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孟总,有什么事您不妨直说,我现在已经恢复清醒了。”张漾把手递给身侧的女护士,并且道了声谢。
孟望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护士包扎好伤口后离开,才带着人来到医院后面,背光处阴冷凉爽的长廊下面。
“盛京失忆了。”
他简洁明了道。
“失忆?!”
张漾还是被创的退后两步,脊背撞在雪白的墙壁上。
“嗯。车祸时大脑受重力冲撞后杏仁核激活,海马体储存信息输送纽带受创导致其不堪重负,记忆无法进行保存与整合,在这种应激状态下海马体无法从中完整吸取画面,所以盛京目前的记忆断断续续。边缘系统这种东西极为敏感,在受创后产生的应激反应影响到了海马体,导致他甚至记不起从前的事情。”
孟望停顿了一下,背对着张漾郁闷地点根烟抽起来,“不过你也别太害怕,医生说只要配合治疗和坚持服药检查,盛京还是有可能恢复。”
张漾无力地靠着墙壁,垂下的手指焦虑地扣着拇指指腹,“那也就是说,盛京整整26年的记忆都被重创,只留下零散不连贯的画面?”
孟望夹烟的手搭在栏杆上,宽阔的脊背像熊一样强壮,一点不落地将身后那人遮住。他似乎沉思了一会:“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继续跟着盛京?”
“当然了,医生不是说会恢复吗,不过,就算不会恢复我也不会离开他的。你知道我们的关系。”
孟望和盛京是关系融洽的发小,他跟盛京确定关系没几天正好撞上了从部队休假回来的孟望,因此成了第一个知晓内幕的知情人。
医院后院清冷安静,人烟罕至,对面有一处石像喷泉,长长的草坪参差不齐地摆放十几把长椅,歪歪扭扭的爬满透明的蜘蛛网,被淹没在高楼的阴影中,像是被人遗弃在这里,孤独又凄冷。
触景生情,张漾难过地轻咳两声,眉宇蒙上一层担忧。
孟望低头掐灭没抽几口的烟,烟头装进口袋里,低沉道:“躺在医院的谢竹怀恨在心,伺机报复,趁盛京团队放松警惕时以同样的方式撞上去。所幸当时开车的不是本人,只是磕到头。不过谢竹这次没那么好命了,车身直接冲下高架桥,到现在也没捞到尸体。”
随后,他转过身,幽邃的眸子映着张漾苍白的脸:“盛家封死了消息,对外称盛京休闲度假一段时间,期间会针对盛京做保密治疗。你身为他的生活助理置身事外,只需要耐心等消息就成,盛家的担心不比你少,不要擅自联系盛京,以免引火烧身。”
“我明白,谢谢你孟总,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让我不至于不明不白的被蒙在鼓里。”他垂眸,浓密的睫毛在雪白的脸上落下两排阴影。
他清楚,以他微薄的力量根本帮不了盛京什么,目前只有安静地当个不知情的就算是帮忙了。
张漾转身走了几步,看着空荡荡的长廊,窘迫无助深深吞噬了他,倏而浑身发冷,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在地上。
从孟望的角度看不见表情,只能感觉到他肩膀抖得厉害,垂着的手暗暗紧握。
随即那道充满压抑、无处释放的恐慌的声音响起:“可是我真的很担心他,我不知道他现在伤成了什么样、流了多少血、身上疼不疼,盛京什么事都喜欢憋着,就算疼也不会说,我担心他,我想见一见他,一面也行。”
张漾站着,身形单薄,仿佛纸张一样一吹就跑,可他却巍然不动。
抗不了担子,又不甘无用,站在原地也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
张漾无比痛恨这个软弱无能的自己。
“唉……我目前没有带人进出病房的权限,而且盛青哥也限制了亲友们的进出次数,其实我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见着盛京。但是,念在兄弟情分上,以后我这边有什么消息会同步给你,至少不让你被冷落。”
孟望说。
张漾抹了把脸转过身,抬眼满脸赤诚道:“谢谢你孟总,真的,感谢你。”
—
住院部整个三楼一望无际的看守,个个身高体壮、虎背熊腰,是盛青在部队钦点的心腹,训训练有素地把守在各个出口、窗户、门口以及任何能进人的地方。
森严的甚至飞不进一只苍蝇。
盛宗宏与江晚愁在大厅与整个京城最权威的主任团队的医师沟通关于盛京的治疗方案,所有人都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松懈。
病房重地,任何风声严格封锁。
一时间空气仿佛被抽干,喉咙被人扼住,三楼从头到尾都弥漫着压抑的沉重感。
位于北侧最豪华的单人病房,盛青一言不发地坐在扶手椅里,衬衫扣子解开两颗,昂贵的领带与宝石领夹被搭在扶手上。
长腿交叠,半支着头,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来自上位者天生的压迫感。
他凝视着坐在病床上、捏着重要机密文件的那人,淡漠道:“怎么,自己要查的东西也一并忘了。”
盛京掀起眼皮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你一直都这么跟我说话?”
语气中的强势不遑多让。
盛青扯了扯嘴角:“脑子撞坏的智障,老子不跟你较真。”
“艹!”
盛京也不跟他扯皮,随即喊余成进来。
“把景明资料全拿来。”他放下手中贴着江云照片的文件,接过余成递来的那份。
第一页便是景明的出身背景详细报告,上面还贴着照片,穿了一件GUCCI ZAEBN,视线上移,便是那张夺目耀眼的长相。
脸部线条俊美柔和,五官像是被精心雕刻过,那双空无一物的眸子冷淡无感,下巴微微仰起,那张完美无瑕的脸没什么表情,像一座冰冷美艳的雕塑。
一个被印在照片里,无比鲜活的矜贵小少爷。
陌生中又挟带熟悉,这张脸总是给盛京一种似曾相识的感受。
他静静地注视着照片里的人。
扑通、扑通、
心跳加速,好像一团糖浆东西在他胸口炸.开,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我是不是认识他?为什么这张脸会和我脑子里的那个人很像?
景明?
景明……
他痴迷地摩挲着照片里的脸,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想要把这张脸深深刻进脑海中。他甚至,想立刻把眼前这个人紧紧抱在怀里,不停地轻吻,永远也不松手。
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感情。如同久别重逢的惊喜,或挚爱重回怀抱的心动。
盛京出神地注视,久久不动。
余成轻轻咳了两声,汇报道:“盛总,据您所描述的小男孩,我们从年龄、血型、五官特征、背景调查进行核实,确认景河家独子景明为您要找的人。其母江云是景河的第一任妻子,早年两人自由恋爱,结婚后江云为支持丈夫的事业,四处奔波赚钱,19年前曾被饿晕在盛宅门前,被夫人撞见并带回去,还给安排了工作与住所。不过,江云与景河是在19年前,也就是江云怀孕不久的那段时间才进行登记,这个过于私密,我们查不到缘由。”
盛京翻阅景明所有的资料,从小学到大学,再到出国深造,以及人际关系,并没可疑之处。
即使那种感觉足以当做证明,可他目前记忆过于碎片化,于是再次确认:“老管家怎么说?”
余成:“在夫人将老管家召回当天,我们给他看了景明的照片,他说后生俊俏,五官眉眼乍一看跟个水灵的大姑娘似的,不常见,他阅人无数,也只是在19年前碰见一个与之相似的人。”
盛青突然插话:“有没有给他看江云的照片?”
余成愣了愣,底气不是很足道:“这个……没有。因为我们重点找的人是景明,老管家年纪大脑子糊涂的时候多,以免用脑过度识人不清,我们只给看了景少爷一张。”
盛京点点头,“知道了,去查景明最近的动向。”
“这个已经查过了,景明昨天回国,现在正在景家,您如果想见随时吩咐。”
一想到那张让人怦然心动的脸,盛京犹豫了一下:“先不要打草惊蛇,我治疗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余成点头,小心地退出病房。
“不错,乍一看还真看不出你现在一点记忆也没。”盛青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盛京并不想搭理他,从与文件一齐送来的密封袋里掏出笔记本。
——也是日记本。
也不算是日记,大多数都是在记录心情,不过也可以从里面获取不少信息。
盛京觉得他失忆前应该很少记录,从11年到今年只有薄薄的一半,记录了自己寻找爱人的完整心路历程,也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脑抽当明星。
“南府查遍了,也没找到,你他妈就算死了也给我托个梦行不行?或者告诉我上哪才能找到你也行……”
“周觉深包养了个小明星,要不我也当个明星得了,在部队我得找到猴年马月?我到时候上了电视与杂志,你要是见着我了必须第一时间来找我。你都不知道,我昨晚又梦到你了。”
大多数都在记录思念与碎片日常。
他接着翻,纸张缓缓飘动落下,露出被藏在身下的宝物。
那一张纸只写了两个字。
【2021年,夏。张漾。】
他脑子飞速闪过一个疑问。
张漾是谁?
好陌生的名字……
他停顿一瞬,又翻到下一章。
“张漾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烦的人,嘴里叽叽喳喳永远说不完的话,也不老实,整天跟个皮猴子似的在我面前晃荡。要不是看你长得像景明,我……”
“张漾喜欢我?他也配?”
“长得倒是好看,拿来当个小替身养着玩也不错。”
盛京徐徐蹙起眉头。
替身?景明的?
第9章
盛京抿嘴,眼底闪过嫌弃。
接着往下翻。
【2023年。八月未央。张漾】
后面没有标点符号,在名字的最后一笔拉了一道力道略重的划痕,延至纸张右上角。
应该是他出车祸被撞晕划的。
盛京不动声色地将笔记本放回去,抬手触碰额头缠着的纱布,在左侧眉骨后三厘米的位置,有一道一指宽的撞伤伤口。
他垂眼,深邃的眼窝极为阴沉:“真他妈的麻烦啊。”
盛青看了一眼手机,起身说:“你好好歇着吧,这栋医院已经被我的人监管了,不会有风声传出去的。剩下的治疗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看咱爸妈的本事和你的命了,中.央那边喊我有点事,过几天再来看你。”
盛京倚着床头,极为敷衍的冲他点点头。
走到门口,盛青忽然回头,左手捏了个爱心放在唇边一吻,眉眼深情地看着他:“加油喔,亲爱的弟弟~”
“……”
与此同时,京城市跨江大桥。
长达数百米的路段拉起警戒线,数十名交警守着维护交通运行,红蓝警灯交相辉映,警笛震耳欲聋。不少路过的车主落下车窗够着脖子看热闹。
孟望下车,穿过人群与横线来到事故案发现场。
跨江大桥中段,钢铁护栏从内向外被生生撞断,形成一道数十米宽的巨大缺口。而黑色迈巴赫头部遭遇重创,机械零件与挡风玻璃一片狼藉,后车厢倒是没受到太大损伤。
技侦与刑侦勘探现场,白光闪烁。
“迈巴赫左侧撞击较为严重。”孟望退后两步大概瞄了一眼,还原案发现场:“对方是冲着同归于尽去的,按照车流速来看,应该是迈巴赫车速快,红旗车加了全速,没算好两车间距……跑过头了,所以迈巴赫车头才会损伤严重。”
在巨大缺口一米距离处,迈巴赫前车车轮有一道摩擦地面的黑色拖痕,被撞击后失控撞到了一旁护栏上。
可以想象当时场面的触目惊心。
京城市公安局刑侦第七分队队长裴宇拿着证物袋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分析全对。搜救队已经把红旗车捞上来了,谢竹的尸体刚被送去法医那。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了,我现在是军.委的人,不干涉刑警破案,没有组织批准,我不能参与。”
裴宇撇撇嘴:“嘁,木头疙瘩,活该单身26年没人找你谈对象。走了!等我写完结案陈词再去探望盛哥。”
他走后,孟望又看了一会案发现场。他绕到迈巴赫后车厢,通过碎裂的车窗朝里面凝视了一会,接着带上手套从车座下夹层里拿出了一个东西,快速塞进外套里。
速度之迅速,在场的刑警们无人察觉。
“慢走,孟团。”
孟望点头,带着东西驱车离开。
—
从医院回来后张漾一直待在公寓里,临近中午,他去厨房做了一碗手擀面。
他的厨艺马马虎虎,盛京跟他不常在公寓做着吃,而且大多数也都是盛京动手多一点。他手忙脚乱的揉面、抻面、切面,下水时太着急,滚烫的热水浇在了手背上,顿时浮起一片红肿。
张漾默不作声,把手放在水龙头下冲凉,微微叹气。
事事不顺,他可能要去拜一拜,去去霉气了。
“叮咚~”
门铃声响起,张漾关了水龙头擦干手指走到玄关开门。
“漾宝!”
孔思寻冲他扑过来。
张漾冷静地把门关上,然后拖着身上的“八爪鱼”把他放在客厅沙发。
“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拍戏?”
把人放下后,张漾便去了厨房继续忙活。
“当然拍了,但是被我给推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有点不放心。”孔思寻在茶几上拿了个大苹果,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我金主告诉我盛京的事了,我想着就你这副恋爱脑的样子肯定会难过,所以我特地过来陪你呀~”
张漾放调料的手一顿,一张脸不可置信:“你……金主还告诉你这些啊。”
“当然了,我们是好朋友!而且我又不出去乱说,我知道分寸的。”孔思寻咬了一口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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