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靖风摇摇头,“你的智慧不够,悟不开话中意,偏说是我不把话说明白。”
咬肌鼓动,云石咬了咬后槽牙,没有松开何靖风,“我现在无处可藏,你得帮我澄清,不然我向典婵说明是你疑惑的我,杀了她姐姐。”
眉尾挑动一下,何靖风漆黑的眼眸闪过狡黠的光,“我成为恒耀之主前一直流落市井街头,多亏了琅槐兄才得以生存。我接触的沈琅槐是位清隽雅然之谦谦君子,你用他的脸说这般小人言语,让我有些恍惚……”
“少废话!”云石厉声打断。
“这样吧。”何靖风道:“小婵舍不得她姐姐,向玉山殿婖妙娘娘求情,提前领了典娥的魂魄转生。你找到转生后的典娥,然后取得她的信任,之后哪怕典婵找到你,怪罪下来,典娥也自会帮你求情,舍不得你受罚。”
云石思忖半晌,紧紧攥着何靖风衣领的双手,渐渐松开。
——他觉得这办法可行。
何靖风乘胜追击,“就这样办吧。我知道典婵现在身在何处,等我儿的满月宴后一天,我帮你安排。”说罢肩膀撞开云石的身体,提步离开,神情既得意又蔑视。
……
在南召,木家是遗臭万里的盗贼世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羽渊异像之后,无父无母,无儿无女的,没有牵挂的亡命徒多了百倍不止。他们好吃懒做,是社会的边缘人物。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他们聚集在一起,投靠了木家这棵大树,成了盗贼。
此后,木家盗贼人数激增,叫那地方官家无计可施,头痛得很。
那木家一对兄弟,木世泽为兄,木玉渚为弟,情同手足。
不幸的是,木玉渚下山叫那官家捉了去,严刑逼供他交出木家山寨的地址。他是个性子刚烈的主,扛了几天刑罚,愣是一个字没说,死了。
从前,木家没有踏平官家的原因便是怕这个无用的官家没了,那更厉害的官家便被派下来。如此是自找麻烦。所以木世泽完全有能力,却放着官家不管。
可如今木玉渚死了,木世泽能不能忍得住这口气真难说。
好在官家也不是吃干饭的。他们把木玉渚被抓的消息全面封锁了。所以木世泽现在并不知道木玉渚被抓,只道是他出门玩了几天罢了。
出门玩耍,总有回来的时候,如今木玉渚已经“出门玩耍”两月有余,若再不回去木世泽一定会怀疑。
可木玉渚已经死了,不能死而复生。
正当官家无计可施之时,何靖风带着云石出现了。
何靖风可是神啊,难得一见,如今却光顾南召这个小地方,那官家只道是荣光无限,可以吹嘘个千百年,再也不怕木世泽前来踏平官家,南召的地方官家可以抬起胸做人了。
当晚,何靖风便取了木家山寨里所有人的关于木玉渚的记忆,全部叫云石看了,记在脑袋里,以防代替木玉渚入住木家时露馅。再模糊了所有人关于木玉渚长相的记忆,重新把记忆注入还给木家。
在云石入住木家前,何靖风将《河洛》送给他,说:“此书可推算过去未来,你可得好好留着。”
云石不认识《河洛》,不明白狐族便是盗取了这书而遭到围猎,可明白,此书能推算过去未来,应当十分珍贵。
何靖风将怎么珍贵的书轻易地送给他是为什么?
他犹豫着要不要接过《河洛》。
何靖风又道:“我只是暂时交给你保管,以后我会收回。期间你可以使用它,包括学习里面的东西,只要你看得懂,学得会,不要损坏了它就行。”
听闻,云石松口气,接过《河洛》。
云石着实没想到,木家在南召的寨子居然是典娥的那座筒子楼。
大门边,柿子树依然生长得蓬勃旺盛。树荫下,一方石桌,几张石凳,几位寨子里的男人在那儿喝酒。
花生配小酒,哈哈声连天。
云石走到他们身边。
几人立即擦擦石凳,起身迎接:“二当家的请坐。”
云石也不客气,直接坐下,抓了把花生,问:“你们怎么找到这座山林窝窝里藏着的筒子楼的?”
“啊?……这……我们是后来的不知道哇……不是说,是大当家和二当家带着刚开始几位弟兄,一起找到的嘛……”
不错。
何靖风当晚将留影珠的内容给他瞧过,但他又不是什么神仙,那么多的事,一时间怎么可能全部记住!
云石蹙眉,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是吗?”
“唉,是啊。”
云石道:“你们总听别人讲过怎么发现这座楼的吧?”
“是有听过一点点。”
云石道:“那说来给我听听。”
“听说当时大当家、二当家与当时的兄弟被官家追杀,走投无路误入这座楼。后来官家的人遇到了鬼打墙,一直在楼外转圈,出不去这山,进不来这楼,等天亮才顺利离开这山,再然后官家的人几次找我们这楼,都遇到了鬼打墙,无功而返。”
云石点点头,猝尔看去脚下,心道:当年我杀尽了这楼里的人。此地怨气极重也是该的。
说来,云石已经在木家待了大半年,迟迟不见那典娥的转世。
典娥的转世定还是位女人,可这寨子里除了男人,就是男人的汗味儿,难道是何靖风骗他?
不可能。
他早用《河洛》推算过。典娥的转世一定会出现在这里,且就是这个月的事儿了。
正当云石疑惑典娥何以还不现身之时,木世泽的声音从寨外响起:“玉渚,哥这次下山,给你抢了个漂亮媳妇儿回来!”
话音还在空中徘徊,筒子楼的大门却叫木世泽的马踢开。
他肩上扛了位瘦削的人儿,手臂紧紧地抱着那人的双腿,不让其在马儿颠簸中掉下去。
那人被木世泽面朝背后地扛着,看不见样貌,但他身穿一席湛蓝色粗布素衣。
木世泽笑道:“玉渚啊,那女人给你当媳妇,我是觉得她不够格的。改日哥再抢个比她还好看的回来。”说着,转身看去后面。
一匹好似通晓人语的马儿,驮着重物走到众人面前。
云石送目看去,倒吸一口凉气,面上浮出一抹满意的微笑,“不用了哥。她就很好。”
第087章 终始 五
云石无比确定,木世泽抢回来的那位女人就是典娥的转世。
很久以前,在这座筒子楼里,典娥明知不可撼动云石半分,她会死,却不肯退缩半分,与云石死抗到底,与楼里那些人同生同死。
她的那双眼睛里有恐惧,有走投无路,泪光闪烁,但大多是的坚定与沉寂,仿佛以极短的时间接受了死亡,所以笑对,平静无波。
见所有人惨死云石手下,她并非没有情绪,全然认命,闲看秋水心无事。她幽怨地说:“若有来世,我定要亲眼瞧见你死!——”
“喝——”云石无所谓地笑了笑。
云石不记得那天典娥穿得什么颜色的衣物,只记得她死前,那身衣服被血染成了红色。
眼前,马背上典娥的转世也是一席红白相间的衣物。
娇小的身形,发丝凌乱,从发髻里散落下几缕,脸颊沾了几块脏污,人有些狼狈,眼神却坚毅而沉寂。不过当下的她很气愤,眼眶涨得通红。
云石跑上前,从马背上抱下她,轻轻擦去脸上的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只红着眼,恶狠狠地瞪着他,默声不说话。
木世泽见状,厉声问到肩上扛着的那人,“唉!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只听那人嚅嗫地说:“风、风无厌……无厌……”
木世泽又问:“你妹妹可是个哑巴,刚才一路上我都没听见她作声?”
那人战战兢兢地回答:“妹妹她、她不是哑巴……她会说话的……”
木世泽“哦”了一声,轻佻地拍了拍那人的屁股,笑问:“那你叫个什么名儿啊?”
那人被拍得吓的抖了一下,弱声回答:“风无弃……”
云石小声喃喃道:“风……风雪……”
他更加确定风无厌就是典娥的转世。
云石带着风无厌到自己的房间。
风无厌仍然凶狠地盯着云石,眼睛一眨不眨,却不拒绝被他带着去到他的房间,仿佛意识尚存,但身躯被控的人偶,纵有万般不愿也只能听之任之。
“玉渚,她如此瘦小,你可得悠着点儿啊!——啊哈哈哈!——”木世泽朝云石大声喊道。说罢,挺起大肚子放声大笑。
盗贼总是粗鄙的。木世泽便是那样。络腮胡子,大肚子,五大三粗。
而木玉渚则是这窝盗贼中的例外。
云石没有取代他以前,他便是端端正正,长袍加身。
他被官家抓的原因,是他有一朝朝暮暮思念的淑女。
一日,淑女一纸情书,飞鸽传信,便把他骗了出来。
如此看来真正的木玉渚感情单纯,始终如一。
想必是他哥哥木世泽有意保护。
自云石取代木玉渚之后,木玉渚更是这窝黝黑粗糙盗贼中扎眼的、细腻白皙的存在了。
云石对风无厌不感兴趣,把她带回房间也只是放着。像放了一盆火红的山茶花在屋里,无事观赏几眼,浇浇水,施施肥,再无其他事。
风无厌也不出云石的房间,整日只倚在窗户边,远眺筒子楼大门边那棵柿子树。
从来到这座筒子楼,她便再没开口说一句话。
深秋时节,柿子逐渐成熟,挂满枝头。
云石想到典娥把他带回筒子楼,自己立马跑去摘柿子吃,想必是喜欢吃柿子的。
不确定风无厌是否还喜欢吃柿子,但摘几个送过去,总不费事。
为取得风无厌这一世的信任,云石摘了几颗柿子送去。
凝眸注视着通红软烂的柿子,风无厌动手拿起,一会儿又放下,重新无言地盯着那棵柿子树。
云石忍不住说:“待柿子通红,你可得摘给我吃。今日我摘给你,明日你可得摘给我。”
“……”风无厌没说话,甚至没看云石一眼,依然送目看着柿子树。
胸膛起伏剧烈地上下起伏,云石深呼吸一下,愤愤地拂袖,转身离开。
到底怎么样才能取得风无厌的信任?
云石想不到有什么办法。
沉思半晌,忽地想到《河洛》。此书既然能上通过去,下晓未来,他何不用它来看一看未来自己是否取得了风无厌的信任?用得又是什么法子?
第二天,云石带着楼中大半兄弟骑马下山。
回来时,一个人手中捧着一捧素馨花。
云石命他们将花布置在房间内,种子便洒在楼中土地上。
他欣赏着这些掩在绿意中的素白小花,不时附上鼻子闻一闻,“嗯!此花的香味与它的名字一般,不浓烈却清冽。”他连连颔首,赞许这香味,“我布置了这么多在房间,却也只淡淡的有点儿气味。”
“……”风无厌仍然不理他,也没理会满屋的素馨花。
云石郁愤至极。他大步上前,夺过风无厌细瘦的手腕,怒道:“你看着我!!!”
哪怕手腕被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肿,风无厌也依旧没看他。
云石双眼气得鼓突,粗气直喘。半晌,用力地甩开风无厌地手,大步离开,夺门而出。
关门前,他还想再给风无厌一个机会,“待柿子通红,你得摘给我吃。昨日我摘给你,今日你得摘给我。”
房门“砰”地关上。
月朗星疏,秋风瑟瑟,云石踏上回房间的楼梯。
没有看到风无厌下楼来摘柿子。
用素馨花收买风无厌的计划失败了。
他的能力有限,使用《河洛》时出错也无可厚非。但他是真的没有耐心跟风无厌消耗了。今天无论如何他都要成功,他不想再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了。
“吱嘎”一声推开门,云石与风无厌撞上。
云石问:“这么晚了,你出去做什么?”
“柿子熟了,我去给你摘。”风无厌说话了。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
云石终于清楚她为何没有出门摘柿子,原来是一直在考虑。他向风无厌确认道:“考虑清楚了?”
风无厌抬手勾了缕耳畔的发丝到耳后夹着,低下头,发出一声:“嗯。”
成功了!
云石如释重负,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在我跟哥哥还小的时候,一家被山贼杀了干净,钱财也一并被抢了。”风无厌突然自言自语地说:“哥哥那时才七、八岁,我也才三、四岁。父亲拼死护着我和哥哥从家中狗洞钻出逃命。我俩幸免于难,街头乞讨过活。有几次的寒冬腊月,不得了的冷,又几天没吃了,差点我们就撑不下去,可是想到家仇未报,我们又都咬牙撑了过来。”她做梦似地感叹道:“想想当时,那可真是奇迹啊——”
“是的。”云石敷衍地说。
“我们在冬天饥饿挨冻,那伙山贼却在吃香喝辣。”风无厌问:“你说,他们会回想起来曾经被他们杀害的那些人吗?会为他们感到哀伤吗?”
云石凝眸看着风无厌,脑海中想起那晚发生在这座筒子楼的事。他凝了凝眉,“如果是我。我肯定会的。”
风无厌又问:“那你会后悔那所作所为吗?”
云石坚定地摇摇头,“不会。”
风无厌忽然冷下声,问:“你既然会想起,又为何不感到后悔?难道你会想起,只是在回想那视人命如草芥,随意决定他人生死,如捏死蝼蚁般地主宰者的爽感?”
65/213 首页 上一页 63 64 65 66 67 6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