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不知道他是在那里看见的,明明自己和安塞尔从来不会在有外人的地方表现得太过亲密,但是散布谣言的人说得笃定无比,有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
这就是维恩最害怕的情况,虽然在贵族圈子里有同性情人也算是默许的,但在平民之中,或许是受宗教影响,对这类人都很排斥。尤其是前些年出现了一对同性情人间谍,窃取国家机密之后叛逃,更是掀起一阵反同风潮,有偏激的人冲进酒馆,不分青红皂白地扫射坐在同一个酒桌的年轻男子。
维恩当时正好去拜访已经成为酒馆老板的儿时一同打工的伙计朋友,飞溅的子弹击碎了酒柜里的酒,流了满地的红酒与朋友和客人的血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朋友折了一个角还没看完的语法书落在维恩面前,明明之前很落寞地和维恩说上学也已经晚了,却还是偷偷地自学,可现在所有璀璨的梦想都像破裂的玻璃,碎了一地。
虽然知道偏激的人是疯子,虽然知道不该“受害者有罪论”,但当维恩缓缓起身看着朋友与他的恋人交叠的尸体时,还是忍不住痛心地想:为什么要喜欢男人呢?
安塞尔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架着他的胳膊想要将他拉起来,似乎默认了对方无根据地指控。
维恩只觉得安塞尔的手好像火一般烫着自己,他有些反应过度地一把甩开恋人的手,仓皇地看向围观的人群,异样目光晃晃如同鬼火摇曳,似乎要将他扒皮抽筋剜骨。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是他的情人!”维恩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真的太害怕牵连到安塞尔,只能极力否认。
“他可是我的表哥,我们一家都是教徒,每周都会去教堂做弥撒,怎么会做出……”维恩卡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安塞尔和他在一起之后很少去教堂了,都是黛儿陪着夫人一起,一时声音都哽咽起来:“……这么荒唐的事……”
艾姆霍兹夫人的虔诚雾都的人有目共睹,维恩搬出她,非常有说服力。然而想要彻底让人信服,还需要当事人的证明。
“你说是不是啊……表哥……”维恩回过头,带着勉强的笑容,却对上安塞尔清澈专注的眼神,好像一下望到他的心底,他的一切狡辩都显得可怜苍白。
安塞尔走上前,挡在维恩和人群之间,扬着下巴,神情冷淡傲慢,维恩知道他露出这个表情就是生气的表现。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性取向是我自己的私事,没有必要向任何人解释。”
安塞尔知道维恩的苦心,却又实在没有办法否认自己和他的关系,哪怕只是点个头他也做不到。明明已经在一起了,却还要在公众面前伪装起来,他不甘心。
他恨不得向所有人炫耀,让世界的阳光和微风都围绕着他们,他不甘心。
维恩一下眼泪夺眶,捂着嘴巴,头也不回地向厂房里跑去,他怕再呆多一秒,就会不争气地哭出来。
安塞尔深吸一口气,正想说话,沉寂的人群中一个男人将手中的橘子砸了过来,因为没有钱,买的都是半烂的水果,橘子在安塞尔的额头上炸开,汁水四溅。
“恶心!”
安塞尔摇晃了一下,伸手将橘子抓下来,因为周围没有袋子,就这么用戴着珍贵丝绸手套的手抓着。
“弗根·麦克。”安塞尔突然开口,目光炯炯地看向扔橘子的男人,“我认识你,你在第六十一号工地。” 麦克被叫出名字,愣了一下,整个人畏缩起来。
安塞尔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又落到领头闹事的几个人身上,面若冰霜,声音冷硬:“可我不认识你们,你们不是停工的工人吧,为什么要来闹事?”
几个人慌乱了一下,又强作镇定:“你在吹什么牛,难道工地上每个人你都认识不成?”
停工的工地上的工人有几百个,安塞尔确实认不全,但是他会观察,这几个人的手上干干净净的,连老茧都没有,一点也不像是工人,倒是衣服下若隐若现的纹身像是街头的混混。 “我认不全,但你们的工友,也不认识你们吗?”安塞尔看向人群,准确地点出了几个工人的名字,他们走出人群,看着领头的几人,都是一脸疑惑地摇摇头:“从来没见过,我们到处找活干的时候也没见过他们。”
真相呼之欲出,几个人还想狡辩,被一拥而上的警卫扭住,挣扎中,安塞尔走到几个人中明显的头领面前,抿着嘴,脸上没有一丝柔和的笑意。
“如果我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是强权,哪还轮得到你在工厂门口和我对峙,你们早就像现在这样被送进监狱了。你猜让你背后的人知道你搞砸了所有的事,他还会不会保你?”
“你!”头领恼羞成怒地怒吼起来。
“是您。”安塞尔眯起眼睛,金色的眼眸让他看上去无喜无悲,今天的事真的触及到他的底线了,他的员工被打骂泼有毒的淬火油,他的恋人被众人指点非议,似乎是所有人都以为他好欺负。
管理员说就是这个领头的打断了一个聋哑员工的右手,安塞尔垂下眼睛,手上的烂橘子按在叫喊的男人脸上,好像在面包上抹黄油般抹了下去。
“您等着,我的老板不会放过您的!”男人又怂又刚地威胁道。
“嗯。”安塞尔看着手上橙黄的刺眼汁水,平静地点点头,声音轻轻的:“知道了。”
第98章 维恩(九十八)
带走了主要涉事人员, 警卫长走上前,恭敬地冲安塞尔行了个礼,低声问道:“剩下的人您看怎么办好?”
安塞尔闭上眼睛, 叹了口气:“只要没动手打人的, 好好警告一下, 就让他们走吧, 他们也是被煽动的, 什么也不懂。”
更何况现在矛盾已经这么尖锐了, 也没有必要再咄咄逼人给自己找事, 真正的对手从来不是这些工人。
警卫长擦了擦汗,也放下心来,若是安塞尔执意要追究, 一位贵族在自己的执勤范围内被砸水果侮辱, 最好的处罚结果也是扒了他一身制服。
“听到了吗?还不快走开,围在这里干什么?”警卫长冲战战兢兢的等待发落的人群大吼道, 现在他们可没有之前现在道德制高点的坦然与自信, 一听到可以走了,立马四散开来。
安塞尔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 接过管理人员递来的损失报告, 还是没有看,只是拿在手里, 询问起送去医院的几个员工:“他们怎么样了?”
“没事,医生说过几天就可以正常工作了。”
“……医药费找财务报销吧, 给他们点补贴, 再多放几天假, 好好休养,不急着上班, 他们今天也被吓着了。”安塞尔轻声道。
“是……”管理员欲言又止,看了看一旁的总管理,安塞尔跟着看过去:“有话就直说。”
“大人,有几家企业选择撤资了,现在就算想恢复施工,钱也不足够了……”刚刚从总局赶过来的总管理手上的文件已经快攥湿了,自己也觉得窘迫得不得了。
安塞尔把他手中的文件抽出来,发现是自己前几天安排发下去的补贴名单,被挑出来放在最上面的都是参加今天闹事的工人。
总管理应该是想问要不要取消给这些人发的补偿,安塞尔把文件递回去,摇了摇头:“没必要,都发下去吧,这点小钱对我来说救不了急,对他们来说却很重要。”
“至于撤资的事,你就这么回去复命,告诉他们缺的空,艾姆霍兹会全部补上,但是有一个要求——”安塞尔抿着嘴,声音闷闷的,“之后不论工程成功与否,这些撤资的企业都不能再回来。”
“这是当然,没可能最艰难的时候他们走了,日后起来了让他们分一杯羹。”总管理深以为然,对这种落井下石的行为也是极为不齿。相应的,他看着安塞尔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重,这个看上去才二十三四的年轻人,竟有这么宽阔的胸襟。
艾姆霍兹真的填上这资金的窟窿的话,就将成为整个工程最大的股东,也就是他名义上最大的老板了。这项工程还真的可以改姓艾姆霍兹。
安塞尔拿着损失报告,走进厂房,事情告一段落,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刚刚跑开的维恩,赶紧去找。
站在空地里的管理员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突然叹了一口气,仰着头,看着阴沉沉又要飘雪的天,感慨道:“今年冬天,可能比往常都冷……不知道会冻死多少人……”
总管理摸出一包烟发了下去,然后把最后一根叼在嘴里,擦了几下火柴,点燃了,深吸一口气,又吐出。
火柴只有一根,大家不约而同地围了过去,相互借火,都点上了,袅袅青烟盘旋着被冷风吹散。
“也不一定。”鬓边已经有些许白发的总管理竟然笑了起来。
冬天会很冷,但是一直前进的人们总有办法取暖。
“我可以进来吗?”安塞尔终于在二楼的一个阳台找到了正在发呆的维恩,他悬起的心终于放下去,轻轻敲了敲打开的门,笑着开口。
维恩一抖,匆忙地擦了一下脸,然后回过头,眼睛和鼻子红红的,他好像也知道太明显,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冷风冻的……” “那还不把窗户关上?”安塞尔不想拆穿他,忍着笑走到窗边,拉上窗户,维恩别过脸,有些尴尬地想让开位置,却被拉住手一拽,整个人向安塞尔身上倒去。
维恩慌乱之中,手肘撑住窗台,将安塞尔压在关上的窗户上。
安塞尔很自然地揽住他的脖子,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维恩吸了吸鼻子,眉毛都要皱得打结,他小心翼翼地亲了亲安塞尔冰凉的脸颊,然后又可怜兮兮地用他绿宝石般的眼睛从浓密的睫毛下偷看安塞尔。
“如果我今天顺着你的话说了,你会不会很伤心?”安塞尔的声音很温柔,和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维恩老实地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说呢?”安塞尔有些无奈。
维恩回答不出来,逃避地把头埋在安塞尔颈间蹭了蹭,意思是让他别再追问了。
安塞尔觉得维恩就是个大型珍珠,连耍赖撒娇都是一样的,心里软成一滩水,一点脾气都没有,只是更加用力地搂紧。
他们抱了一会,安塞尔觉得维恩慢慢平静下来,突然开口提议:“我们去喝酒吧。”
维恩还在装死,不过安塞尔已经听到了他偷笑的声音,不满地松开搂着脖子的手,猝不及防地伸到维恩腋下一架,将他抱着腾空了几秒。
维恩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挣扎了一下,两个人都没站稳,惊呼一声,踉跄了几步,被对方慌张摸样逗得哈哈笑了起来。
“喝酒?”维恩露出灿烂的笑容,凑近了,弯起的眼睛似乎在问:“你真的可以吗?”
安塞尔被他俊美的面孔迷得心神恍惚,只觉得微笑的唇有着世上最鲜艳的色彩,他用鼻音“嗯”了一声,直接吻了上去。
既然决定好好喝一场,不醉不归,自然还是选在庄园里更加安全。 维恩收拾好花园的暖房,点上温暖的壁炉,然后将酒杯摆好,桌上酒架上放了好几瓶红酒,但维恩估摸着安塞尔那个酒量,两个人一瓶喝不到,他就得把人抱回房间了。
维恩想着,打开一瓶红酒,正准备倒进高脚杯醒酒,安塞尔直接拿下另一瓶,用开瓶器打开,然后与维恩手上的酒瓶一碰,自顾自地喝了一口。
维恩愣了一下,有些肉疼,这样喝简直是暴殄天物,白费了这个年份的酒。
不过他也知道安塞尔心里不痛快,干脆也把酒杯放到一旁,对着瓶喝了起来。
他们一人一大口,也不说话,就这么干喝,把自己灌得迷迷糊糊,脸颊绯红,又酸又涩的酒精味充斥整个口腔。
“你有什么话,是非得借着酒意才敢说的?”维恩见安塞尔眼神已经迷离起来,放下酒杯,站起身,隔着桌子轻轻撩开安塞尔垂在眼前的长发。
他还记得安塞尔和他表白时,他提议喝杯酒,但被安塞尔拒绝了,对方给的理由是不需要酒精当借口,可现在,为什么要用那种欲言又止的湿漉漉眼神看着自己?
安塞尔垂下眼睛,然后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泛起红晕的脸庞说不出的柔和。
“那我有话要问你。”维恩正色道:“你该怎么补上资金的窟窿?”
他之前偷看账本已经完全了解了庄园的经济情况,这次大规模撤资让本就难以维持的资金链更是濒临断裂,正如安塞尔说的,一点小钱已经救不了急了,除开已经投资的各种项目,他真的把目前所有的身家都投进这项公共工程中。
“我自然有办法。”安塞尔信誓旦旦,脸上还挂着安心的笑容,却让维恩更加难受:“你的办法就是卖了在爱丁堡的酒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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