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石道：“我有一个前世今生的故事，你要听吗？”
安之迟疑了一会儿，却并非不答应云石。
云石却似乎一定要让安之听到那故事，主动地补充道：“说不定你听完后就可以一言点破言师六千年看不破的执。如此，不必大费周折，你也可帮助那言师看破执念，度化了他。”
安之终于明白了温言的用意——是叫云石来帮他。云石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只好点头答应下来，“好。”
第083章 终始 一
云石本是筑巢于妖域槐树岭中的一只普普通通的乌鸦。
不会化形，不会妖法，不是妖。
一日，天降烈火，将槐树岭的生灵万物焚了个干净，包括云石筑的巢、巢穴中他的家人。
而他？乌鸦反哺，天降灾祸之前后，他正出门为年迈的母亲与刚出生的孩子寻找食物。
远处，他看到熊熊烈火在家的方向燃烧，便顾不得这么多，选择空手而归，急急忙忙飞回那片槐树林。
不等他回家，便看见一片焦土，青烟袅袅，火星点点。
这片漆黑的焦土上，却奇迹地屹立着一棵树。与周围一排发黑的焦土相比，它的绿被衬得比平日鲜活很多。
而那棵树就是云石筑巢的那棵树。
他怀着希望家人安好的强烈愿望飞向那棵槐树查看。
刚刚赶到，槐树毫无征兆地倒下。笔直的，砰地一声砸在烧得发黑的泥土上，扬起一片灰。那棵槐树也在眨眼间化为了灰烬，随风而散，没了，连带着他无比珍视的家人一并消失。
紧接着，云石忽觉脚下灌铅，重得抬不起来，直往下坠。他拼命地扑闪翅膀，不让自己掉下去，可终归是无济于事的。
他轰然落地。
意外的是，他居然拥有了人的模样。
焦土之上，他赤条条地站在那儿，身体泛出柔和的光芒，仿佛神明现世，周身笼罩着一层淡薄的圣光。
化成人形，一切对他来说都无比新奇。他盯着刚刚才拥有的手脚，不停地一张一合。
肩上的乌黑长发落下，他嫌弃碍事，一把抓起想拔下来扔掉，却弄痛了自己，不得不好生安抚对待那头乌发，“你们好好的，我不烦你们，你们也不要来烦我，更不要咬我的脑袋。疼——”
树木燃烧的味道充斥于鼻子中，有些呛人，说罢，他咳嗽几声。
那头发丝跟着身体的颤动，又遮挡在他的眼前。他威胁头发道：“不听话是不是？再不听话的话我就把你们连根拔起！”
“啊啊啊！——”
说着话，云石身后骤然响起一记尖利的尖叫。
他吓了一跳，先是四下里看看，想找个遮挡物躲一躲，可一场大火，全烧光了，没地方躲，只好转过身面对。
只见一位女子捂着双眼。她肩上背有一只鼓囊囊的包袱，像是风尘仆仆路过此地的行人。
那女人尖叫地说：“你怎么能不穿衣服？！既然修炼成了人形，就要有点儿人的规矩！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有辱市容，有辱双眼！”
云石走到她面前，奇道：“衣服？什么是衣服？”
听闻云石的声音近在咫尺，女人连连后退，转过身去不看他那赤条条地身体，“你你你……你是不是刚刚化成人形？”
云石“嗯”了一声，以回应女人。
“那你不知道穿件衣服倒也正常……哎呀，小婵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妖呢？……他刚刚化成人形，按理说今天之前应该是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小婵说他好像是棵身世凄惨的槐树精……那小婵出逃的这些时日岂不是爱上了一棵树？难怪父皇禁足她在皇宫！堂堂九离公主，未来的九离之主居然爱上一棵树，这传出去不得让天下人下掉大牙……”
那女人自言自语，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云石听不懂，问道：“什么九离公主槐树精？那小婵为什么要出逃？”
“你不要管那么多。”女人依然不转过身来。
云石：“哦。”
女人又说道：“看到我背上的包袱了吗？”
云石：“嗯”。
女人道：“那里面有一件衣服，你先穿上再与我说话。”
云石又乖巧地“哦”了一声，拿下包袱，穿上衣服，然后才提醒女人：“我穿好了。”
女人这才转过身来。
她估摸二十八、九岁，正是成熟知性与天真烂漫交接的年纪，韵味十足。双眼细长似柳叶，眼角尖尖锐如刀，一看就是个厉害不好惹的角色。
身材玲珑有致，就是矮了些。再过些年，她定会气场全开，大杀四方，这个子倒是拖了她的后腿了。
女人手里拿着一副画轴。她命令云石：“你不要动。我看看你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云石：“哦。”
女人展开画轴，反复将画中人与云石作对比。半晌，点点头，“没错。是我要找的人。”说着，拿起画，收好。
“我叫典……”女人突然住口。她想了一会儿，说道：“你叫我风雪好了。”随后又问到云石：“你叫什么？”
……云石沉默着。
风雪看出来了他的问题，“你刚化成人形，应该还没有名字才对。这样好了，我给你取了一个名字。”她想了一会儿，道：“妖主贱，有名无姓。那叫你云石好了。”
“哦。”云石呆呆地点点头。
上下打量一便云石，风雪眉头皱起，面露厌弃，嘀咕道：“嗯嗯哦哦……这妖真呆，男人女人衣服分辨不出。也不知道小婵看上他什么了？那张脸？嗯，那脸的确不错。”
说着，伸出手来，她本想怕拍云石的肩膀，奈何个子不够，够不着，便转而拍了拍云石的胳膊，说道：“有人要杀你，所以这里才被烧了。你呢运气好，没被烧死，还遇见了我这个大善人。这里你是不能待了，我带你回去我的住处，可好？”
想到自己的家人被活活烧死，云石愤愤地问道：“是谁烧的这里？！”
风雪摇头，“我路过而已。你别问我，一概不知。”
语闭，云石跟在风雪身后，离开槐树岭。
一路上，云石总觉得有目光落在身上。
那衣服走路也很不方便，迈不开大步子，还时不时被衣摆绊一下。
南召的闹市上……
“我家快到了。”风雪提醒云石。
云石分出心去听，没注意脚下，踩上一块石子，身子滑了出去，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哈哈哈！”风雪大笑。她忍不住了，提醒云石，“我那包袱里有一件男人的衣裳，也有一件女人的衣裳，而你身上穿的是男人的衣服但却是女人的裙摆。”
云石圆瞪双眼，爬起身来，“所以一路走来，那些人才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
风雪点点头，“没错。”
云石质问道：“你早就知道，那为什么不提醒我？”
风雪云淡风轻地说：“找乐子。”
云石气不打一处来。
风雪却不管不顾他的情绪，背着双手，迈开步子向自家走去，“跟上我。等我们回去了我再给你换衣裳。”
云石气鼓鼓地，蹬蹬蹬地扬脚，快步跟上风雪。因为裙摆的原因，他只能迈着小碎步。
街上，目睹全程的一人笑道：“那男的穿身女人衣裳招摇过市，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
“哎，这年头的年轻人，玩儿得真花哟。”
“我没看错的话，那个女人是住在南召山上，那个半山腰上筒子楼里的九离大公主典娥。”
“是那个为了一个男人，放弃继承九离之主位置，被抽了神骨，落为凡人，赶出了皇宫的典娥？”
“嗯呐。”
第084章 终始 二
云石跟着典娥入了一座山，爬完了山道，便来到一座筒子楼中。
推开门，只见楼中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地面有人晾晒的衣服，还有种的菜。烟火味十足。
典娥向云石解释到筒子楼中的人，“我以前是赫赫有名的显贵人家，后来落魄了，但我那一屋子下人都是些可怜人，无父无母，无家可归。我还剩下点家底，索性在南召这山中修了座筒子楼，自己种菜自己吃，自己养蚕自己织，多了用不了的再拿去换钱。”
云石道：“那风雪姑娘当真是位好人。”
典娥苦笑一下，“好人算不上，痴人倒一定是的。”说罢，带着云石走进筒子楼里面，把大门关上。
云石环顾一圈，见门边一棵柿子树，挂着通红成熟的柿子。
典娥把云石带入楼中便不管他，跑到柿子树下边，摘柿子吃。另外有人带他回自己的房间，顺便沐浴更衣。
洗漱干净，他寻人问路，找典娥的房间，要送还衣服。
不曾想，却在门外听到她与另一个女人在谈话：
“姐姐，你把琅槐接回来了吗？他有没有受伤？”
典娥道：“你怎么光关心那个沈琅槐，一点不关心关心你姐姐？我已然成了凡人，凡人进出妖域很危险。”
“唔——那姐姐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
“见色忘姐，小没良心的——”典娥开玩笑似地抱怨两句，才回答到刚才的问题，说：“沈琅槐就在楼中。没有受伤。不过妹妹，他与你所说的完全不一样，像个傻子，居然把我为你们准备私奔，乔装打扮的衣服穿错了。他穿成了你的衣裳，还穿了一路。若不是后来我看不下去了提醒他，他竟完全不知道。”
“可能是大火之后他受了些惊吓所致吧。”
典娥问：“那你什么时候跟他走？”
“我已经从皇宫里逃了出来。我和他是随时可以走的。”
事先，典娥语重心长地劝道：“你要想好啊。我可以帮你把人带出妖域，让你们在我楼中藏着，躲过父皇的追杀，但是……”她突然停下说话，走向大门。
云石知道她是要看看有没有偷听，便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待她检查完毕，回到屋里，又重新回来，附耳聆听。
只听典娥接着先前的话茬继续说：“但是为了断了你对他的念想，父皇放火烧了妖域的那片槐树林。你觉得这件事你能瞒他多久？他若是知道了你就是那个纵火者的女儿，他会这么对你？对此，你有没有仔细打算过？”
“是姐姐多虑了，就算琅槐知道了，他也不会怎么对我的——”
典娥冷笑一声，说道：“你确定？你跟姐姐说过，沈琅槐本是人，之所以成为一只槐树精，是因为他的父亲杀妻弃子，把他抛弃到了妖域，活活饿死冻死在槐树下。他怨气极重，所以抢夺了一棵即将成精的槐树，才得以继续在世间存活。”
“的确如此。可他为人很好的，没有妖魂的邪念。”
典娥道：“他若是没有念，怎能依附于槐树成精？他的念定是想为自己和娘亲向他父亲报仇。我不否认他的品性很好，但也不否认他亦正亦邪。”
“可……”
典娥打断她：“小婵，你好好想想，考虑清楚再做决定。九离只剩下你了。你不能重蹈姐姐的覆辙，被一个男人骗，再清醒过来，却为时已晚，悔不当初。”说罢，转身夺门而出。
云石躲避不及，与她劈面撞上。
“你都听到了？！”典娥一脸凝重，沉声问道。
云石没有说话，情急之下，怦然化回一只乌鸦，飞向天空。
典娥被抽神骨，与凡人无异，心有余而力不足，想追上云石也追不上。她望着云石，奇道：“乌鸦？他不是槐树精吗？……难道我弄错了人？”
她既与凡人无异，那云石是个什么妖精，也看不出来。只看到云石与典婵给她的画像中的那人长得一样，便以为是那人，然后带了回来。
仔细想想，树一辈子都固定在原地了，风吹雨打，哪怕下刀子都移动不得半分。
那人又是棵槐树精。对他来说，本体一没，那形也就散了。
也就是说，经历那场大火，槐树岭已空无一树，那人已经没了。
咚咚咚——屋里，典婵踩着地板跑出来，抬头望去云石，“当真是姐姐弄错了！”她回望到典娥，认真地问道：“姐姐，你去到妖域槐树岭时，那大火已经是烧过的了吗？”
典娥到达槐树岭时，已然是被烧得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确定要不要与典婵说明实情？
说了，典婵会伤心；不说，能瞒一时是一时，可又能瞒多久呢？
典婵自是个风风火火、说到做到的性子，不然也不会两次逃出九离皇宫了。
她第一次逃离是为了自由、逃避与恒耀何靖风的婚约；第二次是爱上那槐树精，要与他私奔。
典娥答非所问，“小婵，你回去九离吧。”
典婵愣住。半晌，才道：“姐姐与那个男人离开九离时，我便劝过你，你却说我年纪还小，没有所爱，还说我胆小，不敢追逐所爱。如今我同姐姐做了一样的事，你却劝我回去。”
典娥长叹一口气：“原来你是跟我学的——”
典婵道：“我知道姐姐是以己为鉴，关心我，怕我一脚踏空，错付了人。可他与姐姐认识那男人是不一样的。我保证。”
看典婵这么信誓旦旦地相信那人，典娥更加难以下定决心告诉她真相。
正当典娥左右为难之时，何靖风的声音响起：“小婵，你跟我回去吧——那沈琅槐已经叫那把火烧为灰烬了——”
闻言，典婵明无表情，呆呆地愣在原地，仿佛石化了，一动不动。
63/213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