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所以陈淼不喜欢陈永凤这个父亲,因为他的老实是懦弱无能,他的敦厚宽容是懒惰养出来的。”
朱离点点头,“孩子他爸喜欢喝酒,喝完就睡,常说:‘身无疾,心无怨,门前无债主,便是地上神仙。’”说着,她咬起了后槽牙,“咯咯”作响,愠怒道:“他可以懒,我可以忍,但是孩子不行!不能父母潇洒欠债,孩子替还!”
安之想到那具被砸石头砸得面目全非的尸身,“那不会是你们忍受不了陈永凤,把他……”
“是。”朱离回答得很爽利,“是淼淼干的。”
安之断是没想到朱离会这么快速地把自己儿子供出来。可是问题来了,他问:“那我在你家看见的那个活生生的陈永凤是什么?”
朱离咧开嘴角,露出道森然的微笑,“你可在我家闻到什么特殊的味道?”
见状,安之害怕起朱离,下意识后退一步,远离了她,才道:“的确有闻到。”
朱离道:“《太湖诗》曰:月中珠母见,烟际枫人出。生犀不敢烧,水怪恐摧捽。你闻到的便是能令人与鬼通的生犀香。”
闻言,安之头皮发麻,身体一抖,打了个寒颤,“那具无头尸体……真的是陈永凤……”
“是啊。”朱离道。
语毕,一只乌鸦从二人头顶飞过,最终停下翅膀,静静地立在一旁树冠上。
直觉告诉安之,那只乌鸦是云石。
朱离仰头望着乌鸦栖息的树顶,眼底闪烁着泪光,低声说道:“一开始,你我相遇的时机、地点都不对,后来彼此遇到的人也不对。你我横竖是一个不合时宜。”
朱离为什么要怎么说?
安之小心地问道:“你都记起来了?”
移开双目,朱离望向安之,淡淡地回答道:“嗯。我已经经历千百次轮回了,每一世我都记得,典娥、风无厌……”
听闻,安之不如方才害怕朱离,总觉得她是典娥神族转世,就不大可能会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陈永凤的死不是她做的,是她的孩子陈淼所做,作为陈淼的母亲,爱子心切,自会纵容包庇。他问:“风无厌是否也记得典娥那一世?”
朱离摇摇头,又点点头,“一开始并不知道。风无厌从小沉浸在找木家为风家报仇的仇恨中,直到真的接触到木玉渚,才发现他不是想象中那般粗鄙卑劣。他对风无厌表现得相当君子,不似他哥哥木世泽强求风无弃。与木玉渚相处的那段时间,风无厌渐渐喜欢上了他,在他准备了一屋子素馨花后更是达到了顶端,迫不及待地想向他表明心意,可是报仇的愿望让风无厌摁耐住了自己的冲动。没有回应,木玉渚大概是怒了,发了一次火,把她独自留在房中。后来她在满屋的素馨花海中看到一朵红色的花,便走过去好奇的摸了摸,自此想起典娥与筒子楼里发生的一切。”
安之道:“木世泽对风无厌根本不爱,所以君子。”
朱离颔首,“在风无厌要带木世泽离开寺庙的时候她就知道了。木世泽对他毫不在意。”
安之又问:“那你知道木世泽早已死,你爱的是那位害你经历轮回的云石吗?”
朱离道:“在他化为乌鸦飞走的那一刻知道的。也是那一刻风无厌、风无弃两人叫官家的人杀死在了寺中。倒底是风无厌、风无弃想得太简单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云石飞走时落下的话是在提醒他们。
听闻,安之有些同情朱离。
他忽然想起陈永凤那股云石般的淡然自若的神态,与一口珈蓝老僧之语,还有问他为什么这般时突然一大群乌鸦出现。
乌鸦。云石也是乌鸦。
安之喃喃地说:“云石也觉得亏欠于你吧,所以才用一大群乌鸦打断了我的思绪疑惑……”
“哥哥——”忽然,朱离轻唤道。
一阵阴风刮过,安之汗毛竖立,后背一凉。
言师尖利咆哮,从废弃寺庙中冲出,发丝散乱,双目猩红,恶鬼一样,迅速袭向安之。
安之想逃,可朱离一把抓住他,牢牢桎梏着。他又碰触不到朱离,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言师的利爪与他的距离只有一拳,忽然,一声剑吟,寒光一闪,一把长剑带着冷冽地光飞射而来,“噗呲”一声,将言师刺了个透心凉。
言师那双血染得通红的眼睛,幽怨地瞪着朱离,“啊啊啊!!!——妹妹你骗我!!!——啊!!!——”
即将消散于幽冥,他的嘶鸣声更加尖锐。
朱离松开对安之的桎梏。
针一样戳着耳膜,阵阵刺痛,声波搅动大脑,安之只觉得头痛欲裂,整个身体的血液都沸腾了一般。他紧紧地捂住耳朵。
快要撑不住之时,声音猝然消失。
四下幽静如无人,不时传来几声乌鸦叫。
“阿渊,这下我可要谨慎地五花大绑地带你回郁都镇了。”向延的声音从剑射来的方向传来,“做为从小与你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朋友,我会务必让你远离这些是非。”
言师已散,安之右手中的言灵咒未散,阵阵发痛。
那边,向延向他们走来。立定后,对朱离道:“多谢。”
朱离客气地说:“没什么。举手之劳罢了,不用谢我。”
向延与朱离好似相熟。
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安之满脑子疑惑。
见状,朱离答疑解惑道:“我出门上山找你的时候,正巧碰见他在找人。我想我可能见到过他要找的人,可以帮他点什么,便去仔细询问了一下他具体情况。哪知,他要找的人居然是你。我寻思我正好要到言师庙来找你,便带他一起来了。”
言师让安之惊魂未定,朱离喊言师的那声“哥哥”,更让他不寒而栗。他再不敢相信朱离的话,便对向延确认道:“是这样吗?你与她其实是不认识的?”
向延真诚地点头。
安之松口气,摘下戴在脖子上的护心鳞,转而交还给朱离,“言师已除,南召已恢复常日繁华平安。你的孩子,你还是自己寻吧。”
这护心鳞是季衣衣给沈渊的,对沈渊意义非凡;可陈永凤、朱离托付给他的任务,他没有完成,没有帮他们找到陈淼,这护心鳞理应不能收。
他犹豫片刻,还是将护心鳞交还朱离。
【作者有话说】:仔细去想,朱离这个角色细思极恐。
关于她的事还没有交代清楚,所以后续还会出现。
第090章 给你讲个故事吧
向延又给安之灌了一瓶忘川水。
有了上次言师的教训,安之再不敢OOC。
风又迎面吹来,银发飘舞,他们正在向郁都岭下落。
万丈高空往下落,失重感巨大。怕掉下去,安之悄然伸手,用力揪着向延腰间的衣服。
郁都岭,是被掩映的一个城镇。墨色砖瓦房与陈旧发白的茅草屋杂糅错落在一起,往整体形状来看恰似一盘八卦图,往小了看也是一盘厮杀得正酣的围棋。
与向延那正气凌然将军气相配极了。
他们停落在这个郁都岭正中央那户人家。
那户人家的房屋甚是古老。大门气派庄严,气氛沉寂肃穆。
门头上一块乌木镶金丝边的匾额,上面金光闪闪的“向府”二字,尽显雍容华贵。
果不其然,向家大门打开,一位素衣清颜的女人便走了出来。
“阿渊?——”
听声音,那女人是典蝉。
看得出她很焦急,迫不及待地迎上他们,脚步声如骤雨般密集,哒哒哒,一刻不停,但步伐却相当克遖峯篜里制。
九离之主,大家闺秀,仪容整洁自然,仪态端庄大方。
当她来到二人面前时,耳下一对耳环丝毫没有波动。
“阿渊——”典蝉抓住安之双臂,用力拥入怀里。
安之身中言灵咒的右手吃痛,可他不想叫典婵看出半分,当初沈渊都叫汪徊鹤把心给掏出来了,她都没半点表示,现在这点小痛更不会有啥表现。若是他有所表现了,反倒显得不知好歹,典婵把讨厌他表现得多明显啊,他还恬不知耻把脸贴上去呢。
他咬牙坚持,把身子直挺挺地站着,任典蝉环着,没丝毫回应的动作。
他大气不敢出,一来手臂疼,二来怕典山当头一劈,了结了他。
不过奇怪的是,他却又期待向延与他说的,典蝉在他死后悔悟了。
向延见安之呆愣着,伸出手,大力拍着他的后背,说道:“典蝉。你母亲。此番母子重聚,你还愣着干什么?”
“哦……”安之这才动手还以典蝉一抱。
那右手太僵硬,抬不动,所以动作轻柔且短暂,仿佛不愿意碰到典蝉。
典蝉似有察觉,眉头轻蹙,松开安之,失意片刻,才重新伸出玉指,想拉上安之的手腕。
典蝉果然要动手了!
安之心下一抖,立马后退一步,离典蝉远点。
干净的脸庞又是一怔。半晌,典蝉笑道:“府中酒窖里窖藏了一些遗子春。足足有千年了。我带阿渊去可好?”
“……”安之没说话。
典蝉立即补充道:“那我让其他人带你去。”
安之摇头,道出原因:“我不会喝酒。也不喜欢。”
“这样啊……”典蝉面露失望地神色。
话音刚落,向府未关的大门里冲出另一位女人。
她衣着干净,却又蹦又跳,眼神涣散,疯疯癫癫,“哈哈哈!又来一位酒搭子!哈哈哈……”
她一把推开典蝉,拉起安之,拽着往府里去。
虽是女子,却气力无穷,安之怎么挣也挣不脱,只求让她轻点,“疼疼疼!手疼!你轻点儿……”
见状,典蝉赶紧稳下身形,一跃而起,死死按住女人,厉声命令道:“放开他!”
头发花白,已到中年,那女人却撒泼,“我不!我不!……我不嘛!……”
“典后。”向延从身后喊道。他向安之走近一步,可又停止脚步,原地不动,说道:“师姨不会伤害阿渊,典后就随她去吧。”
典蝉动摇一点点。
师姨马上拉着安之一冲入府,一路嘻嘻哈哈,言语随风飘散在向府上空:“随她去吧随她去吧……永远都是随她去吧……哈哈,都是一些唯利是图,抛妻弃子的人……哈哈哈……”
不愧是六千年的窖藏遗子春。他们还未到酒窖,酒香就飘入鼻腔中,安之不会喝酒,但也叫那酒香馋得直咽口水。
师姨带安之翻身溜进地窖,将地窖门关上。
望着累起老高,漫漫延伸到酒窖暗处的遗子春酒坛。
这里的遗子春也不知道也多少坛?典蝉当真悔悟了?
这帮人能设个长达二十年的局骗沈渊,那么面上这些也不可信。
安之不屑地呵呵一笑。
彼时,那师姨直接抛下安之,独自抱起一坛遗子春,开始了豪饮。
经历六千年时间沉淀,遗子春更醇香,口感更厚重,也更醉人。大概才喝空了半个酒坛,她开始头晕目眩,靠着成山的酒坛睡着了。
尚未喝空的酒坛从师姨怀里滚落,咕噜咕噜,一路滚到安之脚边。
酒坛被拦下不动,安之弯腰捡起,“还说喝酒呢,就着酒量?”说罢,将酒放回她的身边,转身要走。
突然,衣摆一重。
回头一看,师姨闭着眼睛,手却伸出,拉住他的衣摆不让走。
师姨懒懒地靠在酒坛垒起的高墙上,抬起另一只手支着脑袋,缓缓睁眼,歪着脑袋,抬眸望着安之,问道:“你的母亲可有被抛弃过?”醉酒后,她语气稳定,双眸清朗,看起来没有那么疯癫无常了。
安之不确定她问的是沈渊的母亲典蝉,还是他自己的母亲?
一时不确定,便又摇头又点头。
看了,师姨发出“哈哈”一笑,“到底是有?还是没有阿?”说着,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砰然一变。
迎面向安之吹来一股凉风,跟着,头顶一重。
转动眼珠往上看去,只见九条毛茸茸、蓬松松的大白尾巴垂下,在鼻尖左右扫来扫去。
仔细一闻,一股狐皮大衣的味道。
他惊道:“哇哇哇!你是只活的狐狸精哇!”
师姨一幅倚老卖老,还自大的口气道:“姑奶奶是曾经的妖域之主师琉璃的姑奶奶。什么狐狸精,要叫狐神。”
狐狸尾巴围住安之的脖颈,如一条白色狐皮围巾。他问:“你不疯疯癫癫了?”
师姨抖一下耳朵,道:“我一直很清醒。”
安之奇道:“那你刚刚疯疯癫癫的做什么事?”
师姨道:“等你。”
安之更奇怪了,“等我?”
师姨道:“讲个故事与你。至于听不听得懂就看你自己了。”
安之不屑一笑,“那你得先说了才能知道我听不听的懂。”
师姨道:“从前呢,有一位家财万贯的女人,且是独女。父亲告诉她,一定要擦亮眼睛找夫君,不然下场很惨。
“她的父亲常常说那些真心错付,失去一切的女人的故事,在这种情况下,渐渐的,女人开始害怕接触男人,认为天下男人都是盗贼。
“有一天,一位男人饿昏了倒在她家门口。她见人可怜,命人把人搬回家,喂了点米汤,待男人醒来又给他饭吃。
“男人吃饱了,女人要赶他出去,那男人却对女人跪下,说:‘求求大小姐,留下我吧!我无父无母,不要任何东西,只要大小姐给我一口饭吃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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