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仙一口气还没松,听明白傅宁辞的意思,结结实实一激灵,“星君,鬼族亦有鬼律,寻人一事,于……于律不合啊!”
麻烦死了,傅宁辞想,按按眉头,“鬼律谁定?”
“阴皇女娲。”
“先圣何在?”
鬼仙拿不明白傅宁辞的意思,哆嗦着不敢答,傅宁辞等得不耐烦,一拍桌子,“何在?”
“补……补天而亡,消散大荒。”
“既是如此。”傅宁辞道,“昔年娲皇立鬼律在前,后附灵力于七星之上,言明妖魔鬼怪皆由星君管辖,这鬼律自然也不例外。如今先圣消散,千载间,斗转星移,时移事易,我觉得这鬼律应当改一改了,又有什么问题?”
鬼仙被他吓得膝盖都软了,后面的鬼也都跟着跪了下去,“星君,这实在不妥!”
“不妥?我哪里说错了?那你说出来,别搞得我欺负人一样。”
他这纯粹胡搅蛮缠,那鬼仙一时却也找不出驳他的话,支吾半晌,“小人不敢拦星君,只是星君便是要用录鬼簿找人,是不是也先和巨门星君商议了再说。”
一面说,一面又去看苏姚姚,希望这位能替自己说句话。不过苏姚姚刚刚既然说了不管,这时候自然就不会再阻止。
“你看她做什么?”傅宁辞冷笑一声,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靠,“商议?与谁商议?我乃七星之首,神庙之上独占一方,还要看谁脸色行事不成?!”
“好声好气说话听不懂,录鬼簿你也别管了。我替你换个活,回去把阿鼻往下再挖一层,挖好了便自己进去住着罢!”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星君开恩啊。”鬼仙忙不迭道,傅宁辞没心情再和他耗,“录鬼簿交出来。”
鬼仙无法,只得拿出了一个漆黑封面,黄色纸张的古线装本来,面上红色的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录鬼簿。
“鬼族的条件也太艰苦了吧。”火炉旁边温度高些,孟轻又幻了人形,小声感叹道。
录鬼簿不知用了多少年,破旧无比,旁边的棉线都脱了大半,最关键的,竟像是被撕碎了又把几部分拼凑起来的,上面还敷着些糨糊。
苏姚姚再次苏醒过来之后,也是第一次看见录鬼簿,皱眉道,“怎么回事,怎么破成这个样子。”
鬼仙急忙撇清,“这实在不关小人的事,自打这录鬼簿到小人手里,便是这样了,小人真是不知啊。”
苏姚姚摆摆手,顺口问旁边容炀道,“容顾问听说过没有?”
容炀并没有去看录鬼簿,伸手在火炉上烤着,轻描淡写道,“苏局长实在太高看我了。”
“没说是你撕的,别抖了。”傅宁辞手一摊,“拿过来。”
“星君......”鬼仙拿着录鬼簿,犹豫着没有往前。
傅宁辞眉头一皱,“又怎么了?磨蹭上瘾了是吧?动作快点儿。”
“星君息怒。”鬼仙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意,“小人是怕这腌臜东西脏了星君的手,星君想要找什么人,告诉一声,小的替星君找出来就是了。”
傅宁辞与苏姚姚对视一眼,这要是都看不出鬼族有蹊跷在,只怕他们就真是瞎了。但傅宁辞不想再耽搁下去,也懒得现在与他计较,“那就你找吧。应朝祈国祈文王夏启,你查查他这一世是否投胎?若是投了,是什么时候?那户人家又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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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原句是“䰟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出自《礼运》。②:原句是“鬼仙者五仙之下一也,阴中超脱,神像不明,鬼关无姓,三山无名,虽不入轮回,又难返蓬瀛,终无所归,止于投胎就舌而已。”出自《钟吕传道集》;两处都是化用。
第33章
窗边姚恪手牢牢地握成拳,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牢牢地盯鬼仙的一举一动。
那鬼仙大抵是第一次面对这种阵仗,一面翻,手徒自颤个不停,整个办公室里都回荡着细小的书页响。
“你仔细点儿翻。”傅宁辞说,“别找漏了。”
鬼仙一听他说话就紧张,如果说来时还想讨点好处,现在只想离着尊大佛越远越好,浑身一抖,录鬼簿差点掉下去。
傅宁辞无奈地叹口气,“翻吧,翻吧。”
那录鬼簿看着薄,一翻起来才发现怎么都到不了尽头。那鬼仙眼睛都要看花了才看到夏启的名字,定睛再往后一看,原本就是死人白的脸色登时又白了几分,“星君,这,这没有啊?!”
“什么没有?”傅宁辞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先看了眼姚恪,他咬着牙,太阳穴边青筋暴起。傅宁辞抬手往他的方向向下压了压,让他稍安勿躁,又问那鬼仙,“胎死腹中了?”
“胎死腹中是什么意思?”曾豪轩一听又是一个知识盲点,趁着苏姚姚已经快步去了鬼仙旁边,好奇地问容炀。
“胎死腹中就是......”容炀重复了一遍,不知为什么,脸色比那鬼仙好不了多少,深吸了口气,“正常来说,人死后,魂魄离体变成鬼,再重新投胎,但是死在母亲腹中的孩子,因为不曾睁眼见过天日,不算彻底成人,所以.....”
他顿了一顿,才把话说完,“......所以,死后魂魄没有办法离体,就会一直被困在尸体中,不能再转世,等尸体完全腐烂,就永远魂飞魄散了。”
“并非如此,若是那样也该有记载才对。”那鬼仙也不敢再藏着捏着了,把录鬼簿递给苏姚姚,“文曲星君,您来看,这的确,的确没有啊!”
曾豪轩和孟轻闻言都大吃一惊,孟轻女孩子,到底心细些,吃惊之余见容炀仍是面色苍白,不忘关切道,“容顾问,您没事吧。”
容炀轻轻摇摇头,没有说话,似乎也并不为鬼仙说的话吃惊。孟轻记得刚才鬼仙翻录鬼簿时,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盯着鬼仙,只有容炀一直漫不经心的样子。她又想起容炀劝苏姚姚的那一番话,原本只注意到了前面,可他最后说,‘你且让他试一试,也许并不会有那么大的影响。’现在看来,竟好像他一早就猜到了录鬼簿上不会找到夏启一样。
“这怎么可能呢?肯定是巧合。”孟轻心里嘀咕着,“两位星君都看不出的事,容顾问要是先知道了,得是什么身份才行啊。”
苏姚姚把录鬼簿一把拿过来,这魂魄在录鬼簿上原本记载得很正常,可在作为祈文王夏启这一世结束以后却忽然再没有了记载,后面一片空白,魂魄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饶是苏姚姚身为文曲星君,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情况,她又翻了翻,确认真的没有看错,朝傅宁辞摇了摇头。
傅宁辞眉头微皱,还没来得及再说话,那边姚恪已经彻底按捺不住。原本关着的玻璃窗一下子被破开,冷风灌进来,接着是黑气,无边无际的黑气,好像整个夜都要被塞到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
姚恪等了太久,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却又转眼告诉他那只是水月镜花,就像一个诅咒,有人在他耳边说,你见不到他,你永远不能再见到夏启......
他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嚎哭声,眼睛变得血红,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了执念,神智全失,彻底成魔!
“啊啊啊!”鬼仙全都哀嚎起来,四下逃散,鬼哭声显得格外凄厉,断腿的比有腿的跑得还快,全部紧赶着往地下钻,连录鬼簿还在苏姚姚手里都顾不得了。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苏姚姚只能凭借风声,感觉姚恪正向自己袭来。文曲铃像一条鞭子,在姚恪身侧缠斗,却又被他不管不顾地冲撞开,转眼间呼吸已经近在咫尺。
“姚姚让开!”
凌厉的剑光划破了黑暗,映得窗外半边天都亮了,苏姚姚的记忆里还没有看见过天枢爆发出这么强大的威力。
傅宁辞手在办公桌上一撑,飞身过来把苏姚姚胳膊用力往旁边一拉,哪怕他心有不忍,也知道姚恪入魔是救不了了,一咬牙右手握着天枢向他心口刺去。
然而就在天枢刺破他心口肌理的一瞬间,忽然光芒从他的皮肤下绽开,一枚小小的玉佩形状的东西顺着他的伤口处落了出来。那玉佩和傅宁辞在器灵中见到时有些不同了,通体变得透明,中间似乎有个模糊的影子。落在了地上,没有发出声响,只是忽然散开,光亮四散,所有人周围的景物变了,不再是那间办公室,是一处神殿一样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原本该供神像的地方,悬着一层纱帘,后面坐着个人,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看见他隐约的动作。而在前方跪着的,正是夏启。
“后面坐着的是禄存?”苏姚姚疑惑道,她能感受到很微弱的灵力。
傅宁辞没顾得上理她,因为容炀不知怎么到了他的身边,皱眉抓住了他的手。傅宁辞感觉他的手冰凉,只有凑巧压在他脉搏上的大拇指有一点点热度,以为容炀是被吓到了,“我没事,我没事。你还好吧?”
容炀笑了一下,没有立刻答话,松开手拿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喉结动了动咽下去,又不动声色地悄悄擦掉了杯沿上的血迹,一开口声音有点哑,“还好。”
“文王请起吧。”禄存开口道,“深夜上山求见所为何事?”
夏启许是一路奔波,看上去风尘仆仆,跪着并没有起身,“本不愿打扰星君清修,只是明日天亮新帝登基,我不再是祈国的王,也就没有求见星君的资格了。”
“竟是这般?”禄存一愣,半晌道,“改朝换代乃是天命,文王若为此事而来,我并没有法子。”
“星君多虑了,我来此并不是为了这件事。我自登基,替宋氏一族翻案,也为族人留好退路,无愧于母后;勤勉政事,未有一刻懈怠,无愧于祈国百姓;明朝新帝登基,我便以死向夏家先祖谢罪,亦无愧列祖列宗。”夏启看向他,“我自认无愧天下,却只愧一人。这么多年来,始终是我辜负他。”
禄存静静地听夏启说下去,“当日我曾承诺他,定然竭尽全力护他周全。今夜我便是为这个承诺而来。用祈国文王的身份,求星君在我死后,能替我保他平安。”
“文王与我相识也有六载,算是故人。”禄存顿了顿,“古人之托,我本不该推辞,只是,灵不应插手人间事。”
“我并非有意令星君为难,可若不能兑现自己当日之诺,死亦难以心安,还求星君成全。此生无法报星君大恩,来世愿为星君鞍前马后,万死不辞。”他重重以头抢地,血迹顺着眉心留下去。
“文王何苦如此呢?”禄存见他额头磕得血肉模糊,问他道,“那是你什么人。”
夏启答得干脆,“我心爱之人。”
禄存沉默良久,“文王这般痴情者,我从前只见过一个。我虽不懂情,却见他为此日日煎熬,几百年间不能脱身,便是如今,也还困在这个字里。值得吗?”
“若是没有子恒,夏启便不知在天地间二十六载有什么意义,我这一世所有愿意记住的事,都只与他有关。”夏启抬手抹一下血迹,“我不敢妄称痴情,痴情者情意超脱生死,而我不能为他生,亦不能为他死。便只求他余生平安,我也无憾了。”
“罢了。”禄存摇头,想一想道,“我的确不该干涉人间事,只有一个折中的法子可以给你。”
夏启抬头看他,禄存犹豫了一瞬,“如今新帝尚未登基,你还是人族的君主,身上尚有龙气在,你的魂魄与寻常人是不同的。我可以将其取出,炼制成法器,再送入你想要保全的那人体内.......只是这样一来,你定然没命了,也永远不能再转世投胎,而且炼制过程会很难捱,炼成以后,你恐怕还得继续日日承受取魂之苦,你要想好。”
“如此,便可保他平安了吗?”夏启问。
“这法子虽不算禁术,也实在不是什么正道,所以据我所知,并没有人使用过。到底会有什么后果我并不太清楚,只是普通人想要伤他,肯定是不能了。”禄存怜悯道,“文王考虑清楚。”
“我本就是要死的,这便是星君成全我了。”夏启道,“只是星君方才说,炼成以后,我还会承受取魂之苦,便是意味着,我还有意识吗?”
禄存颔首。
“那就是说,我还能日日看见他,多谢星君了。”夏启笑笑,“还请星君动手吧,天快要亮了。”
禄存叹一口气,“此法还需要个媒介,文王身上可带了什么器物?”
“这个可以吗?”,夏启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
禄存看了一眼,点头,又问,“魂魄取出后半个时辰,身体就会化作粉末,需要我替你收起来吗?”
“不必了,星君将它送下山去罢。山下想来已经有丞相的人了,他们见我死了,也可回去交差,免得日日在山下,扰了星君安宁。”他又朝禄存拜了一拜,“子恒知道我来了常右山,必定也是会寻来的,到时他若有冒犯星君的地方,还求星君不要与他计较。”
这是夏启最后一句话。
取魂魄的过程,比起人皮画来,实在没有什么可怕之处。但夏启所承受的痛苦,想来并不会更少。
他额头上冷汗直流,混合着未干的血迹,死咬着牙关,一度痛得要昏迷过去......
渐渐地,呼吸变得越来越弱,手指无力地摊开了,夏启倒下去,虚空中却出现了他的人影,飘进了纱帘后,落进禄存拿着的玉佩里消失不见了。
刹那间,环境又变了,这次禄存背对着他们,面前是立着一张巨大的贴了符铜镜,而镜上正是傅宁辞当日在器灵中看见的姚恪上常右山的情景。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傅宁辞听见禄存说,“你所求之事,明日自会有分晓。”
禄存看着姚恪离开,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玉佩,他迟疑了一瞬,右手指尖点上太阳穴,身体僵直了一瞬,而后指尖带上了一点光,他把那光亮也送进了玉佩里。
玉佩晃悠悠地飘出窗外,融进了夜色当中。
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散落的光点又聚集在一起,变成一团小小的亮光,被苏姚姚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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