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未然抬起低垂的脑袋,双眼呆滞地注视着慕无声冷漠又精致的脸……他总觉得,今天的阳光,前所未有的刺眼,令他目光缭乱,渐渐的,眼中就只剩下五彩斑斓的光圈了。
押送简未然的护工,明显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上阴司局的盘查,刹那间慌了神,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最后还是一位年长的护工,说了一句:“我们只是按照上头的命令办事,您要追问,我就把他的主治医生叫来。”才勉强化解了僵硬的气氛,大家一起心平气和地等待简未然主治医生的到来。
“我们和阴司局毗邻几百年,这可是第一次有邻居和我们打招呼噢。”女医生的高跟鞋踩在洞天福地以外的地砖上,发出的声音,在简未然听来,似乎也别无二致,就像她活泼朝气的语气,这五年来,几乎没有改变。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从洞天福地里,会押出囚犯?”慕无声看了一眼手脚被镣铐拷住的简未然,凛声质问:“我记得,洞天福地是收留有冤屈恨意的亡魂,帮助他们排解忧虑的世外桃源,为什么,他一副被虐待得精神失常的模样?”
女医生愣了愣,随即捂着肚子大笑出声,好半晌,才停止下来,伸出涂着艳红甲油的手指,划过慕无声白净的脸颊,吐气如兰地问道:“这位漂亮小哥,你是新来的吗,为什么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慕无声身形一僵,猛地向后退开半步,如临蛇蝎地瞪着女医生,声色俱厉地呵斥:“你们欺上瞒下、谎报实情的情况,我会向上级如实反映,别在我面前耍什么阴损手段!”
女医生无奈地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淡淡说道:“那你去反映好了,瞒下倒是轻而易举,你以为,欺上真的能存在?”
“你什么意思?”慕无声微眯起眼,双手抱臂,冷声反问。
“什么意思,你去问问你的上级就好啦,我们只是按照规矩办事,请你不要来碍事,不然的话……”女医生云淡风轻地从白大褂的衣兜里掏出圆珠笔,倏地眼色一暗,唇角勾起阴狠的弧度,直直袭向慕无声。
“唔——呃……”简未然只觉自己的掌心都被灼烧了个透彻,佝偻着身子,整个手臂还是麻痹得无法克制地颤抖,但他没有松开握住圆珠笔的手,尽管在强忍痛处的瞬间,已经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却依然扬着苍白的脸,带着沉重的喘息,轻轻地说道:“医生……他什么都不知道,没必要做这种事吧?”
“你还好吗?”慕无声在短暂的失神后,赶紧上前搀扶住摇摇欲坠的简未然,让他倚靠在自己怀里,然后捉住他终于松开圆珠笔的右手翻转过来,半强迫着他摊开掌心,立马就见到了两枚红斑,“电击棍,为什么洞天福地的医生会有这种东西?”慕无声难以置信地厉声问责。
医生闷不做声地撇了撇嘴,将圆珠笔放回自己的口袋,转头数落呆站在一旁的护工们:“我说,你们的工作是看护好病患,怎么让他做出这样危险的事情?”
“夫人,您没事吧?”这时,从远处急匆匆跑来几名身强体健的高大青年,他们脸上无一不透露着慌张,直到确认慕无声安然无恙后,才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为首的男子也立即让手下从慕无声怀中接过简未然,然后问道:“夫人,您怎么一声不吭就离开了,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向家主大人交代?”
“别张口闭口就是‘夫人’,我有名字!”慕无声大为光火,白皙的脸颊都染上了愤怒的红晕,“你们的任务只是护送我到幽冥,现在我都来幽冥一周了,你们还要监视我到什么时候?”他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身后洞天福地的巨型铁门,又斥责道:“还有,为什么这里和我收到的报告完全不一样?你们别净想着向嬴清寰交代,我现在要你们立马给我一个交代!”
当慕无声说出“嬴清寰”三个字的时候,护工们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医生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恐慌,简未然恍恍惚惚地看在眼里,心有疑惑,但也猜到了七七八八——看来,他是被一个很厉害的家伙拦了下来,至少,是个背景很厉害的家伙。
为首的男子面色为难,吞吞吐吐地劝道:“夫人……您还是别插手这些事了。”
“为什么?嬴清寰让我到阴司局,不就是为了监督幽冥的政治运作吗?”慕无声挑了挑眉,让他冷若冰霜的脸,多了一丝嚣张跋扈。
“原来您就是嬴夫人,刚才真是失敬了。”女医生显然已经从刚才的对话中,知道了慕无声的身份,收起了嬉皮笑脸后的神情转为谄媚,但双眼之中又浮现出一丝讥讽,“我们洞天福地行事,几百年来一向如此,如果嬴夫人对此有所异议,大可以通过政治手段改革洞天福地,但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成的事,对吗?所以,请嬴夫人让我们先离开吧,要是耽误了正事,上头怪罪下来,我们背后可没有强大的靠山。”
沉默旁观的简未然突然轻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蹒跚着步子往已经打开的车门走去——在这里,所有他人所给予的生机,都是镜花水月,梦醒之后,只会陷入更深的绝望,所以,他很早就已经学会了,不将希望寄托在自己以外的人身上。
慕无声见到简未然的动作,眼眸之中闪过一抹慌乱,顾不得淡定自若,手忙脚乱地抓住简未然,再强势地对手下喊道:“告诉嬴清寰,我要救下他,这是我的第一个要求!”
简未然没有料到,在慕无声冲动莽撞的善意之下,自己真的幸运地逃脱了被刑流深渊的命运。
“他们说……冤魂要是不统一管制,会危害社会,甚至会影响到现世的秩序……”简未然趴卧在慕无声公寓里的沙发上,手臂垂在身侧晃荡着,指尖时不时擦过柔软的地毯,慢悠悠地说着:“据说洞天福地成立以前,很多冤魂会剑走偏锋回到现世去加害他人……现在越来越少这样的事件,都是归功于他们……其实我没想过报仇,更不会害人,我只想告诉我先生,他的助理是一个坏人,而那个坏人背后,还有一个我不知道的坏人……”
“你应该相信现世的警察,他们会调查出真相。”慕无声端坐在简未然对面,一本正经地说道。
“谁知道呢……”简未然转了个身,手背搭在额头,眼光黯淡地直视着天花板,一字一字地轻轻说:“必须要……拿走我的记忆吗?我……有些舍不得……”
“这是洞天福地的要求,我们不得不做出妥协。”慕无声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丝的无可奈何。
“我一直不敢细想一件事,在我离开之后,我先生究竟会有多痛苦……虽然他一定会对我们的两个儿子负责,坚强地活下去……可是他,一定会很痛苦……就像,我也很痛苦一样……”长期以来的超负荷电击,对简未然的心脏和大脑都留下了不可逆转的损伤,致使他说话时,总是断断续续的有气无力,神情也滞板麻木,像是失去了灵魂,只是此时,慕无声从他的字句之中,隐隐约约,听到了悲怆和绝望,“我很想他……也想儿子们……如果只有我失去了记忆,忘记了他们,是不是……太自私了……我应该记住他们的,无论多痛苦,都比忘了好……”
“没事的,他们会理解你的无奈,他们也会知道,你一直爱着他们。”慕无声放柔了语气,微笑着看着简未然在催眠熏香的作用下,陷入了沉睡。
简未然再醒来之时,便会忘记生前的一切,也会忘记,在洞天福地中的五年,他会是一个全新的简未然,在二零零九年死亡,到冥关署办理手续时不慎在楼梯滑倒,头部受到撞击失去记忆的简未然。
是的,这就是他必须要记起来的事情……
“杀害我的人,是齐翼……他要是还留在你身边,说不定会伤害你,还有解云和飞星,也会有危险……有人指使他,可是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手术台上的简未然睁开了眼睛,眼泪已经淹没了他的视线,可他依然努力拼凑着脑海中的字句,哽咽着告诉握住他手的闻濯。
“没事的,你别哭,我都会调查清楚,你别哭,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闻濯小心翼翼地为简未然擦拭着眼泪,嘴里说着安慰简未然的话,自己的眼泪却也掉个不停,“对不起,未然,宝贝……是我没能保护好你,才让你遭受了这一切……”
简未然抬起还连接着生命监控仪的手,温柔地握住闻濯贴在他脸颊的手指,努力撑起唇角,潋滟着泪水的双眼深情地注视着闻濯,起伏的胸腔像是在担心轻微的爱语不够热烈,“我没有怪过你……我很想你,一直以来,我都很想你……”
为简未然做记忆恢复手术的医生,见到此情此景,长舒了一口气,转头对慕无声说道:“看来,排异反应已经扛过去了,手术成功。”
※※※※※※※※※※※※※※※※※※※※
现在简未然的死亡回忆篇和洞天福地回忆篇都结束了,接下来还剩一个,就是闻濯和简未然生前甜蜜往事。
这个大家想看长一段还是短一点呢ლ(´ڡ`ლ),长一点我就多想一些细节写进去,短一点就简单提一下两人怎么认识之类的就好了。
另外,看到评论大家都猜到简未然是被强洗记忆了,所以我就改成了比较坦然地接受被洗去记忆|ू・ω・` ),或者说他已经因为洞天福地的“治疗”真的精神异常了,没法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以及闺蜜比较暴躁冲动这个,毕竟那时候还是个嫩头青,刚刚被流放,不能和现在的老油条比哈。倒是简未然莫名攻了,ψ(*`ー´)ψ我可能是闺蜜邪教粉头吧【不是。
第117章 藏尸匿迹
妫逢灯讨厌虚伪温暖的灯光,它们总是不如月光的清冷来得坦诚。
所以,他常在月色明亮的深夜,坐到房间阳台的软椅上,缄默不语地抽着香烟,眼眸藏在缭绕的烟雾之后,隐藏了所有的情绪。
今晚照旧如此,只是他的手中,多了一支圆珠笔——虽说是圆珠笔,可笔杆又比市面上常见的种类粗了一些,他把玩在手,还能感受到异于普通圆珠笔的重量。
“洞天福地的特制电棍,最高电压是多少呢……”他唇边衔着香烟,喃喃的低语听上去有些含糊不清。话音落下后,他将笔尾抵在细碎的锁骨,毫不犹豫地按下笔身中央的电压开关。
呲啦——
电流声在万籁寂静的月夜中,显得突兀刺耳,刹那间,他的锁骨上已经留下了两枚红斑,正跨在锁骨钉的左右两侧。他却像是丝毫没有痛觉,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用左手拿下唇角的香烟,右手随意地扔开圆珠笔。
“那么晚了,你还不睡?”简飞星低沉的声音这时候从房间里传来,随即,仅穿了一条子弹内裤的他走到妫逢灯身前,双臂撑在软椅的扶手上俯下了身,高大的身影霎时笼罩了妫逢灯,当他注意到妫逢灯夹在指间的烟后,微微皱了皱眉心,再侧头看向一旁放在玻璃茶几上的烟盒与火柴、伸手从烟盒中抽出一支香烟。
“我还没睡,不正好陪着睡醒的你抽一根吗?”妫逢灯哑声轻笑,懒洋洋地靠在椅背,曲起了膝盖,丝制的黑色睡袍顺着他光裸细腻的大腿滑开,引人遐想的腿根若隐若现,但他不以为意,反而抬起一条腿,蜷缩着脚趾抵在简飞星结实的胸肌上,轻轻张开薄唇,吐出一个烟圈。
简飞星唇角微勾,邪佞却没有浮上眉眼的笑意,只是不轻不重地在妫逢灯的腿侧拍了一巴掌,转身到对面的椅子坐下,慢条斯理地平声说:“也只有你不嫌用火柴点烟麻烦。”话语间,简飞星含住烟嘴,指尖一扭转出一直握在掌中的火机,单手掀开金属盖,窜起的火苗点燃了烟头,他手腕一晃,盖子“叮”地合上,火焰也应声而灭。
肌肤上残余的酥麻痒痛令妫逢灯的眼角流露出一丝懊恼,但被他用侧身拧灭烟蒂的动作,巧妙地掩盖了过去,并且不疾不徐地问道:“你知道了真凶是邢铜和齐翼,现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要他们血债血偿。”简飞星云淡风轻地抽着烟,面色冷静得不显一点狠厉。
“我倒有一个好提议。”妫逢灯交叠着长腿,两指夹着从烟盒中抽出的香烟放到唇边,再擦燃一根火柴,明灭的火苗映照在他眼眸之中,照亮了深处的疯狂,“把那两人交给我如何?比起小白鼠,还是活人更适合用来做实验。”
简飞星淡漠地抖落了烟灰,同意道:“也行,反正我不想他们死得太痛快。”
幽冥一方,简未然还在头疼欲裂的记忆整理期煎熬着,已经急匆匆地催促闻濯离开:“飞星知道了真相,还被那个叫妫逢灯的人控制着,他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必须在这之前阻止他才行。”
“你自己待在医院没问题吗?”闻濯不是不担心简飞星,但看到简未然苍白的脸和灰败的嘴唇,就很难将他独自扔下。
“我没事,脑子里有些混乱而已,只是去现世的话,还得麻烦无声和逐流先生。”简未然说着,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慕无声和逐流,郑重其事地托付:“飞星的事,就拜托你们了。”
慕无声的眉头紧锁,咬着下唇,没有回答,踟蹰的模样显然心有顾虑。
逐流拍了拍慕无声的肩膀,上前一步,沉稳地说道:“放心吧,我和处长大人,至少能够保证你儿子不会出事。”
“未然……”闻濯抬手抚摸过简未然的脸颊,眼眸之中满是深情与不舍。
简未然轻轻合上眼,侧着头,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与他心有灵犀地笑道:“你放心回去吧,等我休息好了,会找机会来看你和儿子们的。”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走吧。”逐流干脆利落地在尾音结束前,转身出了病房。
慕无声与闻濯紧随其后,坐在病床上的简未然微笑着冲他们的背影挥了挥手,然后颓然地撑住额角,露出痛苦的神色——看来要理清混乱不堪的记忆,绝非轻而易举。
80/89 首页 上一页 78 79 80 81 82 8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