月夜行阴晦之道。
那人背负着勒石,不知过去多少时辰,也数不清撩过多少树木树冠,只是一味地点叶而起,错落而行。
良久,终于停下步伐。
殿宇之上,一轮接近圆满的明月悬在身后,勒石察觉到他停了下来,问道,“我们在哪儿落脚?”
那人的双眼在月色下闪出灼灼光点,“尚池城,望思台。”
勒石知道尚池城是什么地方,决不能在此处落脚。他挣扎着要逃。
以他的力气要挣脱一个人十分容易,可对那个人他却没有办法,仿佛一只蚂蚁落到大象手里,任何挣扎都是徒劳。
相反,对方却能轻而易举地捏死他,决定权完全在对方。
这压倒性的力量,勒石停下徒劳的挣动,问道:“你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他,嘴角轻扬,似笑非笑,有股轻挑的邪魅之气。
那人压根没想着遮掩身份。
勒石眯起眼睛,借着月色打量到那人的脸。一会儿,诧异地瞪大了双眼,“典山!——?”
典山轻挑一下浓密的眉毛,“是吾。”说罢,压着勒石进入那座盘踞在孤峰之上的血红色宫殿——望思台。
……
偌大的空间里回荡着二人的脚步声,“吧嗒吧嗒”,持续而杂乱地回响。
“吾以为汝接近沈渊只是为了杀死他,没想到汝真的对其动了心。”典山对勒石说道。
勒石茫然地说:“我就是沈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用八岁孩童稚嫩的声音坚定地说道:“你要杀就把我杀了吧,我死之后尘埃落定。”
典山“噗嗤”一笑,“别装了汪盼,吾等都知道了。”
“我听不懂你再说什么。汪盼已然飞升,不死不灭,怎么会是我呢。”勒石一本正经地说道。
“逆子!”望思台响起一声怒斥。
闻声,勒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他转过身,寻声望去,只见蓬莱岛岛主汪徊鹤出现在殿外。
汪徊鹤疾步匆匆地向勒石走来。
“你这个逆子!”看着面前这位黑发青衣,马尾高束,凤目飞扬,打扮得与沈渊长得别无二致的孩童,他气不打一处来,“你想帮沈渊杀了我们这些人,杀了我这个父亲是不是?!”
眼下事情败露,再遮遮掩掩也无济于事,勒石坦然地说:“孩儿不能将忤逆父亲,又不想辜负阿渊,只能自己替阿渊去死了。”
“你!……你!……”汪徊鹤气得身体颤抖不止。
勒石继续恳请道:“还请父亲在孩儿死后让一切结束吧,不要再玩弄阿渊了。”
汪徊鹤双手叉腰,焦躁不安地踱着步,“沈渊本就是魔神!他该死!不过是惩奸扬恶的一些必用手段罢了,这不叫玩弄!”
勒石淡然地说:“是与不是父亲心里清楚,孩儿不想明说。”
汪徊鹤顿住,脸上表情似是诧异,又是惶恐。
殿外风雪飘摇,汪徊鹤进来的匆忙,忘了关上殿门,寒气一个劲儿地涌进望思台。
典山哈出口寒气,盯着那团白雾说道:“算了吧,谁没个偏爱,汪盼不过看走眼了而已。”说着,他伸出手,捏住勒石的下巴,用力一抬,使其仰头看向他。
他左右端详一遍勒石的脸,感慨道:“汝竟活成了皇兄以前的样子——”说罢,冷哼一声,松开手。
勒石揉了揉被捏得生疼的下巴,又忽地听闻一阵镣铐碰撞,发出的清脆琳琅的声响。
抬眼看去,一位发丝如雪的孩童出现在远处。
“小奴——”典山朝那孩子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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