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容淮散漫地瞥了眼轿辇的方向,眼神淡漠,一边解开大氅,一边走上台阶。
韩政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几番,见他要走,他额角青筋直跳。
茂叔脸上露出激动之色,亲自抱着喜服迎上去,“殿下,快,快些换衣服。”
陆容淮被挡住去路,看向他手里那红的刺眼的婚服,浑身散发出冰冷摄人的气息,跟在他身后的侍卫们面无表情的接过大氅,接着齐齐地后退半步。
熟悉他的人都知晓,眼下的陆容淮,正处于即将发怒的阶段。
茂叔满脸慈爱的看着他,丝毫不在乎他身上散发出的冷意,好声好气的劝说,“殿下,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皇子妃也到了,还在轿辇上等着你呢。”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陆容淮浑身的戾气爆发,他冷笑一声,一把扯过那套精致繁复的喜服,甩开后随手一披,搭上了他宽阔的肩膀。
他转身朝轿辇走去,喜服随风而舞,颤颤巍巍的,仿佛下一刻就会飘落在地。
陆容淮满脸煞气的走过来,轿辇周围的士兵们纷纷后退,胆战心惊的低下头,乐声也不知何时停了,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陆容淮走到车边,抬脚不客气的踢向车辕,冷声道:“下车。”
站在马车旁的乐书吓得心魂俱颤,双腿抖的厉害。
厚重结实的车辕发出一道清脆的裂响,众人的心也跟着扑通直跳,战战兢兢。
空气窒息静默,只余风声萧瑟。
半晌,一只雪白修长的手掀开车帘,缓步走了出来。
身穿大红嫁衣的少年,静静地站立在风中,盖头遮住了容貌,冷风扬起他如丝缎般黑亮柔顺的长发,气质如山间冷月,清冷似仙。
哪怕没看见面貌,此时此刻,在场的人心里都觉得,这定是一位美人。
陆容淮抿着唇,视线只短暂的划过一瞬,浓黑的眉峰蹙起,犀利幽深的黑眸里,藏着几分凌厉。
一旁等候多时的喜婆,笑容谄媚又隐含恐惧,哆嗦着把红绸递过去,还不忘小声催促后面安静的乐师队伍,“都还愣着干什么,接着奏乐啊。”
欢快喜庆的乐声响起,鞭炮也再度燃响,在所有人静悄悄的注视下,那块红绸却始终没人接。
喜婆好不容易堆出的笑容慢慢僵在了脸上。
她肥胖的身子颤了下,忍不住悄悄去看陆容淮,被他森冷的脸色吓得一缩脖,心里直呼救命。
“三、三皇子妃,请接、接红绸。”喜婆不敢惹煞神,便将红绸转向了楚沅,素来流利的嘴皮子也开始不利索。
喜婆捧着红绸的手开始颤抖,心里叫苦不迭,当初就不应该看给的银钱多接了这份活,想她迎亲了几百回,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阵仗的。
可别砸了她自个儿的招牌。
她心里正抱怨着,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只凝雪赛霜般的手,轻轻地接过红绸。
喜婆先是一怔,随后大喜过望,肥胖的脸上挤出真心的笑容,她嗓门响亮,语速极快的说了一大串喜庆吉利的词。
陆容淮这些天本就被头痛扰的心烦,又听这婆子噼里啪啦一顿说,额角青筋直跳,他忍了又忍,手臂抬起,做了个动作。
他身后跟着的两名侍卫立即反应过来,朝众人喝道:“噤声!”
乐声、人声、炮竹声霎时间全部消失。
四周清净下来,陆容淮冷厉的神色稍缓。
他低头看向身侧的人,见他安安静静的,双手握着红绸,十指纤长,指甲修剪的圆润干净,关节处被寒风吹的发红。
手倒是挺漂亮。
他收回视线,往前一伸手,语气嚣张,“拿来。”
喜婆忙将红绸交给他,像是丢开什么烫手山芋,给的那叫一个快。
陆容淮轻哼一声,拽着红绸头也不回的往府里走。
楚沅没有防备,被这力道扯得一个踉跄,盖头扬起的瞬间,众人只来得及瞧见皇子妃精致好看的下巴,一晃而过,难以回神。
很快,楚沅收敛心神,努力跟上前面的步伐。
乐师们和喜婆跟在两人身后,正要进去,却被陆容淮的侍卫拦住。
“剩下的就不必劳烦诸位了,请移步到偏殿休息,稍后会有人带诸位前往宴厅。”
众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多说一个字,跟着下人去了偏殿。
而新人拜堂的大厅,本该热闹非凡,人满为患,此刻却只有寥寥几人,看不见一个道贺的身影。
门口站着四名持刀侍卫,个个面无表情,不让他人靠近大厅半步。
乐书也被拦在外面,面色焦急又惶恐。
韩政远远地瞧了一眼,叹了口气,带着人也去了偏殿。
罢了,今日这场婚宴,注定只能草草了事。
他原本心里还有些奇怪,那几位素来爱看热闹的皇子今儿个怎么一个都没来,想来都是知晓这位的脾气,怕被殃及,直接躲得远远的。
大厅内灯火通明。
高台之上,一对龙凤喜烛正无声燃着,陆容淮和楚沅比肩而立。
一个高大俊朗,威风凛凛,
一个芝兰玉树,清雅端立。
端从身形上看,两人无比般配。
茂叔看着面前这对璧人,有些感慨的启声,“殿下,该拜……”
“茂叔,院子安排好了吗?”他沉声问道。
茂叔一愣,“啊?哦哦,安排好了。”
“带过去。”
陆容淮打断茂叔的话,随手扔掉手里的红绸,随后又嫌弃的将肩上的婚服扯下,一同丢在地上,而后大步朝门外走去,带着四名侍卫转身就没了身影。
陆容淮本就没打算拜堂成亲,敷衍的把人牵进府内,算是完成了任务。
茂叔心里清楚,这场婚事非殿下所愿。
他看着殿下长大,自然是心疼殿下多一些,殿下抵触这门婚事,所以府里也没有布置,只简单的挂了几盏红灯笼,做做样子。
茂叔内心叹息,他看向孤零零站在一旁的楚沅,见他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因为太过用力嵌进肉里,知道这位心里怕也不好受。
他朝外面喊了声,随后进来两名妙龄少女。
“芳雅,芳菲,你们俩以后就在皇妃身边伺候,快送皇妃回抱春院歇息。”
“是。”两人行礼,走上前一左一右去扶楚沅。
碰到楚沅的那一瞬间,两人皆是一顿,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蔑笑。
这位楚国来的皇子妃,瞧着端庄稳重,没想到胆子这么小,竟吓得直抖呢。
作者有话说:
沅沅不怕,过两天痛打陆二狗!
谢谢支持!
第4章
两人扶着楚沅出门,拐过长廊,到了僻静处。
楚沅止步,避开了两人的手,盖头下的嗓音努力维持平静,却仍是能听出一丝微颤,“多谢二位,我自己走。”
乐书从后面小跑上前,脸上带着一抹和善的笑意,解释道:“二位姐姐,我家殿下不习惯陌生人服侍,还是让奴才来吧。”
两名侍女脸色不善的瞪了楚沅一眼,竟直接甩脸走人,脚步很快,根本没打算等他们。
乐书脸色变了又变,脸上勉强扯出的那抹笑意再也支撑不下去。
他心想着,还好他家殿下盖着盖头,瞧不见两人势力的嘴脸,这府里上上下下,从主子到仆人,都没有把他家殿下放在眼里。
楚沅猛地抓住乐书的手腕,挺直的背脊瞬间弯曲下来,红盖头飘落在地。
乐书脸色一变,“殿下?!”
楚沅呼吸急促,身躯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瞳孔涣散,冷汗沿着脸颊滑落,整个人抖得厉害。
乐书猛地想起刚才的大厅,顿生懊悔。
他赶忙扶着楚沅坐到廊下,抬手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殿下,没事了,慢慢吸气,放松,对,吸气,已经没事了。”
芳菲芳雅两人提着灯盏在抱春院门口等了半天,都瞧不见人来,气的又原路返回。
远远的就看见那两人竟然坐在廊下悠闲的说着话。
“皇妃好雅兴,在此处赏风景,只是也该提前告知奴婢们一声,免得奴婢们在寒风里苦等。”芳雅疾步走过来,压着怒意说道。
乐书在两人还没靠近的时候,就起身挡在了楚沅面前。
他板着脸,“方才我家殿下身子不适,故歇息了一会儿,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不敢随意走动,倒是二位姐姐身强力壮,健步如飞,恕我们实难跟上。”
芳菲恶狠狠的威胁道:“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奴才,进了我们三皇子府,还敢如此蛮横,看样子你们是不想回屋歇息了。”
楚沅缓过神,后背被冷汗浸湿,冷风一吹,寒意刺骨,他站起身,音色清冷的说道:“本妃倒是不知,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对着主子大呼小叫。”
天色黑沉,她们被乐书挡着,烛火光芒微弱,她们并没有看清楚沅的面容。
见他拿出皇子妃的架势,两人心里不屑,却也不敢真的做什么。
“还不快走,磨磨蹭蹭的真麻烦。”芳雅喊道。
两人转身就走。
乐书回身去扶楚沅,他们与前面两人相隔了十余步,几乎隐在了黑暗之中。
夜里下起了鹅毛大雪,风刮得脸颊生疼,几人发梢都落了雪花。
到了抱春院门口,芳菲抬手粗鲁的推开门,随后跟芳雅两人缩到一边靠着取暖,“到了,皇妃进去休息吧,奴婢们就不进去了。”
乐书见不惯她们仗势欺人的嘴脸,故意说道:“刚才那位茂叔说了,你们两个是要留下来伺候殿下的。”
“吓唬谁呢,谁乐意伺候他啊,还殿下,这府里只有一位三殿下,有些人啊,还是趁早认清自己的身份,免得惹人笑话。”芳雅尖酸刻薄的说道。
乐书气急,“你们!”
“我们姐妹俩本来就是伺候三殿下的,倒霉被分到这儿,府里谁不知道,这抱春院偏僻又冷清,真是的,自己被三殿下厌弃,还连累我们。”
芳菲声音傲慢,甚至在他们面前连奴婢都不自称,根本不把他们当回事。
“明明是……”
“乐书,不必与她们多费口舌,”楚沅声音淡漠,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二位想伺候谁,便去伺候,没人会拦着你们。”
一阵风强劲吹过,雪花乱飞,灯笼朝门口晃了晃,烛火隐约照亮楚沅的半边脸。
转瞬即逝。
乐书侧过身,用身体挡住照过来的光,他见楚沅已经走到庭院内,看上去没有异状,悄悄松了口气。
“哼!”他转身就把院子门给关上。
两个人直接傻掉,好半天,芳菲先回过神,她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抓住芳雅的胳膊,姣好的面容因恶意而越发丑陋
“你看到了吗?那张脸……”
她话没说完,但芳雅明白她的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想到方才借着烛光的惊鸿一瞥,脸色难看的点头。
她们俩原本以为,这位楚国来的皇子妃定是平庸无比,所以才会被皇室厌弃,让他嫁给一个男人。
然而今日一见,灯下看美人,那人如同仙露明珠,气质出尘,不自觉屏住呼吸,心神荡漾。
这样的美人,三殿下真的会不喜欢吗?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浓浓的危机。
她们俩是三皇子府里仅有的丫鬟,先前一直在书房外伺候,每日看着陆容淮进出议事,时常能见到陆容淮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早已春心荡漾。
哪怕外头对陆容淮的评价颇差,也无法阻挡她们的爱慕之心。
两人心里都想过,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哪怕只是小妾,她们也心甘情愿。
她们自诩容貌不差,又占得先天优势,平日里便眼高于顶,仗着府里没有其他丫鬟,经常偷懒不做事。
直到今日,她们看清了楚沅的长相,心里的嫉妒和不甘齐齐冒出头,一发不可收拾。
“怕什么,三殿下既然让茂叔安排他住这里,摆明了不喜欢他,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芳雅说道。
芳菲点头。
“那咱们俩还在这伺候吗?”芳雅看了眼紧闭的院子门。
芳菲有些迟疑,随后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笑道:“茂叔既然让咱们伺候,那咱们就伺候着,千万不能让这位,跑到殿下面前去碍眼。”
“你的意思是,不让他去找殿下?”
“殿下才不会管他死活,咱们只需要看守好院子,任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还是你聪明。”芳雅笑了起来。
芳菲抬头,从木门门缝里看了看,见里面乌黑一片,她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意,抬手理了理头上的发钗,幽幽道:“皇妃舟车劳顿,想来也没胃口吃晚膳,夜深了,咱们也早些休息。”
屋内黑暗,两人却好似早已习惯了夜间行走,毫不费劲的走到床前。
乐书弯下腰,伸手摸了摸被褥,入手一片冰凉,隐隐还带着潮气。
“这根本没法子睡,不仅发潮,还这么薄,殿下的身子骨可怎么受得了。”乐书气道。
“以后不要再叫殿下了,我早已不是什么殿下。”楚沅扶着床架,他身心乏累,也不在乎这些,“好歹能遮风挡雨,总比没有好,天气冷,我们一块儿睡。”
“殿……公子身份尊贵,奴才睡在床榻上就好。”乐书放下随身背着的包裹,黑暗中手脚麻利的抖开被褥,伺候楚沅躺下。
楚沅失笑,“你我一同长大,在庙里时也经常同睡取暖,怎么倒了这儿,反倒拘泥起来。”
“那不一样。”乐书认真道。
以前条件差,山里苦寒,公子冬日里手脚冰凉,他便经常替他家公子暖脚,但是眼下,公子已经嫁进了三皇子府,就算他嘴上不愿意喊,也改变不了公子成了皇子妃的事实。
不是自己的地盘,他不敢大意,怕连累公子。
楚沅沉默了一瞬,黑暗里看不清他的神色,声音却平稳异常,“冬日天寒,睡地上容易着凉,这里只有我们,上来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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