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萧东楼唤了他一声。云无心立刻闭上了嘴,只听师父平和的询问师弟:“这么说,他如今喜欢别人叫他老伯?”
“是啊,他好像不喜欢别人叫他首领或者老大,觉得老伯听起来很亲切。”云出岫歪了歪头。“他以前不会也这样吧?”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才刚混上头领,喜欢别人叫他大哥,可他的好多部下年纪都比他大,他又不好意思说,如今,果然是不一样咯。”萧东楼笑着说道。“如今他过得如何?你看到他的夫人了吗?又有几个儿女?”
“他的夫人很早就去世了,没有续娶,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比我大。孙大哥人可好啦,很豪迈,我和他一起喝过酒!女儿倒是没见过,听孙大哥说,好像是她犯了什么错,被老伯赶出家门了,老原又跟我说,最近孙姑娘又回去了,因为之前老伯家里出了点麻烦事。”
“什么样的麻烦事?”
“部下叛变,老伯受了伤。要不是那个时候我和你们在大唐,我一定要去江南瞧瞧!”云出岫这样说道。“不过,现在也不晚,师父你也想去的话,我们一起去江南吧!你们老朋友可以好好见一面,我也正好兑现之前对孙大哥的承诺。”
“你不会是想给师父拉皮条吧?”云无心冷不丁说了一句。云出岫哪里会承认,理直气壮的说道:“我才不会干涉师父的事呢!只是去见见老朋友,回忆一下过往也很好啊!毕竟,我们又不在那段过去里。”
是的,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了。
“哎,师父,你跟我们说说嘛,为什么,你突然就不来这个世界了啊?”云出岫抱着他的胳膊,一个劲的问道。“老伯本来还担心,是你没办法通过桃花源过来了,害怕我也和你一样,不过,我可不怕。”
云无心调侃道:“要是有一天,真的没法通过桃花源过来,你可就见不到你家老原了,这也不担心吗?”
“哎呀,要是真是这样的话,我肯定会伤心,老原也会伤心,但在那之后,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因为人生,本来就要面对不断的得到和失去,谁也没法免俗啊,而这世上,也从来没有少了谁就过不下去的道理嘛。”云出岫耸了耸肩。“最重要的是及时行乐,可别辜负如今的大好春光啊!”
“所以,师兄你若是打算去那个世界生活的话,就放心去吧,师父这边还有我呢。”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洋洋得意的说道。“虽然这些年,你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但选择自己的过去,也不是什么令人羞愧的事情啦!只要你喜欢那个世界,能在那个世界过得很好,那就对得起我和师父了!”
“……虽然,你这么费尽心思的安慰我,我是很感动啦。”云无心笑了。“但阿菟,这话由你来说,可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毕竟,他才刚死而复生了一回呢。
云出岫:“……”这他能说什么?
幸而云无心倒不是想要责怪他什么,毕竟他能回来,已经是上天的眷顾,随后便转开话题道:“也不必这么担心,李自奚不用桃林,亦可以在两个世界之间行走,有他在你身边,我便能放心了,但凡有事,你们皆可以过来恶人谷寻我。”这回便轮到云出岫吃惊了:“什么?原来神棍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吗?!”
他那副浑然不知的震惊模样,饶是云无心再偏爱他,也不禁有些无语,转过头对萧东楼道:“师父,看我们把阿菟宠成什么样了,就他这万事不管的性子,将来也不知道他守不守得住自己的家业。”
萧东楼笑道:“管那么多作甚,不管是吃穿不愁还是流落街头,都是你师弟自己选择的结果,担心又有什么意义?你只管往后看便是。”
随后,他对云出岫道:“我和玉伯分开不久,就从悬崖上跌落了下去,此后数年,一心只想同地藏分出胜负,什么桃源圣地,什么异世旧友,于我而言,都不如那场没有结果的决斗重要!”算是回答了他之前的疑问。
因为那个时候,他和地藏都是何等的心高气傲啊!当初那场失败的决斗,像枷锁一般牢牢的锁住了他们的心,如今想来,却只剩下满地难言的萧索。
“我是该去见见他,我们这样的人,有生之年,竟还有再见的机会,已是十分难得了。”萧东楼略有些唏嘘,却又很快平静了下来。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个人要见一见。”
“谁?”
“这里的下人既然是管原随云叫少庄主,那么他的父亲就是庄主了。”萧东楼淡淡说道。“走吧,我总是要为你走上这一遭的。”
*
尽管萧东楼摆出了一副要为徒弟撑腰的态度,但其实原东园见到他以后,两个人谈得最多的却非是云出岫,而是老伯。
“我早就听说,玉伯有一位帮助他良多的好友,只是一直无缘得见,还以为你早就不在人世了。”原东园迎了他进门,亲自动手为他煮了茶。“抱歉,我到了这个岁数,生死之事,委实稀疏平常,就直说了。听小云说,你极爱下棋,不知可否与我手谈一局?”
“那自然很好。”萧东楼坦然朝他一笑。“有茶无茶,有酒无酒,我都不甚在乎,但若是世上没有棋局,实在是了无意趣!”
“请。”他是客人,原东园自然执起了白子。萧东楼也并不同他客气,随手捡起一枚黑子,两个人一边下棋,一边竟悠然谈起了往事。
“我曾经听他提起过你。”萧东楼淡淡说道。“说你在入关途中,帮助他良多,若是没有你,他说不定早就死在了路上……不过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倒想不到,你们至今仍如过去一般亲厚。”
“是啊,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三十年呢?我这一生之中,也再不会有如同玉伯一般的好友了。”原东园有些感慨。“不知道小云有没有告诉你,之前玉伯突然来了无争山庄,他已经有数年没有踏出过江南,此番前来,我原以为是为了两个孩子的事,谁知道他就是冲小云来的。”
“他通过武功认出了小云的身份,和他说了许多话,又帮着他们两个,在我面前打马虎眼——”原东园把一颗白子放在了棋盘上。
“原本这个时候,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但作为玉伯的朋友,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打算去江南见他吗?”
“唔。”萧东楼一只手撑着下巴,状似全心投入到了棋局之中。“数年没有出过江南?看来,他如今有一位很强劲的对手,就像山中的另一只强壮的老虎一般,始终在他身侧徘徊,与他的势力旗鼓相当。有趣。”
“我听阿菟说,他刚刚遭遇了一场叛变。看来,他本不该意气用事,为了一己私欲离开江南,倘若他一直在家中镇守,他的下属又如何能避开他的耳目,找到他的弱点,布置下他必定会一脚踩入的陷阱呢?”
“你——”对方答非所问,言语间还透露出颇为微妙的含义,原东园听着,心中不禁有些暗暗着急起来。然而随后,萧东楼却含笑说道:“不错,人的一生,又能有几个三十年呢?你我当年未能相逢一面,如今一瞧,居然都是白发苍苍了。倘若我果真已经命归黄泉,尘归尘,土归土,那么一切红尘俗事,便于我毫无意义,但只要我活着,我总是要去见他的。”
他叹了口气:“不去见他这一面,日后登望乡台、过奈何桥,也不知道能不能心甘情愿饮下那碗孟婆汤。”
“哈哈,那是死了以后的事了,且等死了再说吧!”原东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又走了两步棋,才坦然问道:“你特意来见我,总不会是为了玉伯的事,你是想来问我随云和小云的事吧。”
“我本不必问。”萧东楼并不吝惜于同他说实话。“你的儿子,委实养得很是优秀,你是做不了他的主的!若我再早三十年认识他,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他成为我的弟子。”
可是三十年前,随云尚且还没出生啊?原东园并不明白他话语中沉重的怅然,只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但你还是来了。”
“我必须来。”
“为何?”
“因为,你的儿子,是你的骄傲,但我的孩子,也是我的逆鳞!”萧东楼这样说到,忽而将一颗棋子落在棋盘正中,刹那之间,整个棋局形式忽变,他原本略显温吞的棋路,竟在刹那间转变成了一只杀气腾腾的大军,朝着原东园的棋子碾压而去!
“……我总要叫你知道,他也不是好欺负的!”
原东园被他这么一噎,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好半晌,才缓缓说道:“其实,哪怕这是半年以前,你来同我说这样的话,我自有一大堆道理能够回敬你,但是现在,我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苦笑着答道:“我已决意不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只要他们能继续下去,便随他们的意吧!不过,话又说回来,连生死都不能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又究竟还有什么值得他们害怕呢?”
“只是,无争山庄,到底是姓原的,随云日后,也必然会抱养他的侄儿们,这件事,你总不会不能接受吧?”
萧东楼对此并没什么想法。他自己尚且一生未婚,没有子嗣,自然也不会去要求徒弟们,不管云无心和云出岫对此是什么样的态度,那都是孩子们自己的事了。
“世间之事,总是不会有十全十美的。”看在原东园的态度还算合他心意的份上,萧东楼温言宽慰了他两句。“以你孩子的心性,便是你用父亲的威严为他安排好了一切,只怕你过世以后,他没了约束,也不会按照你的想法去走,又何必强求太多呢?倒不如顺应他的心意,他才会为此弥补你,答应你的其他要求,何乐而不为?”
原东园只能沉默以对。虽然事实就是如此,但是被人当面说破,他还是难免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你难得来一次关中,总要多留几天,让我尽尽地主之谊。”他艰难的转移了话题。“等过几天,我会安排好马车,送你们去江南。”
“那就有劳了。”萧东楼从善如流,并顺势落下了最后一颗棋子。“这局你已经败了,要同我再下一局吗?”
原东园:“……”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云的亲友团终于能正正经经聚在一起了(捂脸)
第72章
马车一驶入孙府的范围, 隔着老远的距离,云出岫就看到孙剑独自一人,大刀阔斧的站在大门口, 板着脸, 抱着手,一副别人欠了他十万两白银的可怕模样。
算算时间, 约定和对方孙府再见,是今年初春的时候,如今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他心里有愧,自然坐立难安,赶紧拉着身边原随云的手道:“老原!你可要帮我啊!孙大哥一向喜欢你, 等会儿你先下车,去帮我向他说说好话嘛!”
原随云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一卷书,只含笑瞧了他一眼, 随即说道:“我要是你, 就不会做这等的无用功。”
“嗯?”
“他也在生我的气哩,之前他被律香川暗算重伤,被我的人救了下来, 为了让他老实养伤,别跑来碍我和老伯的事, 我叫人在他喝的水里下了三个月的软筋散。”原随云答道。“他好了以后,直接不告而别,可见是气得狠了, 这么久了也还没给我送过一封信呢。”
“啊!”云出岫顿时觉得有点苦逼。“早知道之前在城外, 该把窈窈叫过来给我画个妆的……他要是看我一副重伤未愈的模样,肯定就不会责骂我了吧!”
“孙大哥性子虽然直,却也不是傻瓜, 你才是小心露馅吧。”原随云伸过手去捏了捏他的脸,不以为意的说道。“我不是在车厢里装了好几坛好酒吗,晚上陪他喝几杯就是了。”
毕竟对于孙剑这样的人来说,又有什么能比得上美酒呢?
“我也可以一起吗?!”闻言,云出岫顿时眼睛一亮,流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来。他之前重伤卧床的时候尚且不说,后来能够下床以后,原随云又给他定好了复健的计划,每天不错眼的盯着他动作,连饮食都要严格管控,别说酒了,便是凉茶也是再不许他喝上一口的。
难道如今到了孙府,他的禁令终于解除了吗?
“当然……你不许去啦。”原随云毫不客气的答道。“你就老实待在房间,等我回来再说吧。”
“哼!”
一听到这么个回答,云出岫立刻不高兴的别过头,不想理会他了。
不过等下了车,面对生气的孙剑,他们俩又迅速统一了阵线,齐齐摆出一副十分羞愧的表情来。孙剑不疑有他,还以为他俩真是来道歉的,越发把头仰得高高的,从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孙大哥,我知道错了!”云出岫没什么心理负担,张口就是认错,顺便为自己澄清。“也不是我不早点来啦!是因为我之前一直在养伤,可惨了!”
“嗯?有随云在,谁能打伤你?”孙剑有些不信,云出岫也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噎了一下,嘟着嘴道:“因为之前他不在嘛。”
“……是伤到哪儿了?你这个神医居然都养了那么久?”看他的表情不似做伪,孙剑的语气顿时缓和了下去。云出岫赶紧抬起自己的手给他看:“我的手和脚都被打断了,好可怜的!躺了好久!”
“什么?!”孙剑本来已经抓住了他的手,此时赶紧松开了手,生怕自己用力拽到了他。“是谁干的?你说出来,我去给你报仇!”
说到这里,云出岫就难免有些得意了:“不用了,老原和师父已经帮我报仇啦!只要你不生我的气就行了。”
原随云也趁机接口道:“也是因为出岫遇到了此事,我那时六神无主、分身乏术,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才会出此下策……唉,但孙大哥要责怪我,也是理所应当,我也无话可说。”
他叹了口气,垂着头,露出一副任人责骂的表情来。弄得孙剑无话可说,用力抓了把头发,抱怨道:“明明道理都在我这边,怎么感觉听你们说了一通,我要是再责怪你们,就是我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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