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过去之后,燕知微倚在他怀里,第一次这样缓慢而坚决地为自己辩解,“若是臣真的对陛下,存有杀心……”
“以臣对陛下的了解程度,与陛下对臣的毫不设防……”
燕知微抚着楚明瑱的侧颈,虽说柔弱无骨似的攀在他身上,完全依赖于他。但这股寒冷,却教君王芒刺在背。
“陛下,当真能平安无恙吗?”
美人温柔吐息,却是刀刀致命。
楚明瑱首次真正体会到,燕知微作为相国的那一面,到底有多么见血封喉。
第30章 安全感,保护欲
楚明瑱陡然意识到,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对燕知微毫不设防。
楚明瑱一点点地塑造着小燕,见他成长, 再享受他的依赖、陪伴与情感回馈。
在这个孤独的世间, 被抛弃的燕知微, 与被放弃的楚明瑱,合该在那个雪夜相遇。
当年的燕王不藏私, 教他诗书、兵法甚至剑法, 关照着他每一步的成长,因为他喊他一声“主公”。
燕知微聪明刻苦, 是他最好的学生。世情将他磨砺的通透坚韧。假以时日,他再洗去些许年轻意气, 发展朝堂势力,就能不依靠皇权, 成为合格的一国宰相。
纵然燕知微天资卓绝, 也从未将自己的锋芒与锐利, 对准过于他有知遇之恩的主公。
这样的小燕, 怎么会背叛他呢?
“……陛下, 您过去在宫廷里, 不是步步谨慎,在饮食上从未大意过吗?那时的您多有戒心。”
燕知微声音温软, 却把恍惚的楚明瑱勾回到了遥远的时光里,“怎么, 现在却完全没考虑到刺杀的可能呢?”
楚明瑱没答话,因为他确实甚少担心这一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对了, 是燕知微开始帮他管理王府之后。
尊贵的君王躯体微僵,神情凝住, 燕知微退开两步,向他躬身垂衣,淡淡笑道:
“臣替您管家时,挡住了多少回刺杀,具体数目都有如实记载,也写过折子给您。这个数字您应该忘记了,臣再提醒您一次,截至您入京后,总共有一百二十四回。”
燕知微道:“随着您霸业大成之日将近,频率越发增高,入长安不足三月,就有二十余次。”
“银针淬毒,膳食下毒,歌舞宴席白刃刺客,买通婢女,酒肆围杀,暗箭……”
燕知微掰着指头算,“有其他王侯的,有来自朝廷的,还有私人复仇,还有……”
这些刺杀未遂的刺客,楚明瑱都交给燕知微处理,只是偶尔问一句,便不多管。
无他,这种刺杀太多了,却只能等到打到敌人地盘才能报复回来,剩下只是记一笔罢了。
燕知微本不想这般邀功似的提起,此时是必须要教登上帝位后,对明枪十分防备,却对暗箭认知不足的楚明瑱,重新拾回警惕心。
“朕,没有太多印象。”楚明瑱凝望着他,迟疑道。他果真是被保护习惯了。
燕知微偏偏头,叹息道:“陛下之所以没有留下深刻的印象,是因为刺杀没有一次成功过,多数刺客都被拦在了抵达您身边之前。毕竟,您每一次用的食、水、汤药,甚至器皿,都会过臣的手。就算是安全的食物,也必然是臣试第一口……”
楚明瑱想起在宫里用膳时,燕知微总是不等他动筷,自己先吃一口,再给他布菜。
就连来行宫后,燕知微也四处走动,亲自检查过一遍,才放心他家陛下在行宫里到处浪。
“臣这种先于您动筷子的习惯,还被顾大人提醒过。臣习惯了,后来矫正了一下,最终还是改过来了。”
燕知微说的是老臣顾长清。这位清流重臣,明面上不与燕知微来往,私底下,却颇像是长辈待后辈,暗地里教他些为臣之道。
顾长清历经三朝,他看得明白,陛下的心在哪里。
楚明瑱看着他,眼底似乎有着流转的波光。
良久,他才饱含温柔与愧疚,轻声道:“知微辛苦。”
燕知微被他感谢了,还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去。
他轻咳一声,掩饰面上绯红,道:“陛下英雄人物,胜败只能决于战场之间。霸业未成,臣自然不会教陛下被这些阴私手段打败。”
燕知微做幽州主官,忙碌一州事务时,手中有了实权,他更能时时控着幽州的燕王府,虽然主公经常不在府中。
在楚明瑱自军营归府时,燕知微更是去亲自迎驾,同进同出,一边安抚着疲惫的主公,知冷知热;一边则是密切注意异常,把危险捏死在襁褓里。
随军出征后,燕知微身为幕僚,随着燕王住在王帐,更是严谨地对待一切会送到主公手中的东西,排查每一个接近的陌生面孔。
在他这润物无声的高压下,哪怕是主公的心腹将领,进王帐汇报军情前也得解剑。
为此,他还被几个年轻将领吐槽:“燕王妃都没你当的这么精细。”
这样日复一日的严密排查与护佑,燕知微给他制造了最安定的后方,教楚明瑱可以无所顾忌地去征伐沙场,决胜千里。
他的心机筹谋用于保护一个人,营造的是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所以,楚明瑱从军营回到王府时,总是能放松下来,教小燕陪他用一餐热腾腾的晚膳。
在王府赏景时,他不需要时时戒备,甚至不必佩剑,只需要微笑着听小燕讲些幽州民生,奇闻趣事。
他可以安心睡到天明,或是揽着自家小燕说一晚上话。不需要在枕下藏剑,更不需要高度警惕。他知道自己身处安全之中。
燕知微向他承诺,既然燕王府交给他管,他必然要让殿下回王府时,如同回家。
家是什么。安全的,温暖的,有人在等待你的地方。
二十余年,楚明瑱走出压抑的禁宫,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家。
这些安全感,合该天然存在吗?
如若这样,年少的楚明瑱在宫中,为什么没有被这样保护过呢?
“臣提起这些,也是在向陛下陈情。”
燕知微撩起紫袍,似乎顾忌他提及的手段太阴狠,想要跪他,消弭他的猜疑。
“……臣忠心于陛下,七年如一日,从无反心。”
他还未跪下,又被楚明瑱抬着双臂,两人四目相对,久久未能移开视线。
很快,紫衣卿相被君王揽上来的臂膀带着前倾,顺势倒在他的怀里,被他紧紧揽住腰。
“臣只有一个主公。”燕知微窝在他怀里,轻声道,“主公对臣好,深恩厚义,臣无以为报。”
“朕知道。”楚明瑱从未疑过,他会将刀刃对准自己。
年轻的帝王时刻告诉自己,只要他是最强的,追逐最高枝的小燕就不会离他而去。时至今日,他有这个自信给他最好的。
楚明瑱却忘了,在过往的风雨同舟里,他早就得到过最好的。
燕知微孤苦伶仃,他拥有的不多,攥得住的也不多,仅一个燕王殿下而已。
所以,小燕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他的身上,如何哄他开心,如何让他顺心遂意,如何保护他,如何助他谋夺天下……
当年,他也是会拎着衣袍跟在他身后,高高兴兴地唤他“主公”的。
然后,楚明瑱用一次冷待,一次不救,一次掠夺,把他的小燕伤到至今也缓不过劲来。
“是朕考虑不周,伤着知微了。”
楚明瑱把他护在怀里,又怕把他捏痛了,半晌,才轻轻用手护在他后心,抚着他的长发,像是抱着天底下最珍惜的宝贝。
真是琉璃般坚强却脆弱的小鸟,他挡得住明枪暗箭,却只能被他捧在手心,一次也不能摔。
燕知微只有被君王最精细地养着,时时关注,仔细喂食,投入爱与珍惜,才会羽毛光滑漂亮,在枝头高兴地欢歌。
他摔落在地一次,哪怕没有碎,也会落得一身的裂痕与灰尘。他会掉眼泪,会伤的说不出话,会掉落许多漂亮羽毛,柔和的嗓音也啼着血。
哪怕再被捡起来放回窝里,认真护着,他害怕,也就不再唱歌了。
楚明瑱根本没在意他计谋里字字句句的针对,满眼看着的都是他的付出,心脏也揪着,快被愧疚给侵蚀了。
“朕从未疑你,却算计你,借此夺你身份,教你伤心……这是朕的过失。”
他想,小燕交出了这么多,才华、忠诚、名声、青春、情感与前途,他已快一无所有了。
他却自以为是,还要用权力胁迫着他,向他索取更多,他的陪伴,身体甚至是真心。
那天在龙床上,燕知微压抑着屈辱与绝望,说自己愿意承宠,漂亮脆弱的面庞,好似即将凋零的花。
那种痛苦,他难道还没有看够吗?
“陛下……”燕知微怔了片刻,他没想到,天子也会自责。
在此时,楚明瑱似乎不再是心思莫测的帝王,而是当年把他宠的无法无天,教他什么都敢做的燕王殿下了。
“不要怕,朕不会伤害你。”楚明瑱轻轻梳理着他的长发。
他道:“人,之所以区别于牲畜,是因为除了欲望,人还会有更重视的东西。”
他从未将燕知微视作玩物,凭什么罔顾他的意愿,以皇权压迫他,希望小燕打开身体供他愉悦与享乐?
他楚明瑱凭什么,就凭他是皇帝吗?
若是他仅由欲望驱使,巧取豪夺,强制于他,那他与只用下半身思考的牲畜野兽有何区别?
楚明瑱思及此,叹道:“朕违背了你的意愿,擅自把你带入后宫,却以为这是一种保护。”
他垂眸凝视着眼神迷蒙的燕知微,叹息道,“兴许,这并不是保护,更多出自于朕的私心。”
“陛下也有私心?”燕知微仰起头,眼眸盈盈,问道。
“朕也怕寂寞。”楚明瑱顿了片刻,揉了揉他后脑的软发。
他轻叹道,“谁说朕就不会厌烦这深宫一潭死水的生活呢。朕自私的很,自己困住了,就想着再拖一个人下水,时时刻刻陪着朕。你说朕坏不坏?”
“这是人之常情,陛下。”燕知微轻声道,“知微不怪您。”
燕知微窝在他怀里,听着帝王沉稳有力的心跳。岁月忽然就变得很长。
他听到楚明瑱轻声说:“知微,朕会等到,你心甘情愿地留在朕身边。”
第31章 望长安,血雨楼
楚明瑱纳谏, 决定用燕知微之计,提前折返长安。
正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表面在行宫大摆赏雪宴, 荒唐享乐;实则金蝉脱壳, 径直带着禁军精英三千骑, 星夜疾驰。
自长安城郊返禁宫,若要疾行军, 当夜就到, 正好可以迎头打个措手不及。
两匹体白无杂色的千里马拉着通体黑金的马车,夜行于郊野, 背后骑兵披甲执锐,驰于道中。
楚明瑱坐在马车里, 将传书揉成碎屑,淡淡笑道:“已收到长安快马传书, 叛党听闻朕在行宫开赏雪宴, 觉得朕分身乏术, 拟定今夜行动, 占长安, 夺玉玺, 策反禁军,行窃国之事。”
“朕这弟弟志大才疏, 还得为兄教他,何为安分。”
楚明瑱扶膝, 看向坐在身侧的紫衣美人,神情自信桀骜。
燕知微垂眸, 似乎有些忧心忡忡。
楚明瑱看着他,道:“三千骑入城, 朕带着禁军,与先前布在长安的多处守备里应外合,可以迅速形成天罗地网,把口袋扎死。如此安排,已是万无一失,知微在忧虑什么?”
“臣担心的,并非是乱党一事。”
燕知微瞥了一眼刚刚看过的信件,似乎觉得如鲠在喉,咬着唇想了想,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递过去,“这是一篇檄文,陛下请看。”
楚明瑱拿起文书,往下读时,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燕知微的手指从信封上滑下,垂落在袖间。他神色忧悒,“臣,成为了乱党攻讦陛下的借口。”
“燕贵妃”对外并未宣布名姓,民间只知晓有这样美貌绝伦,简在帝心的妃子,刚入宫,就直接封妃,宠冠六宫。
坊间传言,这燕贵妃实则是个妖妃,引得他们的英明君王初露昏聩之相,连早朝都不肯上,还构陷大臣,祸乱朝纲,妖孽预定。
弟弟想要反长兄,政绩上远远不及,势力上也甚是单薄,唯有世家可以依仗。他还有什么理由能拿来做文章?
从大事上无从下手,说他生活作风不行也是个思路,反正历史上宠妃祸国都有佐证,再加个玩弄朝臣,罪加一等。
这可是皇兄自己贪好臣子美色,授人以柄,可不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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