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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想，自己怎么就把姜络捡回家了。可能就像这四位原住民，正好失魂落魄，又正好让他碰上。
他打开项目文件，伸了个懒腰，准备搞点学术。
可耳边噪音和施工队似的。
奶牛猫和起司在客厅追着碎纸片打闹，路之洵只好合上Mac，大概今晚项目进展为零。
两只猫冲进了姜络还没整理完的行李堆、把碎纸片当成了白蝴蝶，在木地板上撒开爪子追逐。
“你们啊...”路之洵无奈捡起那张碎片，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张被撕碎的照片。
照片上有个瘦瘦小小的男孩的身体。
这是...。
他左右张望，将四处散落的碎照片收集起来，拼出一个穿白色背心戴草帽的姜络，又拼出一个套红色T恤黑色鸭舌帽的他。
十四岁的他手上抱着父母为他新购置的小型天文望远镜，七岁的姜络则双手握着一杆捕虫网。
两个人单从衣着来看，就是那么格格不入，全然两条不可能有交集的平行线。
路之洵的记忆被带回十三年前的夏天。
是彗星降临的那一天。
进山前，路之洵和姜络在山脚下用他的单反——同样是父母买的——拍下了这张合照。
路之洵还记得那时他特别不解，问姜络，我们是去看星星，你怎么带个捕虫网？
姜络掩耳盗铃般，把巨大的捕虫网藏在身后，怎么问都不说原因。
路之洵只当他是想趁机上山抓天牛来着，就没放在心上。
后来...路之洵总觉得，后来姜络说了原因，可他现在竟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而这张照片姜络还留着啊。
撕成碎片，是因为恨我吗。
他看过姜络发酒疯的视频，毕竟流传那么广了。姜络趴在桌子上，口齿不清地骂他。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他也觉得姜络确实恨他了，恨到久别重逢的第一节课都刻意迟到，简直像砸场子。
他觉得无可厚非。那个台风天，他不告而别，对追赶而来的姜络无动于衷。他自己都觉得恶心，更何况那个在雨中摔下自行车的可怜虫。
路之洵把碎纸片藏会姜络的行李堆，却发现了他的单反包敞开着。
路之洵与那支漆黑的镜头对视几秒，便取了过来，向后躺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中，一张一张往前翻去。
姜络有一双柳叶眼，小时候对一切都好奇，见到花鸟鱼虫都爱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清澈而明亮。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习惯将眼睑微微下垂，只露半圆深棕色虹膜，很容易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生气。
而这双眼睛，路之洵很久没有注视过了，今天才知道还有这样离奇的魔力。捕捉一切美好的魔力。摄影就是用眼睛捕捉几分之一秒甚至是几千分之一秒的美丽，姜络既拍陈设，也拍自然，那些司空见惯的野花、电线杆，甚至垃圾，在他镜头下皆被赋予了故事。
永远只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闪现的瞬间，在姜络的相机中永恒留存。
一些飞鸟与云朵，一些星空与树荫，在一切使人眷恋的视觉铺垫后，出现一张他，路之洵的侧脸剪影。
姜络也拍人，人像从背景中剥离，每个姿态都扣人心弦。
姜络只拍路之洵。
天文社观星的那一日。
星空下，路之洵淹没在深蓝的黑暗中，橘红色的火光描出他的侧脸弧度。黑发的额前碎发被映成灿烂的金色。
他唇角微微勾起，似乎沉浸在放松的篝火晚会氛围中，可现在，路之洵已经完全记不清当时是为了什么而摆出笑脸。
学术论坛。
白衬衫，黑西裤。座无虚席的会场里，路之洵站在幻灯片前，陈述目前实验室项目进展。
细框眼镜后，他的眼睛灿如星辉。
篮球赛。
投出那个关键性三分球的瞬间。
高高跃起。篮球脱手。凝视前方等待命运宣判。在观众雀跃欢呼中露齿而笑。一连四张抓拍，如同定格动画。
漆黑的发丝扬起，肌肉块块紧绷，汗珠在阳光下折射着玻璃的眩光。
每一个镜头都是欣赏，是惊叹，是习惯了与转瞬即逝的情绪温存，才学会如何定格那些再也不会回来的瞬息。
路之洵向后仰去，你的镜头里都是我，我却从不知道你独自在暗处记录我的生命。
路之洵的照片都在同一个分组，标签：网不到的星星。
他耳边忽然响起男孩的哭声。
七岁的小男孩紧紧抓着捕虫网的竹竿，哭得满脸泪花。
十四岁的少年手足无措，他不看望远镜了，停下来安慰。
小男孩抽抽搭搭，说了很久很久。
我想让哥哥把星星带回家，装进罐子里天天看。可是我太矮了，够不到，不能帮哥哥把星星网住。
那个时候…路之洵想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居然忘了。
路之洵揉了揉眉心，直觉告诉他，以后要对姜络好点。
第16章 小姜，一起走
早晨，姜络在烤面包的香气中醒来。
虽然已经在路之洵家里住了有一段时间了，可每天清晨他环顾周围陌生的一切，都要恍惚一段时间，才能想起自己身处路之洵的家里。
——卧槽，我在路之洵家里！
赞美，赞美今天美好的早八。
姜络顿时精神了，一边刷牙一边走进餐厅，路之洵正往餐桌上摆放两块白瓷盘。公式般的白衬衫黑西裤，胸前系着棕色围裙。
路之洵将手中两对刀叉分别放在盘子两侧，朝姜络打了声招呼：“早啊。”
姜络呆滞了：真的不是做梦！
路之洵又问：“昨晚睡得好吗？”
烤面包机里的吐司弹了起来。姜络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震了一下，他咬着牙刷，将脸撇向一边，含糊道：“想到是你的床我都要吐了。”
姜络是想挑起一些话题的。然而路之洵完全把他的努力无视：“今天的早餐是面包。”
姜络摸了摸鼻子，忽然想到什么，逃也似冲进浴室。怎么能让路之洵看到刚刚睡醒的我！
他本就习惯了每天早晨花许多时间来打理自己，往后怕是得花更多时间了。
他洗了把熬夜出油的脸，修了眉毛，剃了胡渣，抹上防晒，嗯，还好没长痘，又把灰白色的乱毛反复驯得服服帖帖，这才走出浴室。
他可不想和路之洵同桌吃饭，毕竟他根本没想过会直接快进到和路之洵同居，所以还没设计出一套足有讨人喜欢的吃饭模板。只能指望路之洵能知趣地早点吃完，早点去上班。
然而路之洵还坐在餐桌上。虽说面前的餐盘已经空空如也。
“你怎么还不走？”
路之洵只是为姜络盘子里的吐司抹上果酱，不动声色，“我等你吃完。”
“等我干嘛。”姜络拉开椅子，没什么好语气。
“一起去学校。”
姜络想象一下自己和路之洵一起去学校的画面，以及绝对会被偷拍发进量子学交流群的画面，头都大了。
“别等我。”
姜络端起牛奶杯，刻意放慢速度，一口牛奶分了三次咽下。
路之洵则翻起早报，似乎丝毫不着急，随口提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牛奶和报纸都没送上门。”
姜络一愣，默默垂下眼，因为牛奶和报纸从来都不会送上门。除了今天，过往的每一个早晨都是我把它们放在你门口的。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已经七点三十五。按理来说，他和路之洵一个要在八点到教室506上课，一个要在八点到教室203授课。这人怎么这么冷静。
“你不上班吗？”
“上啊。”
“那你不急吗？”
“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七点四十。
姜络其实并不是每节课都会准时到位的好学生，更何况今天的早八是巨无聊的公共大课，他如果真闹脾气，真的可以拖到对方打卡时间后。
但因为对方是路之洵，姜络莫名有了心理负担，他没法真的闹脾气。所以狠狠咬了一口面包，果酱的甜味溢满口腔。
他站了起来，大口灌下剩余半杯牛奶。
“走啊，你不怕扣工资老子怕。”
“嗯——。”路之洵有点憋不住笑，“确实哦，再扣真养不起两个人。”
两人去学校的路上，路之洵还是不紧不慢。姜络大步在前面走着，不时回头等他，“您真不着急啊？路老师。”
路之洵看了看表，“以现在的步速，到达教室的时候应该是七点五十九分。完全来得及。”
姜络气得握拳，“我的教室比你的高三层！”
路之洵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他毫无愧疚地笑了笑，“你可以自己提速啊？走两步就回头等我，有什么办法？”
“...我tm。”
路之洵向前两步握住姜络左手，“走吧。”
“喂，你放手！”
姜络想抽出手，身体却被往前带去。路之洵直接拉着他跑起来。
清晨的风打在脸上，有一丝微凉。姜络步子小一些，被拉着跑了没一会儿就开始喘气。他恶狠狠地瞪路之洵后脑勺，黑发随他步伐扬起又落下。
永远是这样。路之洵永远不在意他人的想法和感受，也不留任何拒绝的余地，行事全凭他自己心意，想到什么做什么。可除此之外他本人简直完美地无懈可击，所有人似乎都选择宽恕他的任性。
路之洵是一颗被溺爱的星星。被溺爱，又不走心。
第17章 路老师，想逃了
猫咪到新环境，需要一定时间来适应，大胆的小猫可能当天就和原住民打成一片，胆小的甚至要两周。
姜络无疑是后者，在路之洵家住了将近两个月，还没有认清四只原住民的名字，吐出口的全是“这只猫”、“那只猫”和“你的猫”。
又或者他早就认清了，只是假装不在乎。
路之洵完全适应了姜络。
当一个人突然闯进你的生活，他的气味、他的声音、他的习惯，如火星落在棉絮里，高温在错乱纠缠的丝线中毫不讲理地蔓延开。他看你书架上的书，喝你冰箱的可乐，躺在你的沙发上，往你的电影收藏夹一部一部填上他爱看的。
他们在学校保持师生的距离，授课老师与助教，办公室与教室之外就没有其他故事。
在路之洵的公寓里，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十三年前的每一个夏天。
虽然按现状来说，确实是同居了，彼此间的关系却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尚且没有染上任何情欲的色彩。
路之洵告诉自己，姜络是邻居家需要他照顾的弟弟，学校里由他授课的可爱学生。或许还有被他捡回家的流浪猫一头。
书桌不大，他们各自的笔记本电脑上盖边缘贴在一起，呈一条笔直的线。
临近半期考，他们坐在书桌两侧，一个在备考，一个在出卷。
出卷和备考怎么能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进行。
就像彼此心怀好感的人居然住在同一屋檐下。
微妙的平衡，心照不宣的界限，就像两人同居时的心理状态，不论哪一方稍微逾越，一切摇摇欲坠的都会落下，一切易碎易折的都会被打破。
比起出卷，还是备考更折磨人。
姜络一边刷提纲一边打哈欠，终于后头一沉，啪得一声倒在键盘上。
路之洵旁观全程，看着他从眼皮打架、到昏昏欲睡、到一觉不醒。
他忽然想起当时他备考初中某次半期考，也是这样将寒未寒的十一月。那时他在同龄人里已经算高的了，而姜络还是个没长开的小豆丁。他把姜络放在腿上，翻来覆去背单词，而姜络则伏在桌上做十位数以内的加减法计算题。
姜络还真是不大聪明，大多数题目还要用手指算，可遇到7+8、9+9，自己的手指就不够用了。于是他会抓住路之洵的手指，一根一根掰着数过去。
“...。”
“哥？”
“哥——”
路之洵在字母表里回过神，姜络问他：“为什么13-77？”
“不是7，你再算算？”
“...。”姜络陷入了宇宙难题。
路之洵摸他的脑袋，“我13岁。比络络早生七年，络络几岁？”
“七岁。”
真是个笨蛋啊。
路之洵想到这些往事还觉得好笑。这么笨的小孩能考上现在这所学校，应该挺不容易的。
再看现在的姜络，复习物理复习到睡着。
副教授心说：物理有这么无聊吗？
密密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稍长的刘海被发夹固定耳后，白皙的皮肤在台风下泛着暖光。
路之洵才知道姜络肤质这么好，看不出有任何瑕疵。想来确实每天都见到姜络颇仔细地涂涂抹抹，可中文系爱说人为悦己者容，物理系则说条件的改变引起现象的改变，姜络又不谈恋爱，是为谁打扮？
想着想着，路之洵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继续专注手里的工作，干脆也搁置一旁，支颐望着姜络呼呼大睡的模样。
心中忽然涌起念头：比起在这个温暖的书房里观察姜络睡颜，物理确实很无聊。
如果能就这样一直看下去，直到秋天过去，冬天到来，直到姜络大三、大四……
忽然，书桌另一端传来震动，姜络的电话响了。
路之洵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个私人电话，不像骚扰推销电话的样子。电话响了一阵，挂断，但很快又重新打了过来。
难道有急事。
路之洵取来接通，电话另一端是个中年男人。
“姜先生，你上周看中的房源现在空出来了，你什么时候方便来确认？”
路之洵把电话挂了。
或许，对现状心满意足的只有他。
可是姜络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竟然都想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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