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为难你。”池倾荀很怕，每次这人都带着伤回来，若是再耽搁了时辰，她真不敢想。
“去吧，我可以的，不就是一天么，明日赵叔就会过来了，你去吧。”
“阿荀……”
这本该是官家女子，如今跟着自己……“好了，我知道了，我这就走，你歇息吧。”看着妻子实在担心，慕羽只能口头依着她。看着人睡下，才到屋外，点了火，将昨夜回来买的鸡给人炖上。这地方方圆几里并没有其他人，他也不怕这人在家里受什么欺负。但也担心着，怕这人有事无人帮忙。
将炖好的鸡汤放到桌上，天已经亮了。今日大抵又逃不过一顿打了，如此习惯的事，自然也是无所谓。果不其然，到了码头，那些人已经在等着他，似乎已经等了不少时间。
“二公子这是不记打么？每次都让哥们帮你，你倒是睡得舒服。”带头的人也是这码头货船的帮工的头头，坐在椅子上，身后围着那些做苦力的人。
“抱歉。”
“抱歉屁！”开口一句抱歉，那些人便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腰上受了一脚，只觉得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地方裂开了。
“我说过多少次了，这个地方，不是你二公子想如何便如何的地方，你不来，难道让大家先搬东西么？我给你们一样的钱，不是让你来做大爷的。”
“是。”他也知道他自己的身份，但不代表，他是傻子。这些人，他每次做的不是比他们多么？究竟谁是大爷，他们厌恶的，不过是他的身份，无论他如何做，得到的结果都是如此。
“好了好了，大哥，别出人命了，这人死了，对咱们没什么好处。”拳脚落到身上，慕羽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坏了，口中的腥甜止不住。他什么都不能做，除了双手护住脑袋，便只能由着这些人。其实他真的很想笑，心中对于如今的一切，责怪自己的父亲。慕羽从未做过不该做的事，只想孝敬父亲，爱着妻子，保护着弟弟，护着这个家。他似乎已经将一切都做好，将慕云送了出去，如今呢，又是什么都做不好。慕言受苦，他没办法护着，倾荀大着肚子，他没办法整日陪着她，还让她担惊受怕，让她无人所依。父亲呢，父亲还在牢里，明明知道的……可那终究是他的父亲。谁人帮他，声音很熟悉，是当年那个乞丐。可惜了，那人如今不再乞讨，他却已经不是当年的二公子。
“哼，这小子，看着就来气。”当真不愿意耽误太多工作，那带头人听人劝让人住手。
“打不还手，骂不还手，简直是一个懦夫废物。”
“二公子……”
“无碍，不用担心。”被人扶着坐到一旁，慕羽还无法直起腰。
“您……”男人实在是不忍心，这个人，当初若不是这人救他，他早就饿死了。虽然对于这人而言不过是一两银子，对他，却是他的命。他还记得这人告诉他，人该如何，乞讨终究是负了自己负了父母。无论是什么身份，要他人怜惜，还不如将这些想法抛弃，好好找一个活，让自己在他人面前抬得起头来。
“您歇歇吧，我来做就好。”歇息不过片刻，慕羽便要起身，男人实在是不忍心。
“无碍，我今日得早点回去。”背在身上的东西，让他跪在地上起不来身，只能让人拉一把。他若不做，这些人也会等他。今日离开，倾荀的脸色不太好，他不能耽搁太久。
“你扶我一把。”
“二公子……”男人真的不明白，这人究竟做错了什么。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他除了是慕家人，究竟有什么错。人要如何，并非身份地位出生，而是那颗心，这人从来都是如此帮着这些穷人。如今慕家倒了，那些人心中不存感激，为何还要为难他。男人知道这人不希望他看他带着可怜，便不再说话，他力气很大，将人身上的东西减了一半，不等人便走。
池倾荀是被冻醒的，身子冷的厉害，她睡了多久，看着天色，已经无法分辨。想要撑床起身，动作之下才发现异样。掀开被子，床上，满是血迹。这是……
桌上还放着一碗鸡汤，想来是慕羽不听劝耽误时间给她弄的。倾荀害怕极了，也不再责怪对方。她如今没什么力气，她如今的状况，想来是孩子快要出来。
“夫君……”如何爬到桌前，那是宇文轩为他们置办的桌子。那一碗鸡汤入口，已经凉了。肚子难受的厉害，似乎要将她撕裂。
鸡汤下腹，已经没办法回到床上。窗外的天色，如今还早的很。地上很凉，她没办法起身。用尽一切力气，折磨却没有半分减少。还有多久呢？慕羽什么时候回来？
“登徒子！”
“抱歉，我……”还记得初识，她到庙里上香，下山的时候马受惊跑开，她并没有带其他人，崴了脚，想着如何回去。一个人却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在她的面前蹲下身子，脱掉她的靴子，揉着她的脚。一个女孩子，哪被人如此对待，她扬手便给人一巴掌，那人错愕的说着抱歉。
“我送你回去吧。”
“我凭什么让你送我，你……”眼前的男人，那张脸实在让人喜欢，她本想发脾气，却是红了脸。
“我担心你。”
“你认识我？”
池倾荀记得枕头下有一把剪刀，肚子里的小家伙折腾了多久，已经不记得。刚开始她还能喊着慕羽的名字，知道自己很痛苦。可是如今，地上的血止不住，她的身子，冻的让她喊不出声。
“本郡主允许你起来了么？”
“嗯。”
“你既然娶了本郡主，便要与我约法三章，你若答应，本郡主便做你的女人，做你的妻，你若不答应，这屋子，你便进不得。”
“是。”那人虽然英俊，话语却少的厉害，她说什么，那人也不过一字一句好。
“那你发誓。”
“我慕羽发誓，这一生宠着郡主，绝对不会让人委屈。我发誓，今生只爱郡主一人，绝对不会纳妾，更不会让郡主伤心。我发誓，在这之前，我是慕家二公子，从今以后，便是郡主的丈夫。”
“你若反悔，便如何？”
“若违此誓，就罚我，这一生一世，都见不到郡主。我什么都不怕，只怕，再也见不到郡主。”
“花言巧语，真是让人意外。”
成亲当日，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就嫁给了这个人。那一夜，她一直坐着，他便一直跪着。他们约法三章，那人要宠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人除了她，不许娶其他女子，不许纳妾。那人，必须最爱她，要将她放在心尖尖上。而后才是他的家人。对方一口答应，这一答应就是整整八年。八年来，她一直没有孩子，那人从来没有怨言。
她爱着慕羽八年，成亲后她才发现，原来有那么一个男人，爱她十五年。他认识她时候，她从来不知道。那个时候，她从来不认识他。
“若有来生，我们还要做夫妻，你我都不做官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好不好。”终究是舍不得的，为什么天色，还是如此明亮？剪刀握在手中，望着那还关着的门，似乎慕羽已经推门而入，笑的温柔，他说，阿荀，等我……
“我等你……我等着你……”一句等你，便已经将自己的命交了出去。并没有给自己任何机会，她从没有想过，她居然有这样的勇气。痛苦，绝望，恐惧，剪刀剪开了阻挡住生命诞生的门，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耳旁便响起了孩子的哭声。这是他们的孩子，等了八年的孩子……
“柏清……你父亲回来，一定会很开心的，对不对……”怕孩子受了寒，她已经没办法将孩子放回床上。好在自己这一身衣服，还能盖住这孩子。他们终于有孩子了。
“我很开心，阿羽，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靠在床前，将孩子藏在怀里，她看着那扇门，满心欢喜。
“将来，我要你，还要与我约一章，你可不能再休了我，我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人，今生，来生，都如此，好不好……”
“好……”倾荀伸手，握上对方的手，听人一句好，温柔的闭上了眼。
第三十一章
“这是？柏清么？”慕言等了半月，他时时挂念的。他的侄子，如今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原来小孩子，是这样小，他的双手本想抱抱孩子，却因为上面沾染了灰尘而不敢触碰，只能站在慕羽身边。
“不抱抱他么？”慕羽笑的温柔，拉过慕言的手，将孩子放在了他的怀里。
“二哥……”孩子在手上，他不敢动作，乖乖的坐在床上，看着怀里的小家伙。
“他真的很丑。”
“你啊，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
“我以前，也这个模样么？慕云，我不记得有这么难看。”他也是抱过大侄子的，即使那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那个时候，他自己，也才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开心么？”慕羽不多作言语，望着这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很开心，当然开心，二哥，嫂子她还好么？”是了，这孩子是他的侄子，他的嫂子自然是忘记不得。据说生孩子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嫂子一定受了不少苦。他以后，再也不惹对方生气了。
“她啊？”笑容不改，慕羽望着慕言担心的目光，叹了口气。
“太累了，我让她待在家里，好好修养。”
心里有一个地方已经空了，即使孩子会哭，他也没什么心思顾着。还记得，那一晚，他身上的伤，让他几次昏迷，好在身旁有人照顾着。本想早些回去，却总是没办法。
回到了家里……天很黑，黑的让人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屋子里的血腥味很重，有孩子的哭声。点了蜡烛，他才发现，靠床坐在地上的人，他今生挚爱的女人，累到了极致，闭着眼，就在那里，等着他回来。
“我今日……耽搁了，抱歉。”将一大一小两人抱在怀里，坐在床上，用被子裹着。“很痛是不是？”倾荀脸上沾着血，沾着泪。
“早知道我今日，便不去了，赵叔不在，你一定很害怕是不是？”他很想哭，哭不出声，落不了泪。
“为什么，我最爱的女人死了，我却连一滴泪都给不了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够冷到这个地步，可是，他的女人，他最爱的女人，他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他连一滴泪都没办法给她。
他就那样抱着他们，在床上坐了一晚。很多事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池倾荀，他没有让她知道。慕羽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因为，池王爷来见父亲，他只见过她一面。从那以后，心里便住上了一人。慕安知道，他自己也知道，只有郡主不知道。
所有人都觉得他冷静，其实不然。若当真如此，他怎么会一次次偷偷的跟着她，又怎么会在人扭伤脚以后，便藏不住。可他也是理智，不然怎么会爱了她五年，从来不曾让对方知晓。
“你说过，你会等我，你每次都骗我，这一次也是。”明明离开的时候，那人说了会等他的。
“来生相约的誓言，可不能再骗我了。”一把火落下，眼里便只剩下熊熊大火。
“二哥，你在想什么呢？”慕言本想听人多说几句，慕羽却在发呆。
“二哥。”
“嗯？我们说到哪里了？”茫然的回神，刚刚还坐在床上的人已经下了床站在他面前，孩子，已经放在自己怀里。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今日这人实在是奇怪。
“子虚呢？来了么？”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等下次，再告诉你不就好了。”
“你每次什么事都是留一半，说一半。”
从红楼里出来，慕羽抱着柏清，茫茫然，不知道该往何处。他的前路在哪里，看不到了。大街上的人，来来往往，与他擦肩而过。
孩子似乎在哭，哭什么呢？是因为知道自己没有娘亲么？说起来郡主离开一天一夜，这孩子若不是睡着了，便一直哭。很吵，吵的他心痛。好几次，双手捏着孩子的脖子，他只需要微微用力，这孩子大抵就不会烦他了。
曾经满满的期待，期待着孩子的出世。这八年来，他一直都想，想着有一个小生命，让他抱在怀里。可是如今，他并不想要这家伙。他眼里的一切并没有散去。他一把大火，烧了屋子，什么都不留下。这个是他们的家，是郡主和他最后的回忆。
给人换衣服的时候，倾荀身下的伤……他小心的给人擦了身，换了衣服，梳头束发。这美丽的女子，他怎么能让她满身血污灰尘而去。如果不要这孩子呢……
“二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子虚给慕言送了药，回家的路上，却见到湖边坐着一人，孩子，便被人放在地上，哭闹的厉害。“二公子。”
“慕言他，喝药了么？”回过神，慕羽总是看清了眼前的人。
“喝过了，公子放心。”
“这孩子，是怎么了，一直哭不停。”这孩子，抱在他怀里哭，如今在子虚怀里也哭的厉害。明明回家时，在郡主怀里，他倒是安静。
“小公子这是饿了，喂些吃的就好。”
“原来是饿了啊，怪不得闹了一天一夜。”
“公子，郡主呢，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子虚抱着孩子哄着，慕羽如今精神老是恍惚，不消半刻就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他没得法子，只能拉着对方的手，往自己家里带。按理来说，这孩子出生落地不久，怎么就离开了郡主。
“她啊？累了，睡了。”睡的安稳，不会有人去打扰她。
“这孩子太小，离不开母亲，受不的风，公子等会，我找辆马车送公子回去。”从厨房里弄了点吃的给人，煮了清粥给孩子。他也知道这孩子不能吃这些，可是除了这些，他总不能让这孩子一直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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