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久,诡异的静谧忽然被一阵锣声打断,人群霎时像出笼的困兽,争先恐后冲出门去,仅有少量人还留在屋内,却也没有闲着,飞速抢占着地上横七竖八的被褥。
二人的冷静显得有些突兀,他们随之走出屋外,发现敲锣的是几名官差,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这儿还会发放吃食。只是量并不多,只有两大箩筐窝头。
人群拥挤着扑向窝头,有人一拿到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像是生怕别人嘴里夺食,有的人拿多了,还会被官差用鞭子抽打。中庭瞬间乱做一锅粥,他二人看了一会,又退回了房间,在空旷的墙边坐下了。
陆明齐小声附在宋承安耳边说着:“这些被褥应该也是官府安顿用的,量也不够,所以有人抢吃食,有人便留在屋里抢被褥。”
话刚说完,一个年轻女孩便从两人身边走过,蹲在了不远处一个妇人身边:“娘……挤不进去,只捡到这一个掉出来的。”
女孩手里捧着一个窝头,应是经过争抢,被捏得有些变了形,还缺了一角。
妇人宽慰道:“没事,至少娘抢到了两条被子,今夜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人们陆续又回了屋,母女两推辞半天,分着吃了那个窝头,陆明齐看了一会,忽然从怀里掏出老汉给他的那半张饼,走过去递给了妇人。
母女俩都很惊讶,不知作何反应,陆明齐把饼往她手里塞:“吃吧。”
周围有人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妇人反应过来后连忙接过,紧紧攥在手里,连声道谢。
陆明齐摆摆手表示不用,又瞪了旁边那个似乎想抢的男人一眼,坐回了宋承安身边。
宋承安没问为什么,只是把他的那半张饼也掏了出来:“哥。”
陆明齐抓着他手腕往回推:“哥不饿,你自己吃。”
宋承安却没有要劝他的意思,趁陆明齐说话的时候,直接把饼塞进了陆明齐嘴里,宋承安塞得深,陆明齐被堵得没法,只能被迫咬断了嘴里的饼。
这饼又厚又干,陆明齐被这一大口噎得说不出话,只好努力咀嚼着往下咽。
宋承安看了他的模样,露出了得逞的笑容,他就着陆明齐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小口,细细地边嚼边说:“横竖半张饼也填不饱一个肚子,哥也得吃点,这样才有力气做正事呀。”
陆明齐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再推辞,和宋承安一口一口分着吃完了半张饼。
又过了一会,那边的母女似乎经过商量,女孩抱着一床被褥走到了两人身边,怯生生地说:“这个给你们。”
陆明齐愣了一下,看向了女孩身后的妇人,妇人朝他笑着点点头表示谢意。
陆明齐没有接:“不用了,我们俩个大男人没关系的,夜晚风凉,你们自己留着就好了。”
女孩为难地回头看了看自己母亲,陆明齐笑道:“去吧,没事的。”
女孩这才犹犹豫豫地回去了。
那被褥看着不是什么好货色,御寒不能,顶多挡挡风,镇阳昼夜温差大,这儿门窗又破烂不堪,对那对衣着单薄的母女来说,只怕是保命的物件。
当然,这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是……那被褥看着实在有够脏的,虽然陆明齐知道现在他身上也不干净,却也不太乐意去碰那么多流民盖过的被褥。
不知是不是错觉,陆明齐总觉得在这坐下之后,身上便有些发痒,他抓了两下小腿,身旁的宋承安忽然从怀里掏出个瓷瓶。
宋承安将精致的瓷瓶藏在掌心,单手拨开瓶塞,轻抖着将里头的粉末洒在了陆明齐身上。
“这是什么?”陆明齐好奇。
“是驱虫粉。这种地方蛇虫鼠蚁只怕不少,这药粉对大多数虫子都有效,起码不怕跳蚤到你身上来。”宋承安均匀地给陆明齐身上洒了一圈,才将剩下的往自己身上倒,“你细皮嫩肉的,只怕蚊虫都爱往你身上钻。”
细皮嫩肉的陆明齐没有出声反驳,只是抬手闻了一下,发现自己身上的味道更一言难尽了,他苦着脸:“我这辈子没这么臭过。”
宋承安偷笑:“习惯了就好了。”
入夜,寒风渐起,屋子门窗尽损,两人身下又没稻草棉絮,在冰凉的地板上,确有些许难熬。
所幸两人身上都是热的,陆明齐抬手把近在咫尺的宋承安搂进了怀里,让他枕着自己胳膊。
宋承安乖顺地靠在他怀中,连眼睛都不曾睁开,自然而然地伸长手臂环住了陆明齐。
许是闻习惯了,陆明齐竟不觉得两人身上难闻了,与宋承安紧紧依偎着,互相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温度,下半夜倒也睡得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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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味道的一章……
【无情且嫌弃地拎起发臭的小陆小宋,丢出家门】
第35章 逮现行
次日,天刚大亮,便又有官差入内,这回他们没带吃的,只是带了本簿子与一些木牌,人群照旧一窝蜂涌了上去,陆明齐与宋承安也跟着挤着到了中庭。
侧耳听了片刻,这些官差好似是来寻做工的。他俩仗着身形高大,轻而易举地被官差选上了,接过手牌被指去一旁登记姓名。
陆明齐张了张嘴,不确定这儿有没有人晓得他名字,谨慎起见,他回答:“宋齐。”
宋承安:“……”
官差潦草地写下了名字,见陆明齐是个生面孔,多看了他两眼,终是没有多说什么,把记好号码的木牌一并还给他:“下一个,姓名。”
宋承安面不改色地把木牌递给他:“陆西。”
领了号牌,官差浩浩荡荡地带着这群人出了城门,一路行至溪边,挑了水又往回运。
最终停下的地方是一大片农田,除了田埂,并无栅栏之类的分隔,像是一户人家的。
陆明齐与宋承安老老实实按着官差指令行动,夜晚又回了破屋,今日与昨日不同,干完活后,凭木牌每人都能领到干粮,不用去争抢。
陆明齐照旧分了一份给那对母女,又作出一副外地人的疑惑模样,问了些问题,总算从母女俩嘴里了解了古和的大致现状。
自几十年前两国大战结束,边境平静了许多年,古和州农耕与商业皆慢慢恢复,平民百姓虽不算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自给自足。
可渐渐的,卡加郡休养够了,又开始不断骚扰边界,一开始,各县还会严阵以待,后来,前任太守病重致仕,与卡加郡私下有勾连的新太守上位,花了几年时间将部分县令换成了自己的心腹。
新太守仰仗卡加郡支持,私人生意赚得盆满钵满,对卡加郡额外纵容,卡加郡便开始肆无忌惮地忽视两国公约,越过国界,肆意妄为。
官府勾结邻国,鱼肉百姓,官差们也仗势欺人,百姓苦不堪言。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将此事捅上去,可官官勾结,百姓状纸能递到的地方,太守也早就疏通好了,这儿刚告上状,转头被一绑就送回了古和。
为了杀鸡儆猴,这些递状纸被逮的,往往死无全尸,渐渐的也就没人敢了,他们只能被迫忍气吞声。
官府于是更为嚣张,官差滥用职权随心所欲,看谁不顺眼,便可找个名头处置了。连税收都是随他们决定,谁要是得罪了官差,他们就给谁调高赋税,交不上,他们就把他的田地、房屋“充公”,更有甚者,直接剥夺民籍打入可供买卖的奴籍。
各家若是有身强力壮的男人,入了军队或是官府衙门,家里便可得到庇佑,但若是一家中只有老弱妇孺,那便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妇人说,旧屋这儿原本没有这么多人,可是前些日子,不知为何,官差忽然开始到处赶人,所有没有房契的人都不可在城中居住,在城中心做短工的许多人也被赶到了这儿。
最开始几天,旧屋门口还派官兵层层把守,只进不出。可是官差给的吃食不多,又不让他们出去做活,有的人抢不过,没有了生计来源,便闹了起来。官府不敢一味压制,这才又让他们出去做活,但不被允许去往城中,城里巡逻的官差也成倍增加,一有发现流民靠近城中心,即刻抓捕。
陆明齐明白,这是因着他们要来,古和州官府慌了,亡羊补牢罢了。
初春,马上要到小麦播种的季节,接连几日随官差出来挑水、翻土,虽然消息方面没有什么大进展,但能领到三餐和水,倒也好过窝在破屋里。
直到第四日,官差额外要了二十个汉子,陆明齐与宋承安因为身形高大且这两日表现不错,优先被选中了。
这次他们往北城门去了,出了城,竟一路到了驻扎城外的威豹军营地。
官兵将他们交给了军营里的抵戎校尉,在他三言两语的交代下,众人才得知,原来,是要修补护城墙,缺些苦力。
搬运石砖远比挑水累上许多,军营似是有些赶不上进度,也不顾看管不看管得过来了,下午又召集了不少人手,连妇人们都派上了。
而就在这不可开交的当口,城外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卡加郡的士兵身着戎装,骑着战马,堂而皇之地走近了人群,而其他人好似见怪不怪,视若无睹地做着手里的活,只有那一旁监工的抵戎校尉慌了神。
“你们怎么……不是嘱咐了这阵子先避避风头?怎么今儿又?”
那卡加郡领头轻蔑一笑:“你们的皇子来巡,干我们何事?给你们几天安生日子已经够给面子了,别忘了你们太守在仰仗着谁。”
“是是是。”那抵戎校尉点头哈腰,“可我们这着实也腾不开手了,这护城墙若是不能按时修复完成,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将军那以后也难帮衬呀!”
对方眯了眯眼睛:“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敢不敢……”
陆明齐早早扔了手里的石砖,与宋承安对视一眼:时机到了。
一旁的官差发现两人停下了动作,一鞭子抽了过来:“干什么呢你们,还不快干!大人们谈话也是你们配听的?”
宋承安脚步一移,挡在陆明齐面前,空手接住了那长鞭,用力一拽,那官差没有防备,竟一个不稳从坡上滚落,鞭子也脱了手。
这边的动静不小,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卡加郡的领头笑:“哟,你们这还来了个刺头?”
抵戎校尉趁机将怒火发泄在他们头上:“你们做什么呢?”
“敢问校尉又是在做什么?”陆明齐扬声问,“堂堂正八品领军,对着敌国放肆踏入我大稜领土的家伙低声下气?气节何在?”
陆明齐这一发声喝住了所有人,原本麻木的百姓们通通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像是看疯子一样望着他俩。
抵戎校尉脸色涨红,还来不及再次发火,卡加郡众人先发出一阵爆笑:“这小子哪来的?还怪可爱的!我告诉你,你们太守见了我都得客客气气的,别提这个小小的八品校尉了,要不要我喊你们县令来表演一个磕头?哈哈哈哈!”
“嗖——”忽而,一支箭矢破空而过,力道之大,直直插入那人胸前,没入盔甲半截。
那人的笑容僵在嘴边,难以置信地低头捂住胸口:“你……竟敢——”
声音戛然而止,那人跌落马下,他的一干小弟拥上前去:“督军!”
夺了官差弓箭,挺身直立的宋承安冷眼相望:“按照两国公约,无令犯对方国界十里者,格杀勿论,任何国民皆可先斩后奏。尔等着戎装踏入镇阳地界,早已不知过大稜国界多远,人人得而诛之。”
铿锵有力的话音落下,场面安静了一瞬,卡加郡的士兵们怒起而攻:“我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宋承安将夺来的剑抛给陆明齐,挥手一鞭,打得半数卡加郡士兵倒地,两人一鞭一剑配合,十数名士兵竟无人能近其身。
百姓们仓皇退出好一段距离,那抵戎校尉惊慌失措地推着身边同样看傻了的士兵:“你们是吃白饭的吗?还不赶紧帮忙!这事要是闹大了你我都得玩完!”
士兵们犹犹豫豫,心里恐惧,自然不成气候,与那带着杀意的卡加郡士兵相比,毫无战斗力。
不远处巡逻的一小队人马发现了此处动静,快步前来查看,为首的是一个与抵戎校尉护甲一致的年轻男子,抵戎校尉见了他,像见了救星:“快快,奇邃,快把这两个刁民拿下!他们杀了卡加郡督军,若不拿下主动去谢罪,将军怪罪下来就不得了了!”
可来人看了看这场面,犹豫片刻,竟抬手下令:“兄弟们,忍气吞声这么久,实在有辱军威!今日咱便放手一搏,给我把这群宵小拿下!有什么责任我一人担着!”
此言顷刻间振奋了人心,士兵们齐声应好,声浪滔天,气势汹汹地上前加入混战。
抵戎校尉颤抖着手:“疯了,都疯了!”说罢,连滚带爬地往军营跑去。
有了威豹军相助,那群卡加郡士兵腹背受敌,很快被生擒了大半,有些出气多进气少的也没得痛快,均被困了手脚丢在一边。
宋承安丢开鞭子,不管剩下那些神色各异的威豹军士兵,附耳与陆明齐解释:“看这人腰间令牌,应是正八品的御侮校尉。”
陆明齐赞许:“这人还算有点骨气。”
不等几人说上话,那边抵戎校尉已风风火火领着一批人马赶来,为首马上那个,便是威豹军统领游远将军。
新来的骑兵哗啦啦把先前的威豹军士兵压住,要靠近陆明齐的却被宋承安一脚踹了回去。
“刁民!好大的胆子啊!可知今天闯的什么祸?还不束手就擒!”
“是吗?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陆明齐一呵,“定远将军好大的胆子啊,与敌军勾连,欺压凌辱百姓,镇阳县的父母官就是如此为官?圣上发下来的军饷可不是用来养叛徒的!”
许是陆明齐中气太足,果真没人敢再靠近,定远将军一时气焰大消,语气间带了一丝游移:“你究竟是何人?”
陆明齐冷笑:“怎么?将军知微服私访的使者在县中,便放肆露出了原型?可知皇子出行,哪能没有副使相随?这镇阳县的实情,着实令人失望啊。”
一干人等愣在原地,宋承安冷脸喝道:“见了世子殿下,还不下跪行礼!”
一语惊醒众人,定远将军跌跌撞撞下马:“下官恭迎世子!不、不知世子到来,有失远迎……请,请世子殿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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