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山掐住了命脉,占据主动地位,他一定会让事情按照他的意思进行下去。这种情况下无论承认还是不承认,都没有太大区别。
沈渊不打算说话,就算发声也是徒劳。
寒风萧瑟,周遭安静得耳膜发痛。
“终于能静下来听吾说话了。”典山并不害怕沈渊从后袭击他,因为他有足够的人质。
他转过身,面对人群,说道:“放心,吾的来意很友好,并不是来将妖族赶尽杀绝的。杀了汝辈有什么用呢,妖域所在之地如此贫瘠。”说着笑了一下,充满蔑视与不屑。
他继续说明来意:“吾此次前来是告诉尔等一个真相。”
他开门见山地说道:“汝辈的大祭司,也就是能与神通之人是魔神沈渊冒充的,其不是勒光的孩子。汝辈在沈渊的局里,都被其给骗了。
“尔等认为的性情良善的大祭司并不在意一众鼠辈的生命,其这几年一直维护汝辈只是为了让汝辈信任他,好让尔等心甘情愿地为其牺牲性命,然后其第一步就是要浩昌下位,让自己或者让其身边信得过的人掌管妖域,再命汝辈攻打九离,活捉吾。
“战争可令死伤无数,尔等还说大祭司性情温良吗?如此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不把汝辈性命看在眼里的人,汝辈还相信?”
一时间,沈渊感受到有无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真的吗,大祭司?”人群里发出一道童声,纯净清亮。
沈渊无话可说。
的确,他就是典山说的那样打算的。
“大祭司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典山说道。
风势大了起来,风吹雪乱,纷飞一片。
“大祭司做得好!”一人朗声赞到沈渊,“凭什么我们妖族要被赶出凡间,生活在贫瘠之地!?”
“能与神通之人本就是要带领我们冲出妖域的人,大祭司做到了不是嘛?既然做到了,那他就是与神通之人!”
“前任域主浩昌也说那应梦之人是一头白发、一目重瞳,一目白翳,只能说勒光将军的孩子并非与神通之人。”
“是啊,是九离的神族先派重兵前来妖域,怎么看都是在污蔑大祭司,在挑拨离间!”
“什么!?——”众人的反应实属在典山预料之外。他觉得这些人不应该作此反应,一时愠怒,下令道:“把刚才反抗之人全部杀死!”
“典山你敢!!——”沈渊咬牙低吼一声,语气充满盛怒、威胁。
典山抬起手臂,制止了一场屠杀。但眼里并没有要退缩的意思,反倒游刃有余,好似是他心情好才勒令停止杀戮,至于什么时候重新开始,也随他的心情而定。
“那好,只要皇兄在吾面前跪下,磕一个响头,吾就考虑不杀这些人。”他死死把控着沈渊,“吾听的一清二楚,汝辈刚才的话可有造反之意,吾完全有理由将其全部……”他横起手做刃状,在自己脖子前一划。
意思不言而喻。
沈渊双目怒瞪着典山。
“皇兄可是放不下自己高贵的身躯去救这些人?”典山并不把沈渊的愤怒放在眼里,有恃无恐地说:“要知道十岁宴前阮庸曾对汝下过跪,阮庸可以,汝怎么不可以?难道阮庸身份低贱,而汝当时是高贵的九离二皇子?”
说着,典山眸子一寒,一拳袭上沈渊腹间。
沈渊被巨大的力道打得一阵踉跄,险些站不稳。
“十岁宴后皇兄可是打了吾一巴掌,吾可还记着呢。这一拳当还了吾当年受的一巴掌,那这一跪就当是汝还阮庸当年一跪。”典山催道:“这一跪不仅还了债,还能救人性命,这么划算,皇兄还不快跪?”
人群里突然传出一声阻止:“大祭司不要对九离之主下跪。我们全力一搏,大不了一死,但就是不能对狗眼看人低的人……”
那人还没说完,血溅五步。
旋即,一九离士兵将一小孩拉出,利刃悬在他头顶,随时落下。
“够了!”沈渊低声说道:“当时年少,桀骜不驯,人总要为年轻时做的事付出代价的,我还就是了——”说罢,一撩衣摆,挺直了后背缓缓屈膝跪下。
他的背脊宁折不弯。
何梦访看了许久,看到沈渊要向典山下跪,终于忍不住要冲出去阻止,向延却拉住了他。
“你放开我!”何梦访挣动着,急道:“那典山简直小人行径!”
“兵不厌诈。”向延淡道。
何梦访道:“用兵和做人能一样嘛!?”
向延道:“你还不了解阿渊,他最怕欠人家的。他能承你那一剑,就是他觉得对不起你,是他应该承你的。他向典山跪了,就是两清了,以后他要做什么事也能放得开手。亏你还是他侄儿,你到底了不了解阿渊!”
听闻,何梦访逐渐安定下来。
跪完,沈渊缓缓起身,但还没完全站起来,他眯了眯双眼,眼神一发狠,纵身袭向典山。
典山压根没上过蓬莱岛,身上没什么功夫、法力,轻轻松松落入沈渊手中。
他的手掐在典山脖颈上,曲指如鹰爪,稍一用力就可以捏碎典山的喉骨。
但典山面不改色,心不跳,稳如泰山,没一点惊慌求饶神色,淡定地说:“吾劝皇兄放了吾的好,免得之后,后悔莫及。”
他好似在施舍沈渊改邪归正的机会。
沈渊的指尖感受到典山说话时的震动,他道:“那先看看是你死得快,还是我后悔得快。”
“熏!剑呢?——!”他大声地问道。
话音刚落,一声尖啸鸟鸣破开紧张的氛围,抬头望去,天空中一只巨大的青鸟在转圈盘桓。紧跟着,长剑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刺进沈渊身旁的雪地里。
沈渊伸手拿过长剑,横起,紧挨着典山的脖颈。
典山长叹一口气,闭上双目,一副很痛心的样子,显得是他劝阻对方,而对方屡教不改,冥顽不灵,他正犹豫要不要反抗、下杀手?
“勒石!——”幽兰苑的层层人墙外突然响起居狼的声音,他大声喊道:“我知道盗取狐裘的人是谁了!——”
第0210章 【微旨】十九
居狼话音未落,余音仍在头顶回绕,身后忽地响起剑气嗡鸣之声,来势刚劲。
察觉到危险,沈渊冷汗直冒,带着典山纵身一跃,脚尖轻点雪花借力,站上幽兰苑屋顶,迎面等他的居然是幼枝。
沈渊清楚地看到幼枝身中利剑,已然身亡,怎么会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还从后偷袭自己?
他一脸诧异地问道:“你不是……”
“救命!——不要啊!——”沈渊话还没说完,人群中传出一声声嘶力竭地哭喊。
看去,那柄原本要刺向沈渊的剑,正势如破竹地向人群一孩子迸射而去。
幼枝摘雪为器,用浑身灵力将其掷去,嗖地一道白影飞射出去,“叮”地一声脆响,正中长剑,剑折两半,摔进厚厚的雪地里,找不见踪影。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居狼身边压着一个男人,男人身穿平沙的赤红铠甲,浑身五花大绑。
听闻呼救之声,他心下一急,脚下生风,带着男人飞跃过重重包围,直入幽兰苑门前空地。
待站稳脚跟,抬头只见沈渊挟着典山于幽兰苑屋顶上与幼枝对峙,便大呼一声:“小心幼枝,他就是那个出卖你的人!”
说着将男人往前一推,指着男人道:“此人虽穿着平沙的赤红甲,却是只犬妖,要知我平沙将士个个是狼崽,哪儿来的犬?经我一番询问,他才说出实情——是幼枝给他一套赤红甲让他穿上,再带着一件染血的狐裘觐见浩昌,谎称勒石战死幽婆川。事成之后,幼枝将他收编在了自己的大殿内做侍卫,这次被我看出端倪,抓个正着。”
那男人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朝幽兰苑屋顶上的幼枝连连磕头,嘴里求饶道:“二王子,二王子救我啊!——我只是按照你的指示办事罢了!——”
此人算是不打自招了。
幼枝脸色瞬间白了下去,神情凝重。
沈渊与幼枝只是淡淡之交,相比熏或居狼,他并不对幼枝的背叛感到难过,相反,他松了口气。他想象不到如果那个背叛他的人是熏,这会有多么痛心。
沈渊镇静地向幼枝确认实情:“所以是你潜入幽兰苑,盗走我的狐裘,伪造了我已经战死幽婆川的证据;是你向浩昌告发我在画莲宫寻找师琉璃的尸身?”
幼枝颔首,说道:“是我自导自演,偷了你的狐裘泼上鲜血,命一名士兵将狐裘献给浩昌,让大家都误以为你死了,再将染血的狐裘和你已经死了的消息告诉身处牢中的居狼;
“也是我命人假传浩昌口谕,把熏骗至皇宫,再从你的幽兰苑离开,告诉浩昌你偷偷潜入画莲宫。
“你以为我那天晚上只是单纯地找你比拼酒量吗?我是知道你带着云石回来了,你肯定会询问云石关于师琉璃的一切,你想帮师琉璃的魂魄重回肉身,因为你要他帮你,帮你作证你并非沉岛真凶。
“我不能让你去!我只能假借比拼酒量的借口,把你灌醉,可我忘了你只是一具死尸,不染烟火,你醉不了!……”
不知什么原因,幼枝越说越激动,眼眶也湿润了,眼底闪着点点泪光。他短暂默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说道:“那晚我为你醉了……之后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说到最后,他的声调甚至染上了哭腔。
沈渊愣住了。
什么该说?
什么又是不该说?
除师琉璃头颅之外剩余的尸身在画莲宫,这是该说的?还是不该说?
还是幼枝说他喜欢自己的该说,或不该说?
总之他这么想要真相大白,而幼枝却在暗中阻挠,那么幼枝所说的喜欢自己,一定是谎话。
沈渊冷声问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与我作对?你也觉得我欠你什么?”
幼枝摇头,“你不欠我什么。那晚我说了我有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见幼枝不愿说,沈渊也不强求,只不带任何情感地警告到幼枝:“你对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但不能对我身边的人做出过分的事,熏、居狼,任何人,都不能,不然你知道微桓是怎么死的。”
幼枝“呵呵”一笑,眼含热泪,“我可以不偷狐裘,这样我也不会暴露,可你知道为什么我偏要偷狐裘去死牢气煞居狼吗?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在皇宫,去救当时被围困的你……”
“住嘴!”沈渊失了耐心,厉声打断幼枝,“我是伤害了你的王弟微桓、你的父王浩昌,夺了原本属于你的妖域之主的位置,我确实欠你……我知道那个背叛我的人是你就够了,其它的我不想听,你走吧。”
典山出来添油加醋,说道:“皇兄认为幼枝只是出卖皇兄?其实幼枝一直与吾有联系,所以皇兄在妖域的一切动向吾都了如指掌,不然皇兄怎么能刚好遇见向延、恒耀何氏?那都是吾安排好的,还有叶露那只黑犬,也是吾的安排。皇兄应该还记得母后曾送了吾与皇兄一人一条黑犬吧?可惜后来皇兄的那条死了,可吾的那条还在啊,它一直被吾照顾得很好。吾的那只就是叶露。”
沈渊无视典山的话,催到幼枝:“你快离开吧。”
典山发出“呵呵”一阵讪笑,嘲讽道:“皇兄怎么还是以前的样子,一点没变,优柔寡断。”
沈渊终于愠怒,大声喝道:“你给我闭嘴!”
无论是沈渊,还是寄生在无名奴隶身体里的沈渊,他从来最先设想的是自己的过错在哪儿,这不免让外人觉得他过于仁慈,让旁人难以理解。
可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一种无谓的善良,他觉得是自己欠对方的,他应该去还。
他再次哀求到幼枝:“求你走吧——”
幼枝转动眼珠,看了眼天幕下振翅而飞的熏,才缓缓地转身离开。
其实,他对沈渊说不上是爱,也够不上是喜欢,只能说是知己有余,恋人为满。
虽然他们相处不多,可他心里总有个声音驱使着自己向沈渊靠近。
可能是好奇心作祟吧,他总想深挖沈渊的内心;
可能是同样的人相互吸引,他的直觉中告诉他沈渊与他相似;
也可能两种可能性都有,相辅相成之下,促使他向沈渊靠近。
可他为什么要暗中中伤沈渊呢?
这大概是他身边不配拥有任何一个人的原因。
他觉得亲近关系也好,僵化疏远的关系也罢;那个与自己亲近或疏远的人是他的同盟也好,对立面也罢,都不能破坏他们的关系。
如果对方遭到诬陷,他愿意帮忙澄清;如果是确有其事,他也会正面面对,不因关系而放水、纵容。
他是个矛盾的人,明明是个无情无私的人,却渴望着找到一个有情自私的人能让他存放情绪。
两方兼顾,往往两方都得不到,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幼枝只能祝愿到沈渊:“愿君无忧,涤瑕荡秽;聚散也无虑,天涯终相逢——”
话音将将落地,忽闻人群一阵喧闹嘈杂:“快躲开!——躲开啊!——”
“躲开?”幼枝正当疑虑中,心口一阵刺痛。
冰冷的剑刃在身体里穿行,所到之处,血肉缓慢撕开的声音清晰可闻,最终,寒剑破开衣服,出现眼底,鲜红染血。
他喘着粗气,道道白雾从口中呼出,眼前阵阵发黑,忽闻“嘶啦”一声,长剑骤然拔出身体。
他的生命在快速流逝,双腿又软又重,无力地坠落幽兰苑屋顶。
沈渊后知后觉,掌心被火焰撩了一下似的,忙扔掉手里长剑。“咣当”一声,伴随铁器与屋顶陶瓦的碰撞声,他看见幼枝的坠落,下意识纵身飞下屋顶,想要伸手去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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