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事到如今,发火或者质问都已经没什么意义,他也不再是那个年轻气盛的关越,自以为爱就是无止境地为人冲动,因此他只是停顿了几秒,按捺住滔天的怒火,尽量不动声色地问了句:“按袁夫人的意思,找我来说这些,都是为了我考虑?”
“我知道只对你说这个行不通。”
袁芷兰笑得很端庄,也坐正了一些:“好吧,关少,既然话说到这份上,那我也摊开讲了。你和江尧离婚,对于现在的舆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你知道报道中对你和江尧现状的猜测,契约婚姻一说已经快要超过婚变的传闻,而前者又有对江尧事实出轨的揣度,这样闹下去对他本人的影响只会越来越大。所以依我看,不如尽早离婚,只要离婚时机恰当,那么所有事情都是建立在你们离婚之后发生了——当然是‘和平离婚’,这样婚变和契约婚姻都站不住脚,对他本人的影响自然也会慢慢弱下去。”
“这样说,关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动心?”
关越紧盯着袁芷兰的眼睛,一时捉摸不透对方到底在这场短短的会面中从他身上窥探到了什么,才会一边劝他早日脱离苦海,一边又那么笃定他会为每一件对江尧好的事情动心;他不说话,袁芷兰好像也不急着等他答复,又端起杯子来喝茶,顺便好心地关怀他:“茶凉了,要替你换新的来吗?”
“……不用。”过了会儿,他终于卸了力,很厌倦似的率先移开眼神,只是语气还有些藏不住的冷硬和嘲讽,“袁夫人何必这么假惺惺?既对我好、又能让江尧也不受影响,世界上如果真有这么两全其美的事,那现在我也不用坐在这里了。”
“你们年轻人总是这么没有耐心。”
袁芷兰摇头,叹了声气,抖掉自己昂贵披肩上的一根浮毛;已经很热的天气,她却依旧穿着件修身的长旗袍,关越的视线在她稍显臃肿的毛绒披肩上停顿了两秒钟,捻了捻自己被空调冷气冻得有些僵的手指,然后听见对方继续道:“……也总是不信,我们做长辈的,是真的为你们好。”
他搓弄手指的动作彻底停下了,为自己不合时宜的笑意默默在心底忏悔,对面袁芷兰的话还没有停下,每个肢体动作与表情都有种令人感到荒谬的夸张:
“江尧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当然是爱他的。我所做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希望他回到正途,不再和我做无意义的抗争。无论是江氏还是他的婚姻都是如此,如果他能听话,那让我将江氏拱手相让我也是愿意的。”
拱手相让,这几个字羽毛一样轻飘飘落在关越心上,砸出很重很重的回音。
当年江家四分五裂、坚持留下江氏的江尧众叛亲离,江尧为江氏付出那么多的心血,在袁芷兰眼里,原来只不过是替人做嫁衣。
还好江尧不在这儿,他很突然地想。
“听话?”他听到自己说,怒火燃尽了,变成一个刻薄的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尖锐的语气,“您对听话怎么定义?难道说只有江尧被你拿捏住软肋,在你的舆论布置下求饶服软,然后如你所愿地和我离婚、和席泽或者是别的谁结婚,才算是听话吗?”
他们之间那层薄薄的遮羞布终于被他率先扯下,露出脏乱不堪的内里:“城东开发区、席泽和沈临瑜的事情,哪个和你没关系?”
出乎他意料,袁芷兰一眨眼,承认得很痛快:“对,确实和我有关系。”
“而且还不止如此,”袁芷兰像也被他的某句话激怒却不显,唯有语速变得很快,“我听说,上学时你和陶家的那个女儿关系很不错,是要好的朋友,只不过现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已经很久不来往……关越,你不妨猜猜,我这次回国,第一个联系我要合作的人是谁?”
关越一怔,随即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袁芷兰状似很满意他的反应,微笑着偏了偏头,将一侧垂落的头发拨到耳后:她耳朵上挂了只黑钻打磨而成的耳钉,而众所周知,无华初问世,是以一套纯黑的珠宝而闻名。
黑不露光,是为无华,这是无华创立最初的理念,而这套最初发售的珠宝,已经绝版很久了,连上次拍卖会,陶凯乐都没有拿出来。
“哎呀,陶陶这孩子,我说了我向来不爱戴珠宝出门的,”袁芷兰含笑说,“她非要送我,还说有对蓝色的宝石耳钉也特别衬我,下次拿给我呢。”
“叫什么来着?”
她盯着关越的眼睛,一字一顿,
“是叫,情涸吧。”
作者有话说:
别怕,袁芷兰都是吓唬人的,她最爱吓小孩了。
小越信了,小越相信人类,小越好,袁夫人骗小孩,袁夫人坏(
【ps再有两章完结,这次是真的,因为我已经在写了!
又到了提前发表完结感言的时候,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真的太太太喜欢写故事啦!
第77章 离婚
情涸。
关越倏然被这个名字带回那个混乱不堪的拍卖会的下午,他想到没有再被展出的耳钉,和那个自己猜测中口味奇诡、对旧物情有独钟的买家——原来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所谓的买家,他年少时珍贵的那段情谊,到头来,比展示柜中等待售出的商品还要不值,是只要能讨别人喜欢、白送也没关系的东西。
他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还有合作……他茫然地咀嚼着袁芷兰说过的话,慢半拍地回味过其中含义:对方讲,自己此次回国,第一个找上门来寻求合作的,正是交由陶凯乐管理的无华。
难怪,袁芷兰在国外呆的太久,纵使是早年能凭江氏在龙青留下点余威,但时隔良久,加上现如今的江尧风头正盛,她真正留在手里能用上的已经没有很多;可是这次她回国,从行事到手段几乎都称得上高调,连他这样完全不懂的人都能根据情况推测出两三分,如果背后有人帮扶,那倒的确合理了许多。
但是——
他皱了皱眉,总觉得还是有什么隐约的不对,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陶凯乐是年轻、行事也多少有些急功近利,可又不是傻子,袁芷兰就算能在国外翻出天大的浪,回了龙青对上江尧,照样没什么胜算,帮她是一场豪赌,陶凯乐又刚好曾在试探江尧的过程中落过下风,怎么会想不开,还要上门来找袁芷兰合作?
难道就这么忌惮他和江尧的结合么?但袁芷兰拿回江氏后,不照样也没好到哪里去?
倘若江尧或者祝嘉昱在这儿,大约能给他点明这种不对劲的来源:袁芷兰的行动都太急迫了。
甚至她的许多行为都是毫无动机支撑的,袁芷兰这次回来,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最大的目的就是夺回江氏,而她大部分时间也的确是这么做的,揭露江尧的过往,借沈临瑜和席泽的兄弟关系平白造出好大一桩豪门丑闻,只唯独有一点游离在所有这些的行动之外:袁芷兰似乎有些过于在意江尧这桩突如其来的婚姻。
如果在以前,还可以用和陶凯乐一样的理由来解释,无非是怕江关两家联姻的影响太大,到时有关家在其中出力,她扳倒江尧的可能性更微乎其微;可现如今关弘秋已经近乎明面上站了队,她担心的事绝无可能发生,这个理由已经站不住脚,她为什么还要来打着为江尧好的旗号,劝他们离婚?
就好像,有人让她这么做似的。
诸多问题让关越的脑壳都隐隐作痛,他想不明白,干脆便不再去想,只单纯凭借自己的直觉去做事,他拎起一旁自己的背包,不再去看袁芷兰泛着得意与嘲弄的眼睛,即使他的想法在某一刻也曾和面前这个女人重合,但此时唯有不去这么做才能不落下风:“谢谢你的建议和告知,但我不会和江尧离婚的。”
他发了狠,一字一顿,心里某个角落汩汩地流着血:“直到我死也不会。袁夫人,你不妨猜猜看,江尧是会选择前程,还是会为我们所谓‘虚无缥缈’的爱情选择和我一起遗臭万年?”
“……”
趁袁芷兰没答上话的空隙,他抬起脚要走,走到门口时却忽然听到对方又叫他的名字;袁芷兰终于褪去那种一切都在掌握中的从容,她昂贵厚重的披肩从肩膀落下去,前额头发乱了,嗓音有些尖地叫:“关越,你以为你留在江尧身边,还能带给他什么?”
“你父亲已经不会再给你什么了,你拥有的只是一个关家最没用的花瓶的称号,我不愿将话讲得太难听,总以为你能自己想清楚,但看来你是没有这个觉悟了,关越,你才是江尧最大的累赘。”
“你们的爱情当然不是虚无缥缈,毕竟,江尧多么爱你啊。”
关越脚步停下了,他愕然回头,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得让袁芷兰停下,因为他预感接下来对方要讲的东西是现在的他无法再承受的,可是他的脚却定在原地,只是听着袁芷兰声音缓慢地低沉下去,像蛊惑远航水手的海妖歌声:
“为了你,他简直恨不得把江氏割出一半去分给你父亲,就只要你父亲的一句话,承诺你以后再也不用成为哪段婚姻的牺牲品。……你知道江尧给了你父亲多少资源吗?哈,我儿子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明知商人最不可信,你父亲的承诺没有任何效用,但他还是选择相信了,甚至恳求你父亲不要讲给你听,怕你愧疚,也怕你是因为愧疚才爱他。”
“你还不清楚吗,关越,你的选择题在江尧那里从来没有第二个答案,因为你就是他唯一的选择。”
“……你别说了!”
关越终于打断她,源源不断地流下眼泪,他设想过很多种和江尧心意相通的方式,但唯独没有想过最后会是这么伤筋动骨的一种,哭到缺氧的大脑开始晕眩,恍惚间他又听见袁芷兰念魔咒似的重复:“你早该和他离婚,还他更自在更功成名就的人生。”
所以,一切都是怪他吗?
怪他自作主张地爱上江尧,喜欢这么多年却不肯说,怪他在那天下午走进咖啡厅,鬼迷心窍地答应了江尧的求婚;如果不是他,今天的江尧不会陷入这么严重的舆论风波,想爱谁或者想怀念谁都无所谓,他们的婚姻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错误,由此产生的万般爱恨,归根结底,其实都是孽缘一线。
太奇怪了,他流着泪想,人都是这么奇怪的吗?
从前以为江尧不爱他,费尽心思、求神拜佛地希望江尧喜欢他;现在江尧真的来爱他了,又觉得自己不够值得,如果这个人不是自己就好了。
他很慢地走出茶社大门,背包里手机屏幕亮了又熄,最开始是江尧,后来又变成祝嘉昱、祝星纬,从前亲近或疏远的人纷纷打来电话给他,但他谁的也没接听,只是一个人,很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逛,就像当年异国的雪天中,他看到江尧和沈临瑜并肩走着,所做的那样。
从起点到终点,兜兜转转,还是他一个人。
路过一所精装的家电商场门前,他脚步忽然顿住了,停在用于揽客而立在门口滚动播放节目的电子屏幕前,这个大屏幕的内容约莫已经有几天没来得及更换,还停留在君祝宣布起用新人导演唐诰来为逆差企划拍摄宣传片的那则新闻上,新闻里唐诰脸臭得一如既往,让他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里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心;
但吸引他的却不是这个,他盯着屏幕的左下角,正疑心那个一闪而过的画面是自己看错,下一秒,视频重播,于是他终于得以看清楚:有着漆黑面孔的魔头、纯白皮毛的小狼,被救下的猫咪伤痕累累,它们扑向永恒的黑暗,共同成就这一次的完美结局。
第949次的轮回,恶魔变成可以交流的人类,他伸出手抚摸小猫的背脊,直到拯救他的小猫在他的抚摸中消散成一片金色的光点,于是他终于抬起眼眸,像注视某个很久不见的朋友那样注视屏幕外的关越,对他说:“亲爱的勇士,好久不见,如你所见的那样,我的小猫永远离开我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没有成为恶魔的时候,我也曾是这个村子的一员,那时我渴望永不消逝的爱,希望我爱的一切都能永远陪伴我,直到我率先死去。但你知道这是行不通的,我的小猫陪伴了我十九年,它太老了,老得路都走不动,它只能先离开我,即使我从它的眼神里读出它不愿意这么做。”
“然后、然后我搬去了月亮上,那真是个很冷清的地方,我太寂寞了,我在这样的寂寞中变成了被人惧怕厌恶的恶魔,让你们的世界无数次轮回重启,但你要知道我只是出于善意,我以为只要不走到结局、永远的循环也同样算是一种永久。”
“……感谢你们将我的小猫带来给我,让我知道它一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陪着我,现在我好像终于可以不再感到寂寞了。那么你呢,回归凡尘中的你,有没有变得更快乐?”
这句问话穿越时空,带他回到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他和江尧肆无忌惮地坐在游戏房里打游戏、一起躺在坚硬的木地板上放空发呆;
那时他以为让恶魔的愿望达成就是这个游戏最完美的结局,也许江尧那个时候就在筹谋要给他第二个答案:真正的完美结局从不是毁灭或者拯救,是在这一路的终点,无论是否还能站在彼此身边,只要想起被人这样地爱过,都不会再感到寂寞。
屏幕里,被重新赋予了生命的恶魔仍在温柔地注视着他,目光悲悯,似有神性;屏幕外,关越眼含热泪地摇头,他想:不是的,我应该很早很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不再寂寞了。
他摸出手机,划掉一众的未接来电,找到唐诰的电话号码;他记得祝星纬曾和他说过,君祝这个样品的灵感来源是一个外界人士的提议。
事到如今,他几乎能从“外界人士”这几个字中读出江尧的名姓,但仍然想要做最终的确认,而这种关头询问祝嘉昱不是好的选择,于是他想到唐诰,受邀拍摄逆差企划宣传片的唐诰,会不会也知道这个样品原型的建议到底来自于谁?
工作室装修已近尾声,需要确认的细节很多,原本应该24小时开机的唐诰手机却一直占线,他等了片刻,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恰好他们的工作室离这儿不远,于是干脆叫了车,直奔所在大楼而去;
这个点正是都在工作的时间,楼里静悄悄的,他一路走到工作室所在的楼层,看见门开着一条缝,里面零散地堆着一些已经开封的纸箱,唐诰的身影隐在某个办公桌后,声音依稀传出来,像在发怒:“沈一簇,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谈恋爱?我是你在路边热心救助的乞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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