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燕知微懵了。
楚明瑱一勾手,招来已经准备好帝妃的仪仗,在金銮殿外等待他的连英,笑道:“连英,你来说。”
连英执着拂尘,走到金銮殿的阶下,“陛下,燕相。”
“陛下吩咐咱家,用死囚的人头,吓一吓燕相,免得他答应了为妃,又在叛党伏诛前心思活动,心里头挂念着前朝。”
连英:“咱家也没想到,燕相竟是深信不疑。”
燕知微顿住,眼神从连英身上,移到似乎是在笑的陛下身上,道:“所以说,臣的身份……”
“只是罢相而已。”
楚明瑱伸出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把吹落的雪花拂去,温柔又体贴,“还是病休,燕相莫慌。”
他家狂妄任性的陛下,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折腾了一通,竟只是为了设计他当一回妃子?
燕知微捏着狐裘的边角,有些哭笑不得,道:“陛下这算什么?玩儿臣呢?”
楚明瑱也没想瞒着他,等到审完乱党,替“燕相”洗雪污名后,燕知微的身份只是罢相的事情,以他的能耐,定然是瞒不住的。
与其等他后来从旁人口中知晓,他不如亲口来说,省的他心里生出猜疑。
楚明瑱可没忘记,夫妻之道,不能貌合神离,总得坦诚相见。
“那么,臣还能做回‘燕相’吗?”燕知微咬着唇,最终还是直视楚明瑱。
他轻轻问道,“陛下,还会把臣放出宫吗?”
第34章 送命题,囚与牢
燕知微的问题, 看似只是询问,实则尖锐地指向帝王的私心。
雪覆长安,掩盖了罪恶与野心。但金銮殿下, 属于帝王的欲望仍然在不断膨胀, 楚明瑱无法面对这样清凌凌的眼神。
以六宫囚相, 不够。
那么他给出中宫之位,教他做皇后, 足不足以抵这个相位呢?
楚明瑱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定定看着他,沉默地摩挲着燕知微苍白的脸颊, 如同把玩小燕纤薄脆弱的羽翼。
一瞬的无言,燕知微就知道了答案。
“能够洗雪污名就好, 如此煞风景的话,臣不会再提了。”
燕知微知趣地垂下眼眸, 露出轻巧的笑意, “陛下, 夜深了, 臣妾随您回紫宸殿。”
帝王之爱, 绝非是那般轻易就能摆脱的。
何况, 他刚刚有洗雪罪名的希望,就着急推脱贵妃之位, 妄图重回前朝,再度把持相权, 显得太野心勃勃。
这般用过皇帝就丢的做派,试问, 哪一位君王忍得了?
楚明瑱自然不例外。
就算“燕相”没有死,也只是还他一个清白, 并区分他与“燕贵妃”的关系,他想要得回相位,太难太难。
他做过帝王贵妃是有目共睹的事情。燕知微但凡要点脸面,就不能再肖想那个文臣至高的位置。
再者,就算皇帝同意了,他还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再如常回到前朝,与百官一同点卯,上朝,装作自己未曾上过龙床吗?
他再敢那般穿朱戴紫,天下士人就能把他唾骂到直不起腰来。
燕知微轻轻合眼,心想:别肖想了。
在返回紫宸殿的仪仗上,燕知微轻轻往帝王身侧一靠,再用手指勾住他腰间环佩,拨弄出声。
“这么热情?”楚明瑱路上寡言,见他主动靠近,才低哑地出声,“知微在想什么?”
“在想,如何与陛下过日子。”
燕知微当下已经接受了还要当贵妃的处境,以他之机变,自然会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些。
与楚明瑱对着干,反复提些不切实际的要求,再惹恼帝王,从而失宠。这是毫无意义,又把自己置于险境的举动,以他的聪明才智,可不能做。
“过日子?”楚明瑱显然来了兴致,问他,“怎么算做过日子?”
燕知微从来没与旁人过日子,唯一相处过的,就是曾经的燕王殿下,如今的陛下。
他也有几分生涩,思来想去,道:“同吃同住,同坐同卧?”
楚明瑱道:“已经实现了。”
燕知微道:“服侍您,替您操持家事?”
楚明瑱笑了,把他的肩膀揽在怀里,悠悠然道:“朕的家事,就是国事。燕相在前朝替朕操持国事,爱妃在后宫替朕管理六宫,也实现了。”
燕知微垂眸,他想到了一件他们还没做过的事情,但他住了口。
他承认,自己心中仍然时时挂念着前朝,还仗着帝王的宠爱,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们一旦真正发生了肉体关系,就再难做君臣了。
倘若现在的楚明瑱,还会在是否还他相印上有些许犹豫。若他们再发展下去,帝王会放手吗?
恐怕是到死都不会。
面对在等着他下文的楚明瑱,燕知微撩起帝王的墨发,用指尖卷起,然后笑道,“臣除夕守岁那日,想和陛下看烟花。”
他第一次有这样任性的要求,楚明瑱支着下颌,笑了,“这倒是简单,朕届时自会让长安天不夜。不过,知微怎么突然想看烟花?”
“年少时,臣曾经踩着燕家高墙里的一棵歪脖子树,向外望过。”
燕知微也在回想他的童年时光,“是除夕,还是元夕?忘了,但是臣为数不多,觉得好看的盛景,臣高兴了好几天。”
从少时就被囚困在高墙里的小燕,能看到璀璨的烟花,就是他阴郁的童年里,难得的快乐了。
楚明瑱原本放松的笑容收敛了。
囚。
他仍然在以爱为名,对燕知微做相同的事情。
燕知微想要挣脱命运,才爬出了高墙,飞向了他。
可他花费了七年的时间,穷尽心血与努力,兜兜转转,仍然重复着少年时的困境。他还是在笼子里。
不同的是,宫墙比燕家的高墙更深,更难离去。
楚明瑱都用了二十年才熬到封王离京。
当帝王用皇权为镣铐囚着他时,小燕还能飞出宫墙,再遇上一个带他离开牢笼的燕王殿下吗?
没有人会再救他一次了。
当年救他的那个人,已经成为他的牢头,将会困他一生。
楚明瑱的笑容渐渐褪去,神情幽暗深邃。
“陛下怎么忽然就不笑了,臣说错话了?”燕知微看他神情异样,以为自己提的要求太劳民伤财,被帝王厌恶了。
燕知微心里算过,除夕与民同乐,这一笔钱宫中还是出得起的。何况他最近整理宫务,节省了不少余财。
如果君王觉得不行,那就不行吧,反正烟花也是可看可不看的。
“烟花是要放的,一定会放到知微满意。”
楚明瑱虽然明白自己就是罪魁祸首,但他还是环住了燕知微的腰,唯有如此,他才能感觉到心里涌动的不安平静些许。
他如常地笑道:“年节期间不上朝,待到除夕宫宴结束,朕带知微出宫转上几天,好好玩一玩,如何?”
这便是意外之喜了。燕知微毕竟年轻,有君王在侧陪玩陪逛,简直是顶级待遇,他眼睛里明显有了期待之色。
紫衣美人轻咳一声,却还矜着:“难得陛下有雅兴,臣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他年轻,好鲜亮,爱玩耍,却非得倒打一耙,说是楚明瑱喜欢。
虽说有着难解的心结,难言的心事,但他们的感情尚且热烈。爱欲会暂时让他们忘却一切不堪,在当下拥抱彼此,汲取温度。
不多时回了宫,离破晓只有一个时辰。
楚明瑱还在罢朝中。叛党刚刚下狱,还未审完,他不太想见心思各异的朝臣,有足够的时间补觉。
他和燕知微分别沐浴更衣,把身上的血气洗去,又叫小厨房做了些温和好克化的膳食,坐在一处,膝对着膝,平平淡淡用了些。
待到天光破晓时,燕知微握住第一缕清晨的光,纤长的睫羽掀开,眸里也闪着光芒,笑道:“陛下,长夜过去了。”
二人皆是一夜未睡,在此夜的末尾,他们用来凝视彼此的脸。
这种细致的端详,让燕知微率先不好意思。他主动别开眼睛,脸颊生晕,格外明显,“您怎么这般看知微?”
“只是觉得,好久没有好好看过你。”
自从楚明瑱登基以来,要么是在龙椅上俯瞰阶下的燕知微。这样隔着高度,他眼底只有他俯身时清瘦如梅花的身姿。
当他把小燕藏入椒房后,他纵然有着许多机会,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但是他莫名觉得,这些视线里,夹杂着太多缜密的心思与复杂的算计。
经历了今夜的并肩后,楚明瑱终于从时光里捡起些许碎片,想起他合该站在自己身侧,他们是孤独生命里相逢的彼此。
听他这般温柔,燕知微也转过脸,与他视线相触。
燕知微向来不肯过分直视君王的容颜,是因为在他眼里,陛下实在是太过俊美无俦。
燕知微承认他对楚明瑱存有浅薄的心思。
他太恋慕君王的尊贵完美的皮相,他会目不转睛地注视他颀长完美的身躯,将天潢贵胄的举手投足尽收眼底。
他甚至会暗地里轻抚君王的腰际,亲吻他的修长的脖颈与胸膛,甚至借着各种理由,轻轻撩动着他的欲望。
甚至,在楚明瑱还是燕王时,燕知微会用吻和安抚缠绕他,教他更加迷恋自己,对他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燕王殿下是那样好骗,他总是会忘记怀中的绝世美人,并非永远都这般柔软无辜,他亦然是有攻击性的,正在悄无声息成长的男人。
十六岁到二十三岁,改变的并不止是君臣。
这一切过分柔和,如同无声的细雨沾衣,从未引起楚明瑱的戒心。
在楚明瑱的心里,他永远是当年那个没有攻击性的漂亮小燕,是他看着成长的少年,是他贤良的丞相与貌美的贵妃。
年轻的君王总觉得,他这样强悍,定是要保护小燕的。
他偶尔会被燕知微尖锐的刺扎痛,但很快,他就会忘记这份锋利,毫无防备地将胸膛与后背暴露给他。
他习惯了信任。
以楚明瑱这种放松态度,燕知微能杀他一百次,他恐怕至死都回不过神来。
不过,他这一生里最在意的只有陛下了,他怎么会伤害他呢?
所以,小燕会忍耐着君王的锋芒割破他的肢体,刺伤他柔软的翅膀,舔舐着这些细碎的伤口,去讨他的抚摸与安慰。
陛下是那样重要。
所以,不自由的滋味,他会尝试着忍耐的。
燕知微收敛心思,却听到楚明瑱唤他。
“知微。”楚明瑱不知看了他多久,忽然道。
“陛下,有什么事吗?”燕知微不会让他任何一句话落地。
楚明瑱拉过他的手,语气很温柔,甚至带着一些小心的试探。他作为帝王,何须如此?但他还是如此说了。
“知微还想要什么?只要朕有,朕都可以给你。”
“除了……”楚明瑱顿了顿,道,“自由。”
第35章 幽州梦,何为家
燕知微欲言又止。
楚明瑱那样殷切地希望他提出要求, 看一场长安城的盛大烟花,或是去乐游原俯瞰城池,亦或是要钟鼓馔玉, 天下奇珍。
这些帝王都可以轻易实现, 以此来挽留燕知微, 换他永远地陪在身边。这种执着的成因,兴许连楚明瑱自己也没有明白。
楚明瑱紧紧握着他的手腕, 近乎捏出了印子, 双眸却攫住他的眼,不容他的视线移开片刻。
他道:“知微, 告诉朕,你不会想要离开。”
他偏要听燕知微亲口承诺。
“……臣还能去哪里呢?”燕知微规避了正面回答, 将问题抛回。
紫衣美人看见楚明瑱手腕的青筋暴起,用指尖描摹, 似在无言安抚他, “您还记不记得一件事?”
“什么事?”楚明瑱明知道他不肯正面回答, 就是使小心思糊弄他, 却还是忍不住顺着他问道。
燕知微指尖拂过帝王的骨节, 道:“当年臣被您任命为幽州刺史时, 事务繁杂,经常睡在州府。”
燕知微所说的, 是当时楚明瑱将整个燕地的骄兵悍将收到麾下,对朝廷听调不听宣的时候。
幽州刺史本该是朝廷任命。当时的燕王楚明瑱, 权力已经大到可以无视朝廷,自行任命燕地各州的刺史。
但是, 燕王府就在幽州。唯有幽州刺史的位子,楚明瑱必须放一个最相信的人, 替他守着后背。
其他州府的任上,名义上还是朝廷的人,实际上尽数投靠燕王。
等到楚明瑱吞并燕云十六州时,形成事实割据,他厉兵秣马,冷眼看着朝廷的夺嫡闹剧,看着各地人心浮动,就待举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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