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呢?”楚明瑱闻弦歌而知雅意,迅速切换到了隐居琐事里,不提朝堂琐事。
此次南巡,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他家燕相追回去,楚明瑱自然有足够的耐心和他慢慢磨。
他势在必得,才不会因为一次拒绝就恼羞成怒,轻言放弃。
“臣养在后院了,还没杀呢。”燕知微顿了顿,小声抱怨。
“本来是想哪天吃顿好的,逮出来炖一只。但是臣胃口小,一顿吃不完,就犯懒,不爱收拾。”
他自己一人住的时候,最难熬的就是寂寞。
这是他往昔与陛下同寝同食时,最不需要担心的事情。他们总有很多话题讲。
“知微是小鸟胃,寻常时候,一顿能吃个鸡腿就不错了。”楚明瑱投喂小燕这么久,对他的食谱和忌口清清楚楚。
他来了兴致,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没受伤的那只手握住腰间天子剑,“朕去逮一只,知微带路。”
燕知微看着皇帝陛下亲自下场逮晚饭,弄的后院鸡飞狗跳,无奈地追上去:“陛下,您认真的?”
“不就是杀鸡放血拔毛吗,朕会。”
“……陛下,您放着臣来就行。”
“这只怎么样,看上去肥一点。”楚明瑱捉住一只公鸡的脖子,轻易就把惊恐不已的倒霉蛋提起来,还捏着翅膀端详,“还挺会跑,看上去肉质不错。”
在金銮殿上,他们是一人之下和万人之上。
现在却蹲在一处,研究清炖还是红烧更好吃。
“陛下,君子远庖厨……”
“朕哪里君子?以前在军营里,庆功宴前烹羊,朕也不是没见过。”
说罢,楚明瑱面不改色地抽出天子剑,就想给公鸡脖子来一剑放血。
御用的宝剑,哪里能做这等事?
燕知微目瞪口呆,却见楚明瑱被活泼的公鸡蹬了一爪子,在华贵的袍子上留下泥爪印一枚。
楚明瑱单手握紧,利落地扭断它的脖子,然后把断了气的公鸡递给燕知微,理直气壮:“死了,吃这只了。”
燕知微从来不是什么被伺候的命,从小都是自己做事。
直到被燕王殿下宠着时,他成了殿下的心尖尖,才开始被娇惯着,无法无天的模样。
燕知微利索地过水烫毛,又看楚明瑱饶有兴致,俯下身,去薅他种在田里的菜。
“陛下,您等着就好……”燕知微哭笑不得,“您是千金之躯,臣不需要您帮忙。”
“朕是来拜会燕相,请燕相出山的。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往燕相家中一赖,等着燕相来侍候朕?”
楚明瑱收回薅菜的手,背在身后,开始矜着姿态。
“……”他只是对隐居生活感兴趣吧。
楚明瑱的确对于燕知微的一切都感兴趣。
他想知道,小燕向往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他为什么下定了离开宫廷的决心,飞向千里之外?
情绪稳定、思想成熟的帝王,或许初时还会恼怒于他的离去,但等他冷静下来回想时,也开始学会换一个角度思考。
他总是会想:若朕是知微,会如何选择呢?
所以,他亦然想要深入了解燕知微的隐居生活,在得到结论之前,他不会贸然评判。
帝王明明是一只大型猫科猛兽,金尊玉贵的,却是黏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怎么也不挪窝。
燕知微进了伙房生火,布衣白衫,书生方巾,本该是温润清雅,现在却一身烟火气息,半点也不天仙。
这般也没劝退楚明瑱,教他穿着华服,和他一起闻灶台的火燎味,一块儿灰头土脸。
“陛下……您劳累一天了,怎么不去等着开饭?”燕知微呛了一口烟,忙捅了捅木柴。
灶上的锅里炖煮的小鸡炖蘑菇,他揭开锅,异香扑鼻,又往里加了一把野菜。
燕知微怜他手伤,什么也不让他做,把帝王当做好看的大型摆件,时不时瞧一眼。
楚明瑱收拾了下碗筷,然后倚在一侧,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提供充分的情绪价值。
帝王在烹饪时派不上用场,就矜持地杵在那,不给他添乱。他这隽秀尊贵的美姿容,看着就养眼。
“朕怕小燕乘着夜黑风高,连夜翻墙,再跑了。”楚明瑱慢条斯理地道。
“朕都追到这了,万一小燕跑了,朕岂不又要重头找起。到时候朕再发大疯,可没人拦着朕。”
燕知微一僵,他还真想过这个选项,但是觉得一定会被揪回来,就没盘算了。
他与陛下,本就不是因为感情上有什么难解的死结才分开。
他依然爱着陛下,习惯性地对他好;从陛下的态度来看,也对他执着至极,分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最终让他们走不下去的,是这条看见尽头的君臣之路。
燕知微率先醒来,转身离去。楚明瑱随即从幻梦中惊醒,发现他们之间清晰的裂痕。
小鸡炖蘑菇出锅,浓香四溢,热气腾腾。
燕知微的手艺比起御膳房当然粗糙许多,照理说,这般一锅炖的卖相,是不该端到帝王面前的。
楚明瑱一点也不挑,就着菜色吃蒸饼,一边夸他做的好吃,一边与他说闲话。
“陛下打算……”燕知微看着他的脸色,小心地试探着,“什么时候回南巡队伍里?”
“朕养着钦差和大臣,又不是吃干饭的,自然能持节代朕巡查,何须朕亲自看着?他们查完广陵,自然也就来金陵与朕汇合,朕不着急。”
楚明瑱淡淡瞥他,似笑非笑,“怎么,急着赶朕走?燕相就这么不想看见朕?”
燕知微一噎,陛下倘若赖着不走,他还是真没办法。
他与楚明瑱相处实在是太自然了,虽然君臣相称,但是他太放松,也会失口冒出几句“我”。
与陛下说话时,他更是放肆的很,比起当年对待燕王殿下更轻松自在。
原本,自上而下压迫的皇权主宰着他们的关系。如今,决定他们关系走向的,却无形中成为了燕知微本人的意愿。
而这意味着什么,燕知微似乎还没有实感。
楚明瑱停箸,看向清茶里浮起的茶梗。
虽然隐居时只有粗茶淡饭,与皇宫的珍馐没得比,他却很乐在其中,因为是小燕亲手做的。
“朕……真的令燕相,讨厌到非得要赶走?”他忽然低声道。
“……陛下,臣没这么想。”燕知微大惊失色。
楚明瑱放下筷子,轻声道:“既然朕是这般不速之客,今夜,也就不叨扰了,去山间对付一宿,省得硬要留下,惹燕相厌烦。”
把陛下赶出门,让他睡山间?他不要命了吗?
燕知微快要晕过去了,陛下都在脑补什么啊!
“臣真的不……”
却听楚明瑱抵着额头,眼底幽暗,精神不正常,看上去是发大疯的前奏。
他幽幽道:“知微真的恨朕,恨到……再也不愿见朕一面吗?”
第59章 请神易,送神难
“臣怎么可能会恨陛下?”
燕知微见不得他难过, 忙用双臂从背后抱着他的脖颈,似乎想要安抚他,似乎想解释, “臣向来感激……”
楚明瑱反手握住他的腕, 轻轻一带, 就把身形纤瘦的小燕揽到怀里。
燕知微被他偷袭,懵了片刻, 还是坐在他的腿上, 下颌抵上他的肩膀,被男人完全圈在怀里了。
他恼了:“楚明瑱, 你骗人!”
他胆子越发肥了,连帝王本名都敢直呼, 还不觉得有问题。
楚明瑱也没觉得有什么,止不住地笑, “真不恨朕啊?朕算计知微, 封你为妃, 还吓你, 不记仇?”
“陛下再提醒臣, 臣就要记仇了。”燕知微道。
楚明瑱亲昵地蹭蹭他的鬓边, “不恨朕,知微跑什么呢?”
“……”
燕知微欲言又止, 陛下怎么学会装可怜了?
“让朕猜猜,知微爱朕, 却也畏朕,惧朕。”楚明瑱抚摸着燕知微的墨色长发, “怕朕猜疑,渐生杀意, 于是心生忧怖。”
燕知微被说中心事,难堪地阖眼,在他怀里埋头装鸵鸟。
在离别的时间,楚明瑱显然是深入思考过他们的关系,此时找到的问题,切中最关键的地方。
“知微已经很努力了。”他心里怜爱极了,不觉他是成长中的权臣,只把他作怀中柔软的小鸟,轻轻拍着他的背。
他声音低沉,徐徐道来:“君臣渐生距离,难以为继,知微既想明哲保身,又怕做不得自己,才离开朕的身边。这样,结局或许不会太难看。”
他叹息,“用一生去检验帝王之爱的真假,对知微来说,还是风险太高了。”
“就算朕说尽世上的情话,把你捧到何等高位,也无法消弭这样的不安全感,是也不是?”
楚明瑱很是心平气和,充满了年长者的温柔与耐心。
“所以,朕表现的越是宠爱知微,知微越是惧怕。怕今日之盛宠,未来会变成清算。”
燕知微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鼻子一酸,有点委屈,“陛下既然心里明白,知微还能说什么呢?”
他纵然有无数小心机,但是他毕竟爱着君王,这就等同交出了大半选择权。
一但楚明瑱回过味来,伸手捉住他的翅膀,把他困回笼中。他如今的挣扎,他的博弈,说到底都是可笑的。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只有君王乐意与他谈条件,他才能恃宠而骄。若楚明瑱不乐意了,他只有一条命与他博,赌注从来就不均衡。
楚明瑱静了片刻,他若是此时信誓旦旦地说些永远,反倒没什么说服力。
无论如何,他是皇帝,这就是至高无上的优势。
燕知微只能仰赖天恩,或是离开他。
他信不过,才选了离开。
“……爱从来不是均等的,陛下。”燕知微跪坐在他的身前,轻轻吻过他的唇边,是安抚他的情绪,也是委婉的拒绝。
燕知微垂下眼睫,轻柔的声线如同弦歌:“臣胆子小,陛下若是不爱臣,臣会枯萎,会死的。所以,臣宁可与陛下停留在最好的模样。”
说罢,他将楚明瑱圈着他的手臂坚决地掰开,对着神色凝重的帝王笑道:“陛下,夜深了,也该歇息了。”
别院并不大,但客房还是有的,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住。
实际上,以他们的关系,住一起又无妨,反正都同床共枕七年了。过往的经验让燕知微相信,若他不肯,以楚明瑱的骄傲,也不会做出强制他的事情。
燕知微高度警戒,还是替他收拾了客房,就怕夜里陛下闹出什么幺蛾子。既然已经打算分开,何必再多添一层身体关系。
楚明瑱来的急,只带了一套备用衣裳。热水很快烧好,他先把帝王推去沐浴,洗去路上风尘。
燕知微心里想,他有一层隐秘的欲望:他想当陛下的求不得。
越是求不得,越会被回忆描摹成最好的模样。襄王有梦,这求不得的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才是他长久的保命符。
“哪怕分开了,我也得呆在他的心尖尖上。”他心里信誓旦旦。
“知微。”楚明瑱唤他,声音慵懒,似乎氤氲着水汽,“帮朕打一下皂角。”
燕知微心里想着矜持高冷,他很贵,要值钱起来,腿脚却不由自主地动了,应道:“来了。”
在燕王府时,他们亲密无间时,他也不是第一次伺候楚明瑱沐浴了。
陛下心思幽微,时不时展露帝王心术,沉黯如夜,难知如阴。
燕知微自行退后一步,触碰他躯体的次数减少了。直到后来,他被强行封妃,带入后宫,两人才重温旧梦。
他该明白的,陛下想整些幺蛾子,可不需要看时间地点。
慵懒地倚在木桶边缘的帝王睁开眼,微微抬了抬身躯,露出脊背,似乎在让他帮忙打皂角。
燕知微为了防止靴子湿透,他赤着脚踩在软毯上,走进屏风后面。
他先是褪去繁琐的外袍,挂在衣架上,然后挽起袖子,只着雪白中衣,打算回头也顺便沐浴更衣。
楚明瑱倚着边缘,姿态随意,看着低下头认真服侍他的柔软小鸟,唇边笑容一闪而逝。
下一刻,他把燕知微的腰抱住,教他惊呼一声,腾空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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