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望,小点声。”
盛京此刻心乱如麻,犹如数万根细小藤条左缠右绕交汇编织出一颗硕大的球形挡在他面前,根本找不到源头在哪。
“盛京……”景明继续保持姿势,语气闷闷道:“有孟总在应该可以的,我哥他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回来好不好?”
“他确实福大命大……”盛京还在犹豫。
孟望催促:“快走,多耽误一秒,张漾的危险就多一分。”
“阿京,我真的好怕,我怕我今天死在海里,再也不能跟你见面。你陪陪我吧,我让我爹去找我哥好不好?”
景明在他怀里呜咽着。
两种声音化作无形力量缠在左右拉扯,盛京摇摆不定。
“张——”
“啊——”
景明膝盖一软,晕倒在他怀里。
“小景?你怎么晕了?小景!”盛京这下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把将人拦腰抱起,快步朝着内室过去。
“盛京站住!别走!跟我一起去找张漾,快啊,我这是为了你好!”孟望急的声音都变了。
“不去了,小景晕倒了!我去了就能立刻把张漾挖出来还是怎么?我又不会法术能把他变出来!再说最后一遍,不去。”
盛京抱着人头也不回地离开。
“你有种就跟他待一辈子,到时候你全想起来了可别找我哭!这一天你对张漾做了什么,盛京,你最好给我记他妈一辈子!回来!你走了,那你欠张漾的,一辈子也还不清了!盛京!”
孟望如火烧眉毛般心急,但一时半会又不能绑着盛京去直升机,只能吩咐再多找几个人过来。
安排好一切后带上降噪耳机去了甲板直升机。
—
夜晚,华灯初上。
孟望滴水未进跟着直升机飞了一整天,孔思寻闻讯匆匆赶来,也加入了搜救队伍。
“盛京呢,我找了一圈没见着他呀?漾儿出事他不来?”
孔思寻往身上套救生衣与护具。
周觉深站在一旁整理西装上的袖扣,嘴角扯起一抹冷笑:“京儿对景明宝贝得紧,人家小心肝刚死里逃生回来,现在估计还在床上哄着睡觉呢吧。这个时候让他出来找张漾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员,是不是有点煞风景了?”
孔思寻怒火中烧,见他一副西装革履的样子,狐疑:“你不下来?”
周觉深弯腰双手搭在围栏上,歪头道:“你现在跳海里,我立马跟着搜救队一起。”
浑身一副老神在在,一句话愣是被说出好几种意味。孔思寻没工夫拌嘴,转身命令开船。
天空拉下一层幕布,干净得没有一颗星星,笼罩在茫茫大海之上,随着直升机的起飞降落逐渐翻转倾覆,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
“张漾?这个……是张漾吧?”
“是他,找到了!找到人了!医护人员,医护人员在哪?”
“……”
顿时乱作一团,在一座孤岛礁石堆旁,张漾毫无生气地躺在黄色细沙中。
孔思寻拨开人群箭步冲过去,随即脚下一软,“扑通”跪在张漾面前。
“漾儿……”
孟望嘴唇紧抿,拉开孔思寻让出位置让医护人员进行急救。
“你冷静一点……”他只是不经意瞥到张漾那只被泡的发白的手,心脏已经抽痛得不行。
带着孔思寻,也带着他自己离开了这里。
—
张漾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有19年那么长的梦,不过梦里他过得不太好。
当他再次醒来,入眼的是医院白到令人绝望的天花板。
“漾儿,你醒了?你等着哈,我这就去叫人来。”孔思寻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外套来不及披地跑了出去。
张漾活动活动手指,发觉能使上劲后抬手拔掉了吸氧机口罩,拖着有些陌生的身体坐起身。
老天眷顾,饶他一命。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看了一眼窗外,眼下已是清晨,金色阳光铺洒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上,落在了他的掌心里。
“张漾,你感觉怎么样?”
孟望同样的一脸疲惫地进来,眼底一片乌青,下巴上也长出不少青色胡茬。
“盛京他……等会就来了,我刚才给他打过电话了,你昏迷的这些天其实他也很担心你。”
他观察着张漾,试探地说出这些话来。
半晌,坐在病床上的人没有什么反应,脸色发白而显得眼珠更加漆黑,浓墨般的碎发垂在他眉骨,平添一份柔和的病态美。
“你要不要喝水?饿不饿?医生等会就到。”孟望担忧道。
“盛京……”
孟望心头一震,眼眸不易察觉地黯淡一瞬,随即嘴角勉强撑起一抹干笑:“他——”
“他来不来很重要吗?”
张漾抬眼,住院期间营养不良肩膀格外削瘦,眼窝也有些凹陷。一个枯瘦的病人,语气却异常有力,咬字清晰。
甚至一字一句道:
“他陪着景明呢,别让他来了,我不想见他了。”
作者有话说:
盛狗子色批头子,张漾颜狗粉丝后援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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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下章入v
窗外清风徐徐,阳光明媚,枝繁叶茂。病房内消毒水的味道很淡。
张漾坐在床头,是氛围迥异的憔悴与灰白,一种枯槁死气重重地笼罩在他脸上。孟望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
“什、啊,那行,依你的。”
他甚至有些不真实地退出了病房,没多久,主治医生与一群其他科室的医生都来了,给张漾做了动脉血气与血液常规检查。
“一切正常,病人没有混合性酸中毒。病人在海上昏迷的较早,肺部没有浸润的太严重,不过伤口有点感染。”
张漾又重新包扎了一边伤口,涂了点新药。
孔思寻昨晚守了一夜现在还在补觉,孟望全程陪护,在结束一切后部队突然来了个电话。趁他接电话的功夫,张漾独自悄悄跑出来。
“张漾?”
一道熟悉的嗓音从背后骤然响起。张漾瞬间后背一凉,差点跌倒。
“哎?小心点别摔了,不是刚醒,不在病床上躺着出来干什么?你去哪啊,这么着急!”
一双强有力的温热掌心覆在他的后背,张漾想也没想地转身奋力推开:“别碰我!”
他惊慌的样子吓到了盛京,浑身仿佛被一股电流麻痹了全身,实打实地被推开好几步。
“哎不是,你怎么了,我是能吃了你这么怕我?过来,让我看看,我听孟望说你状态不太好。”
经历这么一遭,盛京自知理亏,说话时言语上也敛了许多脾气。伸着手大步跨过去一把拽过张漾,对着人仔仔细细地看起来。
当看到张漾的第一眼,他内心便如同被针扎似的疼。
昏迷五天而已,怎么瘦成这样了?
脸上的肉也没了,本身就瘦,得多给他弄点吃的补补。
“你来干什么……”
盛京动作一滞,语气飘忽:“找孟望,部队那边都忙疯了,听说他在医院陪你,我就过来了。我是来逮孟望的。”
张漾垂眸,浓密的睫毛在雪白的脸上落下两排阴影,他不动声色地朝后撤:“孟望在休息区阳台,你去找他吧。放开我。”
轻飘飘的语气化为一把铿锵有力的大锤,将盛京砸的无处遁行。
“老子才懒得碰你!”盛京触电般松开张漾,方才见到他时松缓的心脏突然被浇上一瓢冰水,“待会景明过来看你,他觉得是因为你他才能活下来,啧,等会小景来了,你说话的时候注意点。”
长廊中亮着惨白的灯光,张漾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更加灰败。他抬眼,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
“我妈被查出来胰腺癌,这件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话落,长廊霎时死寂。
少时,张漾望着盛京的目光动了动,浅浅地笑了一下。
明明是一个很和善的表情,盛京却如同坠入冰窟般,从头到脚窜上一股寒意。
接着,便是那道温如软沙般的声音传入耳蜗,后又回荡在清冷的长廊中,阵阵回响。
“盛京,真的,我恨死你了。”
陡然间,盛京那根连接心脏的细绳崩断,绳灰飞尘,连同他的心一同坠入不见底的深渊,紧接着,是一股来自四肢百骸的寒意。
他喉间狠狠哽住,在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张漾。
一时间二人谁也没再说话,徒留耳边嗖嗖的凉风。
张漾微微一叹气,双手抄进病服口袋里,转身果断地离开了,削瘦的身形在明亮的地板上拉下一道颀长的阴影,黑影渐渐走远,直至与医院阴暗面隐匿重叠。
不知过了多久,盛京才大力起喘出一口气,无力地倚在冰冷的墙壁,垂落的手指颤抖着。
“张漾……”
凭什么恨他?
—
天气晴朗,可张漾怎么也找不到楼层出口,被困在幽暗的围墙之中。
孔思寻打着哈欠,行尸走肉般路过。
“吔?漾儿,你在这干什么?”
他余角瞥见脸色糟糕的张漾,连忙把他拉到休息区:“你情况特殊,医生嘱咐了说要静养,这几天不要随意走动,啊。对了,张阿姨那里有孟望的人守着,你放心阿姨现在情况挺好,等你过了这三天危险期就能去看望阿姨了。”
“……谢谢你思寻,也谢谢孟少爷,这段时间我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辛苦你们了。”张漾眨眨眼,无措地捏着病服衣角。
“说什么呢,咱俩从大一就认识了,这么多年早就成家人一样,你的事那不就是我的事?”
孔思寻大大咧咧道,说着还一把搂住张漾。
张漾用力地低头,似乎想把自己直接埋在地底。
“行了别伤心了漾儿,等你病好了咱俩到时候带着阿姨去美国cleveland玩,地方我都瞅好了。而且阿姨还说,她也想跟你出去多走走,已经好久好久没跟你闲逛过来,阿姨她很想你。”
一提到母亲,张漾再也绷不住了,颤抖着,无声地哭了。
孔思寻手忙脚乱起来:“我、哎呀,我想让你开心点的,怎么好端端的又惹你伤心了。我错了我错了,咱不提了。”
“不是,不是因为你思寻。”张漾抬起脸,泪流满面,摇着头伤心欲绝:“我只是觉得我自己很没用,我真的……我刚才偷溜出来是想去见我妈,我也很想她。可是我又忍不住在想,我们母子原本可以不用分开的,我应该每天陪在我妈身边,绝不该让她卧病在床说‘想我’这种话。我真的觉得我很没用,让母亲没享过几天福,自己的感情事业也一塌糊涂。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都怪我,是我把事情搞砸了,是我把一切搞砸了,我真的很没用呜呜呜呜——”
张漾抱着孔思寻失声痛哭,再也忍不住积压甚久的悲伤。
那是张漾26年来,第一次哭的这样惨烈,似乎要将所有的悲愤与不甘全都倾泻出来。
那哭声,夹杂着极度的痛苦,窗外原本轻盈的云朵,现在也倏然变得低沉起来,如同头顶压抑的天花板,隔绝所有空气不断缩小,将一切生灵挤压闷死。
多年好友痛不欲生地哭泣,孔思寻也像被刀子割似的疼,忍着眼泪沉重地安慰他:
“一切都会过去的,阿姨会好的,盛京也会回头的……漾儿,你别太难过。”
“那可是胰腺癌后期,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呜呜呜——他们就仗着这是我妈所以根本不当回事,就像他们也从来没在乎过我的一样!”张漾又气又急,悲愤交加。
“而且盛京也……他也不会再回头了,他真的已经不爱我了。”他半咬唇瓣,生生咽下委屈与绝望。
“他很喜欢景明,我看得出来,毕竟我跟他谈过恋爱,知道他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退一万步来讲,如果他是真心爱我,为什么还可以真心爱着别人?”
短短一句话,竟让孔思寻感到一阵凉意,他甚至有些不可思议。
张漾虚弱地靠着长椅靠背,头侧伤口仿佛炸裂般的疼痛,他颤着嗓音,声音却无比的清明悦耳:
“盛京说得对,我连盛京爱过我的证据都拿不出来,他对我算什么喜欢?这种能说不爱就不爱了的感情,其实本身也是没有多少爱的。我甚至都在想,那相识的两年,是不是都是我幻想的一场梦?”
张漾后脑勺抵着墙面,眼泪扑簌簌地自己往下掉:“我之前一直再拿‘是因为他失忆了,所以才会这样’来欺骗我自己,这张充满漏洞的纸张能让人轻易地窥到它遮挡的真相。就算失忆,心不会失忆,我就站在他面前,他却没再说过一句喜欢我的话,甚至否认了从前的一切,也许,这才是他真实的内心呢?”
聂鲁达的《二十首诗和一首绝望的歌》里说过一句话,“你不像任何人,因为我爱你”。
盛京不爱他,他才会被当作替身。不管是谁的替身,景明的也好,他自己的也罢,总归都是一句不够爱。
医院凄冷,皮鞋踩在地板发出的清脆响声震耳,孟望步伐略快地走来,见到张漾平安无事才狠狠地卸下一口气。
他走进,见张漾双目无神地盯着外面某处,嘴唇是在大海上飘了十几个小时而才有的灰白,那张如同活死人没有人气儿的脸上,眼尾又泛着悲切的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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