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石在旁默默观看,并没有阻止,只是雨水划入他的双眼,不得不眯起眼睛,从而显得表情严肃,眉头微蹙。
咔嚓——
那妖脖颈发出骨头断裂的声音,脑袋一偏,死了。
见状,沈渊又发出一连串快意的大笑。
突然,血咒发作,体内血液沸腾膨胀,不断乱窜,直到撑开血脉,皮肤撕裂出一道道血口子。
可这是他借来的身体,除了巨大的痛感倾轧而来,并不会有那些体表的现象发生。
一瞬间清醒过来,他放下那妖的尸体,缓缓蹲下。
就像他不能杀死任何人,他的许多情感也不被允许被表达。
他的表情十分痛苦,充满懊悔,若不是此刻大雨,代替了眼泪,做为尸体而活,根本没有眼泪,这副哀伤无泪的表情只剩滑稽。
雨水打湿了青衣,紧紧地包裹身体,那具瘦小的身体暴露无疑。他紧紧抱住双腿膝盖,目光紧盯在那具妖的尸体,哀求道:“我错了我错了……”
说着,远处飞掠而来一道艳丽的红色身影。
那人停在沈渊跟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用力提起,厉声责骂道:“你疯了!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魔神,你看看这行径,与魔无异,简直辜负了主人对你的信任!”
沈渊问到面前这位红衣陌生人,忍痛轻启唇,“你是谁啊?”
那人道:“云台阁那只朱鹭——赤欢。”
提到云台阁,就想到赤子厄。沈渊短暂一惊,很快,眉目又叫疼痛侵染,“赤子厄还好吧?”
赤欢神色落寞地说:“主人自跟你回了蓬莱就没再回来——”
沈渊:“这样啊——”
赤欢:“我本来在四处找主人,找到这妖域来。听到有人说魔神,我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你……”看去地上那具鸟妖尸体,他握拳朝沈渊腹部狠狠一击。
沈渊没有痛觉,只习惯性弯下腰。
“你现在清醒了吗!?”赤欢问道。
沈渊颔首。
赤欢便扶着他回到平沙幽兰苑中。
到达时,已经晚上。
他因血咒,再忍受不住,倒在夜幽兰花丛中。
再后来,便是居狼听到的那番对话。
之后,沈渊代居狼出征,却早早地投降,入鸟族营帐“讲和”。
鸟族的兵将沈渊拦在云石帐前,说道:“听说平沙狼族的能与神通之人是勒光的儿子勒石,又说你是魔神沈渊。怎么?是沈渊占了勒石的身子?”
沈渊主动说道:“非也。我此番前来是跟你们的国师谈个事。”
那士兵,刚要制止,云石的声音传来:“放他进来。”
云石坐上鸟族国师,并非偶然,而是沈渊一手做局。
那日,他杀死的妖并非普通鸟妖,而是当时鸟族的国师。
与赤欢一起回到幽兰苑几日后,血咒早已停歇,也修养调理好了身体,他趁着夜半再次去往鸟族,向鸟族域主保证,一定会帮他平反平沙狼族,一统妖域,只要让云石做鸟族的国师,掌握兵权,一切听他的调用。
沈渊做这一切为的就是今天。
那日,沈渊与云石谈话内容,清晰地呈现在幽兰苑众妖眼前。
沈渊道:“我需要你投降与我,跟我回平沙,再之后,你与你的兵都已经深入平沙城了,该怎么做不用我多说了吧。”
“什么……”居狼注视着留影珠中的内容,一脸不可置信。
熏面无表情地看着居狼,默声不言,手却暗暗摸向腰间,很快摸到一柄匕首。
“因为我要带主人离开妖域,完成我们的计划,不能再拖延。”说着,他悄无声息地将匕首对准居狼的左侧髂前上棘和肚脐连线的中外三分之一处,猝不及防地刺进入。
剧痛直窜大脑,居狼骤然蹙眉,满脸痛苦,一股腥甜涌上喉关,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用尽全力,说道:“你不能带走他!……”
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要找我们,这是为你好。”说罢,推开居狼。
像一块门板一样,居狼直挺挺地摔进雪地里。
“我们走吧,主人。”熏邀请到沈渊。
沈渊看去倒在雪地里的居狼,大量的鲜血流出,晕染身下的一片,那红在雪地的衬托下显得异常刺目。他轻蹙眉心,担心居狼,“可是……”
不待他反悔,熏举起手刀,向沈渊后颈劈下。他稳稳地接住沈渊的身体,叮嘱云石:“你医术精湛,不要让居狼死了。”
说罢,两人离开妖域。
见状,向延、何梦访跟上。
第0216章 【傀儡】一
幼枝坠下幽兰苑的情景电光火石般地在眼前闪现。
那天他依然穿着那身金丝长袍,上好的金蚕丝织成,锦缎闪着柔和的丝绸之光,与他一头栗色长发交相辉映,俨然是一位艳丽贵公子。
他微微仰着头,凤眼透着宁静安详,嘴角弯弯,对沈渊露出一个微笑,明媚而优雅。
沈渊被他耀眼的笑容所震撼。他明明已经濒临死亡,却一脸释然,好似解脱了,全然没有责怪沈渊的意思,明媚得仿佛眨眼即逝。
“幼枝!幼枝!!——”沈渊梦里惊呼着,身体不停地出冷汗。
“天地路悠悠,我已经得了自由——”
“我并不怪你——”
沈渊耳边回绕着幼枝的声音,朦朦胧胧,如雾一般缥缈,不确定具体方位,一字一句却听得很清晰。
“我要走了,小子——”
“不!不要走!”沈渊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眼前却是一派宽平严洁的房间,香炉里青烟袅袅而上,飘然婉转,房间充满药香。
清透的晨光从床边的木窗洒下,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槐树上,鸟儿雀跃地欢叫。
周围一片寂静安然,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都是一场梦罢了。
“主人——”熏守在沈渊床边,见他醒了,便试探性地低低唤了一声。
“啪”地一声脆响,沈渊用力甩给他一个巴掌,含泪怒喝:“是谁让你杀死幼枝?”
这是被熏带离幽兰苑,跟着向延与何梦访重回蓬莱岛,在楚云的药阁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熏低垂着头,双眼盯着自己脚尖,似在低头认错,“是……是我自作主张。”
沈渊气得牙痒痒,藏在被褥中的手紧紧攒着,青筋暴凸。他在努力地压制怒火。
半晌,怫然一掀被子,双脚落地下到地面,背过双手去,转过身背对熏,说道:“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今日之后,你我鸥鹭之盟已尽。鸟儿远之八表,臾还于天地间,自由自在,在我身边只会束缚你。”
言语中的意思是在赶熏离开。
他着急为自己的行为解释到:“离九离季春祭典只有半月不到的日子,如今寻不到师琉璃尸身,那就找不到当时的证人,况且这次典山有备而来,已经将主人的计划全盘托出,那些妖域民众、士兵主人也不能再利用了。既然我们不能在妖域耽搁下去,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幼枝!离开妖域的好!”
沈渊道:“可我答应让幼枝走。”
“那又怎样!幼枝暗中中伤主人,让他走是主人大度,不让他走又怎样!”熏的状态在癫狂与理智之间,似被执念侵蚀。
沈渊看着这样的熏,心里无比自责,因为熏的执念就是他的执念。他道:“你不觉得这么做很残忍吗?”
“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杀了幼枝,我们才能顺利离开妖域。”熏觉得自己那么做是最佳方法。
沈渊有些害怕现在的他,不自觉地后退远离,“不,不是的熏。就算幼枝不杀害我们也能离开妖域,妖域的民众很多都很信任我这个大祭司,他们会让我们离开的,说不定还会支持我们。”
“主人为什么还是这么天真?我说了,典山有备而来。勒光的仆人、幼枝、无名奴隶与我这具身躯的父母,最后到来的浩昌,这些人无一不是来揭穿主人的,难道主人一定要等到墙倒众人推才下定决心吗?”熏向沈渊走去,步步紧逼。
沈渊一退再退,终于后背靠上冰冷坚硬的墙面,退无可退。他一把推开熏,说道:“你为什么不懂呢?就是因为幼枝的死我们才会墙倒众人推!无论典山是不是有备而来,只要民众相信我们,那么他的那些举措都是无用功。”
熏愣住,奇道:“是吗?”
沈渊道:“是的。”
熏道:“可,我都是为了主人好啊——”
“你这么做我心里只会更不好受。”幼枝坠下幽兰苑的画面一直在沈渊的脑海里回放,一瞬间他的鼻尖发酸,眼角噙泪,“我不想让这些无辜的人卷进来。”
听到何梦访消息的那一刻,沈渊就知道妖域不能再待下去了,他本就有去意,只是绝不能以幼枝的死亡做突破口。
他也知道,熏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如果不做得那么决绝,居狼首先不会让他们离开妖域。
既然汪盼能追随他转世,来到妖域,就说明他足够执着,也豁得出去,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当然,当他们还是汪盼、沈渊的时候,汪盼并没有坚持陪他到最后,西轩门上,他甚至无动于衷。
沈渊并不怪他,只是觉得这一切很矛盾。
既然自己死后他能抛下一切追随他,为什么死前会默默无声?
那么居狼完会不会不顾当时妖域民众的反对,强行留下沈渊?
沈渊吃不准,只能以最坏的可能性打算着——居狼会不顾当时妖域民众的反对,强行留下自己。
有自己的前车之鉴,沈渊不能让居狼和自己一样,遭到万人唾弃。
且,此次典山前来,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弄得他一直处于被动状态,他不确定典山还有没有其他计划。
他心里隐隐不安,只怕自己做的这件事不会成功,到时只会无辜连累了身边的人,得不偿失。
沈渊心意已决,冷声道:“目送归鸿,绝不挽留。”
“主人!”熏扑通一声跪下,哀嚎恳请道:“我不想离开主人!我以后绝不会擅自自作主张了,还请主人不要敢我离……”
“我让你走!”沈渊大声喝道。
彼时,药阁的门“吱嘎”一声打开,楚云走进来,他不忘关上门,以免被别人发现,毕竟他们身处蓬莱岛上。
他款步上前,捞起跪倒在地的熏,劝道:“你就先离开吧,不然这样大声吵下去引旁人怎么办。”
熏挣扎道:“可是……”
“沈渊让你离开他,而你不离开他不就行了。”楚云拍拍熏的肩膀,“进退有度,也不一定待在沈渊身边就是没离开他。”说罢,他将熏往药阁外推去。
熏一步三回头看看沈渊,见沈渊没什么反应,便不情不愿地展翅高飞,翱翔于九天之上。
药阁只剩下楚云与沈渊两人。
早在以前,沈渊就与楚云没太多接触,但有一点他心知肚明:楚云一直站在汪徊鹤那一边。以前他没有挺身而出,现在又怎么可能会呢,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渊直接问道:“副岛主会帮我不会是典山的计划之一吧?”他大胆猜测道:“说不定汪徊鹤就埋伏在药阁中,随时可以冲出来,要我性命。”
“你现在只是一具死尸,哪儿还有性命可取?”楚云看似温和,言语却很犀利:“要说你的魂魄,也已憔悴不堪,不是我睁一眼闭一眼让何梦访拿锁魂钉回去,估计你现在已然魂飞魄散。”
棋逢对手,沈渊没有言语可反驳。他短暂顿了顿,只能谢道:“那多谢副岛主慷慨相助。”
“我此意并非助你,而是助岛主。”楚云眉眼温润,眼带笑意,眼尾较常人比较低垂,显得人格外无辜温和,说话也慵慵懒懒,不具攻击性。
可方才那段话却如藏在黑夜里的利刃,泡在蜜糖里的毒药,刺痛了沈渊的神经。
沈渊道:“这么说,你果然还是要至我于死地。”
“并非。”楚云反问道:“你对你无辜杀害的那些人有没有感到愧疚?”
沈渊想到幼枝,神情黯淡下几分,说道:“有很多。”
楚云又问:“你会因为对他们的愧疚而放弃你的计划吗?”
沈渊默默思考片刻,迟疑地摇头,说道:“不会。”
楚云道:“事已至此,半途而废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人;而迷途知返却已然找不到回去的路。既然横竖都已经事已至此,进退两难,不如继续做下去。”
楚云一番话与沈渊方才思考的问题重合了。
沈渊颔首,感慨道:“总是那一句事已至此,近退两难。”
楚云叹口气,似乎在为谁感到惋惜,“其实岛主也处在如你这般的处境当中。”
沈渊感到十分意外,笑道:“汪徊鹤一向坚信于自己所作所为的对错,哪怕失去再多也不会后悔回头,他的小指不就是这么没的嘛。”
“岛主确实是这样的情况。”楚云赞同。
沈渊问道:“那汪徊鹤所谓何事进退两难?”
楚云只说了短短两个字:“为你。”
“我?噗!哈哈哈!”沈渊更加感到不可思议了,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合不拢嘴,身体前呼后仰。
楚云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他笑完了,擦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嘴角依然上扬,止不住笑意,笑着说道:“副岛主一本正经地开玩笑,的确很好笑。”
“说汪徊鹤为了汪盼感到后悔,我觉得还可信,毕竟他们是父子,父子哪儿有隔夜仇?可副岛主却说是为了我,那简直……”沈渊搜肠刮肚,想找一个词形容那种不可能,可没有找到。他道:“总之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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