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越到嘴边的拒绝便没能成行,他看着三言两语敲定了接下来自己行程的这两个人,总觉得有哪儿不对,等到唐诰走了,沈一簇又开始站在湖边吹着口哨打水漂,才凑过去偷偷地问:“你们俩吵架了?”
“没有啊,你不是看见了吗,刚刚我们还亲嘴呢。”
“……”
关越总是在这种话题上被噎得脸红脖子粗,他瞪了沈一簇一眼:“我是跟你说这个的吗?”
“就是、就是——”
他绞尽脑汁地形容:“像刚才你和他犟嘴,放在以前,唐诰肯定特别生气地说一句‘随你’,然后转身就走,眼神能冻死人,可是今天他什么也没说,甚至连生气也没有。”
沈一簇听到这儿,没忍住乐了:“他又不是河豚,别人一碰就生气。再说了,不吵架不是挺好的吗,总比隔三岔五就闹脾气冷战要好。”
“而且,”沈一簇丢石子的动作停了,不算明亮的光下,他摸了摸自己嘴角的伤,很无所谓地笑,“说不定是他自己心虚呢,他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前几天有个娱乐公司的老板找上他,那老板之前看好我,给我开出的条件很好,但要求我必须恢复单身,说‘这世界上没有哪个演员是能带着一个大学谈的素人男朋友出名的。’”
“我和这老板理念不合,演戏对我来说是热爱,但是也是职业,和世界上任何工作都没区别,我不觉得演员就必须得靠吃什么红利才能完成自己的事业;更何况在我心里唐诰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导演,总有一天时间会替我告诉所有人这个事实,他不是我的累赘,我也没有随意选择丢不丢的权利。”
“——结果这人竟然又去找唐诰。”说到这儿,沈一簇原本还算平静的语气里掺杂了一丝咬牙切齿,“他约唐诰在学校门口的茶餐厅见面,正好被我室友碰到了,我赶过去,没忍住,就给了那老板一下,妈的,肚子跟皮球似的。”
“你这……”关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有些扫兴地把唐诰刚才说的话换汤不换药地又讲了一遍,“确实有点冲动了,那种老板,讹上你可怎么办?”
“唐诰也这么说,你们学导演的是不是都习惯想这么多?”
沈一簇嬉皮笑脸的,一只手搭在关越肩膀上,揽着他往校外走:“好啦,不会的。你自己想,这事本来就不能见光,我恋爱谈得好好的,结果有人竟然为了一个合约劝我男朋友和我分手,真闹大了传出去,这人还要不要脸了?”
“你这不是自己想得挺明白的,”关越没忍住道,“那你刚刚还那么呛唐诰,我听着都怕你们俩打起来。”
沈一簇便不说话了,一直到两人走出校门,才没头没尾地说:“我不就应该是这样的人吗?”
“什么?”
关越一时没听清,听清了之后也完全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沈一簇于是望着他,挠了挠头,看上去是真心实意地在困惑:“我不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唐诰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我,虽然在你们眼里他可能经常和我吵架闹脾气,但他这种人,其实真的无所谓的话反而是不会有什么感情的,我追着唐诰跑了半年,最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像现在和你聊天这样,什么都想得明白、想得清楚,”沈一簇快把头挠出火星子了,让人很担心他的秀发健康问题,“那我就不是我了,沈一簇也不是沈一簇,唐诰还有什么喜欢我的理由?”
“算了,”沈一簇忽然有些垂头丧气,“你、你没谈过恋爱,根本不懂。”
这种类似的话之前好像也发生过,但那时关越还是因为婚姻幸福人生圆满而不理解普通情侣苦难的乐天派,没想到只是过了这么几个月,就变成了别人口中纸上谈兵的狗头军师;唐诰已经同沈一簇讲过他和江尧婚姻的事,因此他这会儿也不端着,只点头道:“我是不懂,但我看得出来你们两个都有点毛病。”
话说出口的同时他自己也一惊——这话平常都是祝星纬拿来骂他的,有朝一日竟然还能被他拿来骂别人。
人都是当局者迷,他又想起江尧那几通自己不敢接的来电,下意识将右手往后背了背,但这动作反而更引起沈一簇注意,后者一歪头,正好看到他泛着青的肘弯:“你胳膊怎么了,生病了?”
“……啊,嗯。我前段时间不是吃坏了肚子吗,就去抽了个血化验一下。”
沈一簇比江尧好骗多了,闻声也没怀疑,还说:“那今天吃点清淡的吧,也别撸串了,我记得这边新开了一家拉面馆,刚好我们俩今天试试味道,好吃了我回去给唐诰打包一份。”
关越没顾上吐槽对方这种把朋友当试毒小白鼠的见色忘友行为,因为他正站在烧烤摊前,陷入了长久的、犹如梦魇一般的粘稠黑暗。
周围的一切声音与光线在这片黑暗里消失殆尽,他的五感从未这么敏锐地聚集在一个事物上:他看见烧烤摊上方,用作周围露天食客无聊时观看消遣的老旧屏幕不知缘何停留在一个无聊的娱乐新闻报道,上头江尧的脸占去小半个屏幕,配着旁边袁芷兰一整个的小小人影显得有点荒诞可笑;
袁芷兰终于在这个平淡普通的夜晚发起了第一场战争,她以长文形式细数这些年江尧对她乃至对整个江家的所作所为,末了又提起已经不在人世的沈临珺,江尧刻意不去回想的东西被她以轻描淡写的语气揭露于阳光下,变成被公众议论揣测的话柄。
母慈子孝是场幻梦,什么亲密关怀都是装的,虚假到始作俑者都忍不住想快些打破,袁芷兰从一开始就只在为自己着想而已。
天色阴沉沉的,看不见月亮,夏季的第一场暴风雨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
有件事沈一簇没说:
他去找唐诰和那个老板的那天,其实听到两个人最后的一小段谈话,那老板说我希望你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有时候不一定非要在一起才是最圆满的未来。
唐诰说什么呢,他说好的,我会考虑的。
放手算不算一种爱呢,沈一簇觉得不算,所以他冲进去又委屈又生气地揍人;但唐诰觉得是算的,不仅及时放手是一种爱,让你洗掉纹身去谋更好的前程也是一种爱,让你在剧组睡大觉不要来找我约会也是一种爱,与此对应的,我去山沟沟里翻山越岭地看望你不是爱,我为你量身打造电影也不是爱。所以前面的请你听话,后面的你可不要太感动!我才没有爱你爱得要死啦!
第65章 事起
袁芷兰大概提前联络了国内相熟的报刊主编,这封长信发出不久,就伴着公众的议论声登上了各大周刊晚报的娱乐头条,一时风头无两;连一些和关越只是点头之交的同学朋友都发来信息询问,语气看着关切,实际也只是想要吃到新鲜的第一口瓜。
他在纷杂的信息与来电中头脑发晕,拨给江尧的电话被一个又一个陌生的来电中断,正发懵时,凭空伸出一只手:身侧的沈一簇突然将他手机抽走了,换成自己的递了过来。
对方应该是也看见刚刚节目对袁芷兰所作所为的转述,收起笑,拍了拍他肩膀,低声道:“给江总打电话吗?用我的吧。”
“……谢谢。”
他接过手机,一字一顿地敲下江尧号码,正要拨出时,听见烧烤摊上一个男人指着电视机大声喊了句:“江尧这种肚子里没墨水的小白脸,真以为长一副好皮囊能当饭吃,我早就说过,江氏迟早要败在他手上!”
恐怕连江尧本人来了也想不到,都奔三了,有朝一日还能被别人叫是小白脸。
关越打电话的动作顿住了,缓慢地转头朝声音来源看过去:那一桌人就坐在正对着电视屏幕的位置,清一色中年男性,头顶因油渍或斑秃发着亮,还不算特别热的六月末,这些人已经脱了上衣,露出一大块肥腻腻的肚腩,大概是下工的某场私人聚会。
电视里,尝到甜头的节目方又开始反复地播放那封长信,在袁芷兰感情充沛的小作文背景下从蛛丝马迹揣测江尧与江家现如今的关系;电视外,最初口出狂言的人已经得到了身边一圈人的附和,他们贬低江尧和现如今的江氏,认为江尧每个决定都是错的,但提到袁芷兰,又有谁说了句:“依我看,就算袁夫人要和江总撕破脸,女人也是不适合打理事业的。”
“像乐响现在的那个女老总……陶英是吧,我就有点看不惯她,自己非要干男人干的事也就算了,连带着她女儿也跟她学得人不人鬼不鬼,前段时间我外甥去乐响应聘,主面试官就是她女儿……好像叫陶凯乐是吧?一共招两个人,最后竟然全招的女人,我外甥回来之后气得饭都没吃下!”
这个事情关越有所耳闻,虽然他与陶凯乐现在基本上已经不再联系,但架不住中间还有个话多的段高阳,把朋友圈当树洞似的,一天能发几十条;大概三四天前,段高阳突然发了张照片,背景是乐响的logo,里面陶凯乐沉着一张脸,他自己则笑嘻嘻的,配文是:[没想到陶女士有一天也要拜托我帮忙!]
陶凯乐没删他好友,所以两人的互动他也看得到,对方在下面回:[你再发一个试试看?]
段高阳就特别欠揍地答:[这么霸道,还不让我发了?那你面试被人骚扰的时候,干嘛第一个打我电话呀?]
结合刚刚那男人说的,事情真相已经变得很明晰:大概率就是这人的好外甥看面试官是陶凯乐,想攀个高枝,结果不仅没攀上,连面试都搞黄了。
真是活该,他移开眼神,很轻蔑地想。
即使是在和陶凯乐已经形同陌路的今天,他也不希望别人因为一件压根不相关的事情随意评价她。
眼见那伙人的话题已经从袁芷兰转移到陶凯乐,又从女人能不能当老板转向江尧到底该不该吃下城郊某块地,沈一簇终于有点忍不住,想要捋起袖子去和这些人理论理论;但电视机上如同半永久一样的长信背景在这时却忽地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模糊的江尧与关越的同框照,标题也随之一变:
[恩爱夫夫人设崩塌?江总不顾关少强吃城东开发区。]
关越猛地睁大眼睛,呼吸变得急促,死死地盯着那个标题。
城东开发区这个事情他是知道的,甚至也算经历过,当初关家和江氏竞争,最后是关弘秋主动来联系他,希望他能向江尧吹吹风,好让后者将这块肥肉拱手相让;后来江尧和他分析过其中利弊,还是吃下了这个项目,关弘秋那边也不再提这件事,他本以为这事已经过去,没想到有人偏要在今天出来旧事重提。
若是放在平常,这事至多也就是被业内人士当个八卦提上那么一嘴,但现在这个时间节点,袁芷兰的长信刚刚爆出,关弘秋又紧随其后地扒出这件旧事,不是摆明了还记着仇、想要江尧好看?
关越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自己和江尧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一对不太受祝福的伴侣,前有袁芷兰深夜发长信控诉江尧对自己的冷暴力和不公平的待遇;后有关弘秋不顾自己还与江尧缔结着婚约的儿子,偏要在这个当口添一把柴火,让他一时都不知道是该心疼被彻头彻尾忽视的自己、还是腹背受敌的江尧了。
但唯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他们在这一刻,除了彼此,已经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
“走吧,先回学校。”他转头对身边的沈一簇说,“饭可能吃不成了,欠你一顿,等事情都弄妥了我请客。”
现在吃饭不太合适,虽说正在念书的学生不太关注这些商界的风风雨雨,对于自己同学就是江尧名义上丈夫的事也未必感兴趣,但总是会有人知道他是谁。
“……瞧你这说的!”沈一簇反应过来了,佯装不高兴地捶了他一下,“有什么欠不欠的,咱们什么关系?”
他勉强笑了一下,把没拨出去一个电话的手机还给对方:“手机给你。”
“你不给江总打电话了?”
“……他应该正忙吧,我打电话也只是打扰他。”
——并且,最需要他打电话去了解情况的人现在也已经不是江尧。和沈一簇告别,慢慢朝寝室楼走的时候,他这样想。
他的脚步停下了,整个人隐在初夏稍显葱郁的树林中,不远处寝室楼下的灯光透过重重树影照进来,将他的脸分割成一块块明暗交杂的斑;手机上某个号码已经就位多时,他拨过去,那边过了会儿才接起来。
“喂,爸爸。”
他叫道。
作者有话说:
这个月应该可以完结!不然就是下月初!#请小黄女士停止这种给自己宽恕期限的行为#
第66章 双赢
“是小越啊。”关家二楼的书房里,关弘秋盯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饶有兴致地微笑了一下,很自然地问候,“怎么突然想到给我打电话?”
关越懒得和他玩这种推拉戏码,单刀直入地发问:“城东那块地的事情早就过去,今天又闹起来,是不是你做的?”
“小越,”关弘秋佯装伤心地摇头,“你以前可不会这么和我说话,传出去,别人要说我们关家教出来的孩子没教养的。”
“再说了——”
他突然话锋一转,玻璃窗上的影子面目狰狞地咧开嘴巴、露出隐藏已久的一双獠牙:“我是想要城东那块地不假,但你也说这件事早就过去,更何况关家没拿下这个项目所遭受的负面影响可不比被传不近人情的江尧要少,我为什么要旧事重提,做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
关越一时被说得失语,他向来不擅长这种生意场上的勾心斗角,此时虽然隐约觉得关弘秋这话有哪里不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而关弘秋也没打算等他反驳,接着道:“我知道你对江尧有感情,担心他的处境,但这世界上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最忌讳关心则乱,像你现在这样莽撞地跑来质问我,除了给他添麻烦,实际还有什么用?”
“……我知道了,爸爸。”沉默良久,关越轻声地答。
这段父子间的对话来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且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关弘秋都占尽上风,挂断电话后他仍端坐在桌前,桌上电脑屏幕的光随着长时间的无人操作已经显得暗淡,在彻底熄灭之前,他终于动了,屏幕随之重新亮起,出现在他眼前的,赫然就是关越刚刚提及的那条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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