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从楼下跑上来,有点累,歇会儿就行。”
“区区四楼。”
“再说就不礼貌了。”
陈濯冲她摇摇手指。
“那个,各位,真的没人报运动会了吗?”
早读前乱糟糟的教室里,班长捏着运动会报名表小心翼翼发问,生怕大点声吓着了要报名的同学。
最后排,陈濯在各种杂音里捕捉到了她的声音,默默举起手:
“我报。”
班长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溜烟从讲台跑到最后一排,站在黎芽的桌边问坐在里面的陈濯:
“陈濯同学,你报哪个项目?”
“……”陈濯默默坐起来:
“三千。”
“?”
旁边的黎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怎么敢说这个数字的,陈老师?
您要不要看看您爬个四楼那气若游丝的样子呢?
-
一班所有人都对陈濯勇报三千米的行为表达了最诚挚的敬意,但就以黎芽的话来说,离运动会还有不到两周的时间,就以陈濯现在这个样子,能不能活着从三千米跑道上下来还是个问题。
陈濯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决定这次就主打一个陪伴,但夏子澈不乐意,这家伙自告奋勇,说要当陈濯的私人教练,两周速成三千米的那种。
陈濯完全不相信这种靠日积月累和天赋异禀的东西能速成,但架不住夏子澈这人太热情。
他们放学后的时间要用来补课,所以夏教练就把陈老师的训练时间放在了早晨,他每天早晨早起一个小时去陈濯家找他,然后跟他一起绕着小区跑三圈,跑完再去他家蹭顿早餐,最后换套衣服美美去上学。
夏子澈对这种生活非常满意,但陈濯一点也不快乐,这对一个两辈子都没正儿八经运动过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种煎熬,短短几天,他就被这位真正朝气蓬勃的少年折磨得不成人形。
陈濯连着晨跑几天,整个一腰酸腿酸胳膊酸,等终于熬到周末,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休假了,结果周六早晨八点,夏子澈直接杀到他房间:
“冷静!还睡呢?起床——”
陈濯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就见自己房间门口站着一只恶鬼。
恶鬼穿着短袖短裤,头上戴着条姜黄色的运动发带,笑容灿烂到刺眼。
陈濯痛苦地拿被子蒙住了头,声音闷闷从底下传来:
“你怎么进来的……”
“我来的时候咱妈刚好出门,我就进来了。”
夏子澈过去把陈濯拉出来:
“走,今天都让你多睡两小时了,该跑了——”
陈濯最终还是被夏子澈拖出了家门,一脸幽怨的他跟元气满满的夏子澈形成了鲜明对比。
初秋的早晨还有些凉,但陈濯的怨气比秋风还要冷,他为自己的承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一边有气无力地跑在青石小路上,一边还要忍受旁边一只聒噪的百灵鸟一边吹哨子一边喊加油。
陈濯默默积攒着怒火,打算跑完三圈再跟夏子澈算账,但今天夏教练的路线似乎有些不一样,他没再在小区里绕圈,而是带着他一路跑了出去。
“?”
陈濯微一挑眉:
“这是去哪?”
夏子澈神神秘秘冲他笑了一下:
“别问,你只管跟上本帅哥的步伐,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
蝉鸣早就消失在了夏末,路边的树叶由深绿化成枯黄,再晃晃悠悠地从枝头飘下来落在地上,一脚踩上去都咔嚓咔嚓响。
天气随着高照的阳光越来越热,两个少年跑在人行道的树荫下,肩膀是路过的碎片般的阳光。
夏子澈的精力条好像完全没有上限,陈濯能跑的时候他在旁边喊加油,陈濯跑不了的时候他一边拉着他跑一边喊加油,陈濯实在跑不动、坐边上休息的时候,他站在旁边一边跳啦啦操一边喊加油。
陈濯真是受不了,他被夏子澈拉着跑一会儿歇一会儿,看着周围的景色越来越荒凉,等到最后脚底下的路变成了土,他停下来扶着膝盖,边缓着气边道:
“夏子澈,你是要把我累死,然后抛尸荒野吗?”
“哎呦,不跑了不跑了,到了,来。”
夏子澈拉着他的手腕,穿过齐腰高的枯草丛,小心翼翼踩着石头下到河滩:
“小心点啊,别摔着。”
陈濯没干过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的事,对于此道实在生疏。
“你带我来河边干什么。”
陈濯有点好笑:
“抛尸荒野改成弃尸投湖?”
“什么,什么啊,你能不能别惦记你那尸体的事儿了?死不了!”
夏子澈被他逗得直乐,扶着他下来才放手:
“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好吧,闲逛的时候小心点,这儿石头多,我们冷静王子平坦大道走惯了,走石头滩当心崴脚。”
“你要干什么?”
陈濯微一挑眉。
“河鲜零元购啊。光小区里跑圈多没意思,咱跑到河边摸点虾再跑回去,一举两得,晚上菜都有了。”
夏子澈边说边摘了鞋子袜子:
“这个季节,这小河里虾可多。你还记得小时候有次我摸了一裤兜虾去你家吗?就是这摸的,不过这次我成长了,我不再是曾经的我,装虾再也不用裤兜和袜子。当当当当!”
夏子澈给自己配了个音效,然后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抽出来一个折叠桶:
“先进装备,专为摸虾而生!”
说着,他打开折叠桶,小跑着冲进小河里。
那小河不深,水位也就到夏子澈脚踝,他弯腰在水里摸索着,过了一会儿,他举起手,显然是有了战利品,正隆重为陈濯展示。
小河映着阳光,水面波光粼粼,少年拎着小桶在河里忙活,陈濯看着他的身影,恍惚间,好像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某一天。
那也是个秋天,十多岁的夏子澈骑在他窗边的树枝上,跟他说要带他去个好地方,但陈濯对他的好地方没兴趣,所以拒绝了。
那天,他看着夏子澈一个人迎着正午的阳光跑走,又踩着傍晚橙红的夕阳回来。
那家伙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整个就是一泥巴蛋蛋。
大概是知道陈濯爱干净而且不喜欢搞这些幼稚活动,夏子澈并没有拉他一起的意思,只让他在旁边等自己。但陈濯看了他一会儿,想一想,还是弯腰脱了自己的鞋袜,试探似的往河里去。
河边的石头被太阳烤得有点烫,河水却是冰凉的,一踩进去,脚就陷进了河底的淤泥里。
夏子澈余光瞥见陈濯下河,人都傻了:
“你咋来了?”
“来零元购。”
陈濯学着他的话:
“老板,虾怎么卖?”
“哎哟,欢迎光临,大自然牌活蹦乱跳小鲜虾,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夏子澈立马接了他的梗,伸手往河面上一指:
“看见那水面没?有涟,就是有虾在底下跳,你就照那摸,一般捞一把泥一搓就出来了。哎哎,你边上就有一个,试试?”
“嗯?”
陈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边上看见一处小波纹。他按照夏子澈的说法,伸手捞了一把河底的泥,果然从里面捞出来一只虾。
陈濯用河水把它洗干净,看着还挺新奇:
“还真是。”
“那可不?帅哥能骗你吗?来,为了庆祝我们冷静人生第一次摸到河虾,请允许我高歌一首……”
“好了好了,倒也不必这么隆重。”
陈濯在他大显神通之前制止了他。
他把手里的虾扔进夏子澈的小桶里,正式开始了自己的摸虾之旅。
这项活动并没有陈濯想得那么无聊,尤其是有夏子澈在场的情况下。
这家伙是真的闲不下来,在河里摸虾都要想着法跟他比个赛,看谁捞出来的虾最大。离奇的是陈濯居然应了这个无聊的战局,更可怕的是,尽管他觉得这场比赛毫无意义,他还是燃起了些微的好胜心,捞虾的动作都比先前卖力不少。
但不知道是他动作太急还是怎么样,在又一次把手探进泥里时,他指尖突然传来一道刺痛。
“嘶……”
“咋了?”
一听见声,夏子澈立马直起腰,迈着六亲不认的野人步伐艰难跋涉来陈濯身边:
“被虾夹了是吧?”
“好像。”
“我看看。”
夏子澈睁着俩大眼睛,低头看着陈濯的手,表情又憨又认真。
陈濯原本想说没事,但看他那样子,心里却莫名生出了点使坏的心思。
他把手往前伸了伸,意思是让夏子澈看。
夏子澈一手拎着桶一手全是泥,为了看清,只能努力低头。
也是那时,陈濯突然抬手,把手上沾的泥糊在他脸上。
“?”
夏子澈懵了。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我那么信任你,你居然搞偷袭?!”
夏子澈下意识抹了抹自己的脸,但他手上的泥更多,一抹又是好大一片。
“你完蛋了,冷静。”
夏子澈顶着半张泥巴脸,先撂狠话,然后弯腰从河底捞了一大把泥巴就要往陈濯脸上招呼。陈濯当然不可能站那让他糊,他努力躲着夏子澈的攻击,在小河里跟他来了一场紧张刺激的追逐战。
夏子澈在这里占了地形优势,陈濯比不过他,很快就落入了魔爪。就在他挣扎无果准备接受泥巴糊脸的暴击时,他脚下一滑,人结结实实摔在了泥坑里。
更滑稽的是,失重时,陈濯下意识拽住了夏子澈的衣领,所以那家伙也被他连带着摔了个人仰马翻。
小河底都是厚厚的泥,摔着倒是不疼,就是人和衣服遭了殃。
陈濯也变成了记忆中一样的泥巴蛋,可恨夏子澈摔了还不忘报仇,还惦记着糊陈濯一把。
俩人在泥坑里互相伤害,你搓他脸他揉你头发,在又一次被夏子澈狞笑着双手糊脸时,陈濯切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握住他手腕叫停:
“等等。”
“嗯?”
夏子澈眨眨眼睛。
陈濯上下打量他一眼,灵魂发问:
“虾呢?”
这两个字一出来,世界好像被按了暂停键。
泥巴连和鸡窝头静默半晌,同时转头看向了身边。
夏子澈的装虾小桶早在刚才摔倒时就翻了,此时它正孤零零歪倒在一边,桶里的清水荡呀荡,连根毛也没有。
夏子澈收回视线,坚定地点点头:
“说明它们命数未尽。这告诉我们一个道理,有时候,遇见绝境并不等于人生走到了尽头,说不定哪天,绝境翻了车,嚯,柳暗花明!又一村!
“而对于我们来说,一时的失去并不可怕,要知道,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
陈濯真是服了他这随时随地都能引吭高歌或者即兴诗朗诵的能力。
河边路过的人投来奇怪的视线,歌唱家本人浑然不觉。
陈濯从泥坑里爬起来,默默捡起那个折叠桶,甩甩里面的水,面无表情地扣在了显眼包头上。
真是救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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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025-终点线
◎大冠军。◎
俩人忙活一早晨抓的虾全都跑没了, 按理说该认命就认命,但陈濯的原则是既然做了就不能做无用功,至少不能空着手回去, 不然这一趟将会毫无意义并且十分败犬。
于是两个泥人拎着个空桶暂且先离开了小河,他们在附近找了个小馆子, 简单吃了个午餐, 补充体力短暂休息后,下河又战一场。
他们在河边消磨了大半天, 抓会儿虾、打闹一会儿, 累了就并肩坐在河边的石头上休息。
这条小河在老城区边上,主打一个原生态自然气息, 周围没什么高楼, 只有老一辈人住的小平房,倒像是一个微型的小村庄。
小村庄的巷子口有摆着木板和泡沫箱卖桂花蜜的老爷爷, 三块钱就有好大一罐。夏子澈捧了两罐回来, 还带了两只老冰棍。
他坐在陈濯旁边, 拆开老冰棍的袋子, 用桂花蜜把冰棍裹满,递给陈濯:
“尝尝,独家吃法。”
“?”
陈濯微一挑眉,接过夏师傅秘制的桂花冰棍, 试探着咬了一口。
冰棍带着淡淡的冰糖味,外面裹着纯手工熬制的桂花蜜, 桂花香味很浓郁, 又香又甜, 是秋天的味道。
“怎么样?”
夏子澈在旁边眼巴巴望着他。
陈濯点点头, 含着唇齿间的桂花香, 有些出神地看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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