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站在门前警惕地左顾右盼,林淮安敏锐躲闪,藏身于堆堆杂物之后,没让他发现。
过后微微探出些脑袋,观察着那边的动静。
大约是见无人,他屈指在门上轻叩,叩击声规律,应是有一定的顺序来用以分辨是谁。
果不其然,叩门声刚停,门扉便从内打开,里面同样是个用布巾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一双眼睛深邃且幽深,跟那人一般无二,也是个九疆人。
林淮安无意识揪住身旁杂物,额上暴起青筋,分明还未有确凿的证据,可直觉告诉他,就是这些人害了他爹。
两名九疆人没有对话,开门后让人进入,掩好门扉后再没了声响。
林淮安深呼出一口气,手中的竹枝已叫他在无知无觉中抓断。
他看一眼那掩实的木门,果断朝前迈步,可身子忽然不稳,林淮安撑住旁边的土墙,重重喘息来缓解那强烈上涌的气血。
他连连呼气,转过几轮,方站稳身子。
走到屋前时,一切还是很安静,林淮安在木门前静待几息,便听低低的话声响起。
用的不是官话,大抵是九疆那边的话,林淮安完全听不懂,且声音被压得很低。
只偶尔说到急处,才泻出几句口音极重的官话。
“他们到底什么时候给钱?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
“你跟我急也没用,他们拖着不给钱,我有什么办法。果然这些人就是群畜生,当初给他们做事的时候说的多好听,事做完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再往下去又是叽里咕噜的另外一种话了。
林淮安听了一会没再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于是悄悄离开了此处。
走在道上,两边人影憧憧,脑中那一番对话却愈发清晰。
林淮安细细琢磨那段话,因病而混沌的脑袋此刻灵光不少。少顷他抬头望一眼远处刺眼的日光,眼神如钜,显然心中已有了主意。
等林淮安满腹心事地走回到宋府附近,隔得老远就见府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个少年。
衣着华贵,墨发束得得体,高高的尾辫坠在脖后,分成两缕,一缕垂落胸前。
他撑着双腮,眼眸在眼眶中打转,盯着来往的行人,路过一个他眼睛动一下,只不过从未亮起来。
见此情形林淮安不由放慢了步子,隔着宽阔的街巷面前不时路过好些人,他一概视而不见,遥望着远处的少年。
他在仔细地看他,也在等。
具体等什么,林淮安不清楚,可能是在等少年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又或是坏心思的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要让他多等一会做为害自己生病的惩罚。
林淮安噙笑站定,背过手将药包一起置在身后,小幅度地勾动着它。
他这样站在路旁,再加上出众的容貌,不由惹走了无数人的目光。
众人眼中,他眼神一动不动,月光似水般的柔和静静渡在某地,不分给别人一下,宛若神明的独自眷恋。
额发翩动,身体也在幅度轻轻的前后摇摆,他看起来很期待,期待着什么人。
有人猜想:他在等喜欢的姑娘。
还有的人不觉得,认为他在等待知交好友。
众人心中各异,路过时纷纷觑他一目,又不敢细瞧,急促离去。
直到路那头的府门前,少年放下托腮的双手频频左右转首,急色跃于脸上。
林淮安一眼瞧见,略有自责,早知不该起了逗人的心思。
他手下把玩药包的动作停住,抬步要往那边走,与此同时少年眼前行人匆匆而过,露出后面那远远一小抹身影。
他一下认出,暗淡的双眼亮了起来,猛地起身朝外跑去,府门前的侍卫抬手想拦却没能拦住。
少年跑得很快,袍飞墨发扬,双眼灿若星辰,林淮安自然也注意到了,一时立在原地没有动弹。
“淮安。”
少年展开双臂环抱住站在街巷中的林淮安,被拥进怀中的一刹,鼓动的心跳声震得林淮安手中的药包差点掉下去。
“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似怨似娇嗔的声音嗡嗡响在耳畔。
林淮安勾了下小指,将药包重新勾回手中来缓解心跳过快的不适,“宋喻舟你身上好热,离我远点。”
“不要不要。”宋喻舟旁若无人地垂头在他颈间蹭动,“松开了,淮安又要跑了,三郎要这样子把淮安绑住,这样淮安才不会消失。”
“谁教给你的这些歪道理,赶紧松开。这是在街上,不是在宋府。”林淮安拍动他的铁臂,语气严肃了些。
这是外面,不比在府内,自然不容宋喻舟这样做。
要知道流言可以杀人。
宋喻舟不懂,但林淮安再清楚不过。
他不能忍受别人拿这件事来肆意编排眼前这个皎洁如月般的少年。
也是他喜欢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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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一周了才更新,因为之前生病了,实在不好意思,之后应该会稳定更新了。
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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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淮安还是低估了宋喻舟的粘人程度,而被在府外逮住以后,生病的事情也自然而然一起被发现了。
这下子心虚的人换成了林淮安,因他难得感受到宋喻舟生气了,还是轻易哄不好的那种。
林淮安思忖着这事张开嘴,一勺苦药灌入口中,扩散开来的药味熏得他即刻冒了泪。
没等他去擦,那边软乎的帕子已经上了脸,拭去泪水。
宋喻舟动作认真,擦好后放下帕子,捏起瓷盒子中放着的蜜饯往人口里送。
这蜜饯不同平常那种,表面白色的不是糖霜,而是酸粉。
入口酸,果肉又是甜的,酸酸甜甜的滋味是林淮安喜欢吃的。
从他进府之后,宋喻舟这屋子里的东西就按着他的喜好时不时添上几样,到现在连吃的蜜饯都是他的口味。
林淮安张口咬住,嚼动间飞快抬眼看了宋喻舟一下,那人是半点要说话的意思都没有,就默默在那边将烫得不行的药汤吹温。
空气里洋溢着药味和尴尬的气息,这是林淮安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事情。
原来傻子是会生气的,并且这个生气的状态也跟别人不一样。
该做的,该关心的,一个不落。
可就是不开口跟人说话,不仅如此连个视线交流都没有。
林淮安难耐,受不住他这样的冷淡,但一时又拉不下来脸低头认错,于是随便挑起个话头道:“这药…有些苦。”
他以为这样已经足够让步了,毕竟究其根本,自己之所以生病还不是因为眼前这个只知蛮干的人。
况且他有什么好生气的,不就是生病了没告诉他,还偷跑出去买药了……还晚回府了。
却见宋喻舟还是不应话,搁下药勺,又捻起块蜜饯递到林淮安嘴边。
林淮安木了,盯着人嘴巴无意识张着,宋喻舟就把蜜饯往他嘴巴里搁,退出去时手指却叫贝齿上下轻轻咬住,不让他离开。
宋喻舟一颤,药汤都跟着差点晃出来,他疑惑地看向林淮安,林淮安也静静看他,做到这来之不易的第一次对视。
但只转过呼吸的工夫,宋喻舟便要移开眼,似是有些不愿再看,林淮安立马动作握住宋喻舟被自己咬在口中的手指,强势拉回了他的目光。
到底是不想以后一直漠然相对,再者说按年纪来看,宋喻舟还只是个小孩,自己先低个头赔礼道歉倒也没什么不可。
想通这些,林淮安心绪平稳不少,直奔主题问道:“在生气?”
宋喻舟木楞地点头,但很快又摇摇头。林淮安看透他的心思,无奈一笑拉下他的手,接着拿过旁边刚刚给自己擦嘴用的帕子,找了干净的一面给他擦手。
“这意思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林淮安擦得仔细,低着头话音絮絮,“生病了没告诉你是我不对,出府没跟你说也是我不对。”
林淮安想着,又补充道:“若说我还有不是,那大概是回来晚了,害你多等了会。”
话落,他停下动作抬头看向宋喻舟,眼神真诚,“我跟你道歉,这样可以跟我说说话吗?”
宋喻舟好似怔住,眼睫扑闪扑闪眨个不停,林淮安不着急,耐心又温柔地询问,“能原谅我吗,嗯?三郎。”
这二字一出,宋喻舟直接忍不住了,再次眨眼间泪水大颗大颗滚了出来,跟饱含珠光的珍珠似的。
“这怎么还哭上了?”林淮安抛下帕子去擦他眼下的泪水,双手都用上了,还是有些手不够用。
宋喻舟哭得厉害,酸涩堵住了喉咙,话都说不出句完整的。
林淮安温言安抚,“好了,生气的人是你,哭的人也是你,到底谁最委屈啊?”
“不,不是。”宋喻舟抽噎着反驳,“三郎,三郎没有生淮安的气,三郎气自己。”
林淮安听他这话更加云里雾里,“气自己什么?”
“淮安病了,是三郎的错。”
林淮安喉间一哽,那夜的记忆滚入脑海,确实是宋喻舟导致的没错,但自己好像也没推拒。
要追溯到源头,错的该是自己的自制力不强。
“你没错,病了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身子本来就弱,那夜……咳咳,总之不是你的错。”林淮安完全一副哄小孩的语气,还自如地拍上他的肩膀。
宋喻舟不管,哭号道:“都是三郎不好,以后三郎再也不跟淮安抢被子了,害得淮安生病了,三郎错了……”
林淮安拍动的手一顿,迟钝的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敢情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
再一回想那夜自己被他毫无节制、肆意对待的样子,林淮安怨气缠身,反应在脸上直接黑了大半张。
什么怜惜,什么同情在此刻全化作了云烟。
他收回手,从宋喻舟手里把药端过来一饮而尽,不顾口中的苦涩就往外赶人,“出去出去,别在这里鬼哭狼嚎了。”
这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上一秒还春风拂面的,下一秒又变成狂风暴雨了,看得宋喻舟连哭都忘了,眼泪挂在眼睫上摇摇欲坠。
他怯怯地眨了下眼,湿漉漉的一对眼睛把生着闷气的林淮安看在其中。
林淮安不为所动,将药碗放在一旁,自顾自地捏过个蜜饯往嘴里送,嚼动间压下口中的药苦味,“我病了,没事别往这里跑,省得过了病气给你。”
见宋喻舟还是不肯走的样子,林淮安干脆又捻起颗蜜饯。
这回就是往宋喻舟嘴里送了,动作既快又准,没给他反应的时间。
宋喻舟最是不喜这酸涩的吃食,酸粉接触到嘴唇的瞬间,他整张脸都缩到了一起,活似肉包子上面的褶。
他双手急切地胡乱舞动,仿佛嘴里搁得是个烧热的铁块,想吐却又忍着不吐。
这副模样惹得林淮安忍俊不禁,因病而泛白的脸上闪露出碎金般的笑意,“不许吐,吐了就再喂你吃一块。”
轻轻浅浅的悦耳笑音顺着未闭紧的窗子往外递,窗下柳叶恰好路过,闻声不经意往里一瞥。
瞧见林淮安笑得眯起了双眼,靠在床边跟床畔那人玩闹打趣,那生动随性的样子是这间规矩颇多的宋府如何想尽办法都关不住的。
柳叶呆看着二人,不知不觉间也跟着翘了唇角。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林淮安的病好得慢,每日都在喝药,见效却不多快。
最关紧的是他心里还藏着别的事,着急要去做,不能总躺在床上,这样心思繁重,病去得就更慢了些。
待到身子稍好,不大咳嗽脑袋也不昏了,林淮安一刻也等不及,刻意避着宋喻舟再一次跑出了府,直奔九疆人的住所而去。
这次去得凑巧,林淮安刚到地方就遇到先前那个九疆人从屋中出来,他还是以布巾罩头,围得严严实实。
林淮安悄悄跟在他身后,随着他一路走动,那人最终在处富丽堂皇的宅院前停下,应是怕被人瞧见,他有意没走正门,而是在后门处等候。
叩门几下后,便有人来开门,见是他也没多询问就将人带了进去。
林淮安站在远处,观着这一切,双眼猩红,想要报仇的念头已到达了无法压制的地步。
这间宅子他认识,再换个说法,应该说这临安城里没几个不认识的。
因为这是刘府,里面住的正是那坏事做尽、天理难容的刘福。
如今见此情形,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这一切不过都是刘福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罢了。
被抢的是他,找人抢粮的也是他,最后死的却是无辜的林老爹。
林淮安悲愤交加,百感纠缠于心,他不清楚刘福费这么大一番工夫害死他爹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只知道刘福必须死,不仅他要死,连同这几个该死的九疆人一样,都必须要给他爹偿命。
林淮安望着不远处朱红色的精巧宅门,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捏紧于手心,望过去的目光中恨意交叠杀意,已到了不可阻挡的地步。
与此同时的宋府内,宋喻舟从院外回来,刚跨进院中就碰上面覆纱巾的柳叶,双手捧着个纸包围着屋子在倒什么东西。
宋喻舟好奇地走过去,弯下腰探头看她,“这是在做什么?”
他的突然出声吓到了专心的柳叶,柳叶“啊”一声,手一抖纸包中的东西抖落许多。
白色的粉末,不知是何用处。
“哎呦,本来就少了好些,现在这样又浪费了。”柳叶心疼地瞧着地上那些洒落的白粉,忘却了身旁的宋喻舟,过后反应过来,才行礼道:“三郎莫怪,是我失礼了。”
“没事啊。”宋喻舟自然不在意她失不失礼,一门心思都在她手上拿着的纸包上,便指了指它,“这是什么啊?”
“啊。”柳叶慌慌张张地将纸包的口子敛好,接着抓过宋喻舟的胳膊将人往外拉远几步,站定后道:“三郎,你可离这些东西远点,有毒的!”
她正经说话的样子吓到了宋喻舟,柳叶解释说:“前两日落雨,府里潮气散不出去,招了好些蚊虫。所以李管家让我们在屋子周围洒下些毒粉,防止蚊虫入屋。”
“哦。”宋喻舟半懵,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那给淮安的屋子多洒一点,这样虫子就不会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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