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明匪玉耐心将他额头上被汗打湿的头发一辔辔捋到耳后,让他尽量舒服点,然后手掌顺着他面部的轮廓,由上而下慢慢摩挲, 从潮湿的眼睛, 到挺拔的鼻梁, 到微肿的嘴唇,再向下划到微微滚动的喉间。
“别动了!”谢知归突然睁眼抓住了明匪玉的手,眼里含着警告, 还有一点羞恼。
摸摸摸,还没有摸够吗?!
明匪玉不以为意, 故意拿指尖挠了挠他脆弱的颈间,逗小猫一样,“我要是继续会怎样?”
“挠我?骂我?还是踢我?”
“……”谢知归在被窝里踢了他一脚, 又恼怒地瞪他。
不痛不痒的,明匪玉只是笑笑, 让他撒气, 反正撒完就听话了。
谢知归拿他没办法, 再锋利的爪子也挠不动了。
“真别闹了,我有事和你说。”
“你说,我听着。”
明匪玉靠近了点,手在被窝里游动,准确地扣上了他的腰,把人拉入怀抱深处。
这种漫漫凉夜,得相拥着才能睡得安稳。
谢知归这次没有挣扎,抬起一双眼尾薄红的眼睛看着他,有水光在里面潋滟流转,欲说还休,明匪玉察觉到了什么。
“有事求我帮忙?”
“嗯。”谢知归犹豫着说:“我想留在这里,完成学业后再和你走。”
他说完立刻紧张观察明匪玉的神情,但明匪玉似乎没有生气或者不悦,凝视了他的眼睛一会,淡淡地回了个“好。”
诶?
他还有很多在心里排练了很久的话没说呢,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谢知归怀疑是不是幻听了。
明匪玉轻拍了拍他,把他从诧异中拉回来,“你可以留在这里,但我也要留下来陪你。”
谢知归问他:“你不是讨厌人类社会吗?”
“我是讨厌。”
明匪玉停了一下,看到谢知归脸上紧张的表情,先帮他把紧蹙的眉头抚平了,轻声叹息道:“我不希望你继续留在这里,学会人类那一套虚伪和薄情,但我又发现跟我们比起来,你确实还很小,跟我回去后,我可能再也不会让你出来,我怕你接受不了寨里日复一日相似简单的生活。”
谢知归:“所以……”
明匪玉:“所以你可以在这里把你想做的都做完,之后不留遗憾地跟我走。”
谢知归诧异,“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大方了?”
明匪玉捏了下这个小白眼狼的鼻子,“我不想日后你会埋怨我剥夺了你的自由。”
这是谢知归万万没想到,能从明匪玉口中听到的答案。
一只不懂人情的怪物,居然在为一个人类考虑情绪。
燥热的房间里忽然吹来了阵清凉的风,伴着明匪玉缓如山溪的声音,温柔抚平了谢知归满心的不安和恐慌。
但又带来了新的问题。
看着明匪玉深含情意的目光,谢知归心里萌生出一点愧疚和心虚,想一头躲进被子里。
他忽然很想告诉明匪玉,他不是个小孩了,没有什么非实现不可的梦想,不必为他思虑的如此周全。
而且,他并没有打算回到那个寨子。
但他没有勇气说出口。
此刻,他是个胆小鬼,害怕失去此刻温暖的怀抱,害怕会得到失望的眼神,害怕迎接明匪玉的责备和怒火。
明匪玉,不要担心我,不要喜欢我……不然,你肯定会后悔的。
他只是一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小老鼠,习惯了孤独和冷清,有一天从未见过的阳光忽然照进了洞里,他恐慌,他畏缩,但他不是害怕阳光的热烈,是担心一旦习惯了它的温暖,哪天它消失了,他将无法继续忍受孤冷。
谢知归艰难地从喉间挤出几个字,“阿玉,我……”
“阿归,你会喜欢我的,对吧。”
明匪玉抱起了他的脸,沉静专注地看着他颤动的瞳孔,明匪玉察觉他在害怕,手掌就更加紧贴他的脸颊,似要霸道地将自己的身影刻入他的眼底,让他永生难忘。
一个眼神对视下来,谢知归败了,败的一塌糊涂,他没办法拒绝这道真挚热切的目光。
“告诉我,你会吗?”
“我,会的……”
吧。
他将最后那个不确定的音节藏入了心底,埋进不为人知的角落。
明匪玉又问:“你会骗我吗?”
谢知归梗住了,他的迟疑让明匪玉眼中的光亮暗了下去。
“我不会,骗你。”
谢知归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说出这几个烫舌头的字。
如果撒谎会下地狱,他可能这辈子,下辈子,都会在地狱里饱受业火灼烧。
……对不起。
他在心里默默道歉,甚至不敢直视明匪玉的眼睛。
下一秒,他被一个熟悉而信赖的怀抱紧紧拥住,像一对殊死的恋人,在赴死前的绝望告别。
他合上痛苦的眼眸,快要窒息了。
明匪玉明显在压制着激动的情绪,咬着他耳朵,半乞求半威胁道:“阿归,你说的我都会信,所以你不能骗我,我会难过的。”
他压上了所有信任和温柔,去赌谢知归的心是红的,血是热的,不会欺骗他,不会利用他。
要是输了,他会一无所有。
可能再也压抑不了怪物的野性,无法去做一个温柔的爱人。
好在怀中人在沉默几秒后,伸出手同样抱紧了他,给了烦躁的他安抚,“……好。”
————
腻歪了几天后,谢知归接了个电话,回来后突然告诉明匪玉,他要去参加一个夏令营,为期一个月左右,不能带家属。
明匪玉脸色当时就拉了下来,把“不情愿”三个大字写脸上了。
“去哪里?”
“长白山。”
明匪玉看看谢知归单薄的身子,脸色更不好,“那么远,那么冷,你一个人去那种鬼地方修仙吗?”
谢知归无奈道:“有老师带队的,而且我又不住荒郊野岭,酒店里不冷,就一个月,很快。”
明匪玉抿唇不语,沉着脸看他。
他有点后悔说要让他体验完整的大学生生活。
随便你同意不同意。
谢知归耸耸肩,进屋搬出了谢清元那个超大的行李箱。
他的声音从房间传到坐在客厅正心烦意乱的明匪玉的耳朵里,“阿玉,过来帮我收拾下东西。”
“不帮!”
“爱帮不帮。”
“……”
一分钟后,明匪玉捏着拳,踩着不满的沉重脚步进了房间。
到了出发那天,谢知归只让明匪玉把他送到楼下,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去跟过去找我,那段时间我会很忙,不能分心。”
明匪玉心不在焉地“嗯。”
谢知归去拿明匪玉拎着的行李,他握的死死的,没拽动,而他抬头看去,明匪玉眉宇间结了一团阴郁之色。
谢知归摇头,放开行李手柄,搂住明匪玉微微踮起脚尖,扬起脖子故意露出他留下的痕迹,迎着他的目光轻声哄道:“我会回来的,你信我”,随后主动贴上他的唇。
明匪玉也抱紧了他,加深这个吻。
后面将会有一个月的时间见不到他,摸不到他,闻不到他的味道,所以动作不自觉激烈了点,想多留点他的气味在身上。
谢知归本来打算亲一下意思意思就算了,结果被抱着磨了快十分钟才能抽身后退,他大口喘气,嘴角疼的抽了下,用大拇指抹去唇上血迹,鲜红刺眼。
庆幸大清早周围没什么人,不然不消一天,他和一个大男人当街拥吻的艳事就会传遍整个小区。
明匪玉怕不是真是属狗的,咬这么狠。
他再看向明匪玉,人家满足地舔了舔唇上的血,一点事也没有。
这下不高兴的人换成了他。
“好了吧,一个月而已,松手!”
明匪玉还是不大情愿,谢知归硬了抢过去,一句话都不多说,赌气似的转身就走。
“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明匪玉在他身后挽留般喊道。
谢知归顿了下,握紧行李把柄,继续在轱辘轱辘的轮子声中往前走向破晓天光。
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晨光赋予这个世界光明,明匪玉依旧站在阴影中,神情莫测,似警告般喃喃——
“你一定要回来,别再逼我。”
第89章
谢知归直接去了机场, 坐了几个小时飞机,又转了几小时的车,山路不好走, 一路颠簸, 晃的他几次想吐, 好不容易捱到了目的地,却发现才到山腰上而已,要上道观还得走上千级天阶。
他抬眼看向延伸入云层、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天阶,再看看身边巨大的行李箱,沉默几秒,果断拿出手机想把刚才那个司机叫回来,他不去了还不行。
电话还没拨通,从远处跑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诶诶!我在这里!”谢清元边跑边朝他挥手, 身后带着一个清秀的小道士。
来的还真是时候, 谢知归挂了电话。
“你怎么带这么大一个箱子?”谢清元从他手里拿过行李手柄, 拎起掂了下重量。
“好重,装什么了?”
谢知归看了眼那个小道士,谢清元心领神会, 让小道士转过头去,又凑到谢知归耳边, 眨了眨眼,两人仿佛在连接什么重大机密,谢清元神秘兮兮地问:“是不是那些东西?”
谢知归低声:“嗯, 都是你爱吃的。”
“真不愧是我的好弟弟!”谢清元喜笑颜开,激动地猛拍了下他的后背, 差点给他拍出内伤来。
谢知归疼的更想吐了, “咳咳, 你轻点行不行?!”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下次一定注意。”谢清元略感歉意地吐了吐舌头。
道观明令禁止一些垃圾零食出现在寻仙问道的清净之地,但奈何谢清元实在嘴馋,只能嘱咐谢知归偷摸带点上来,他算客人,道观里的人不会查他太严格。
所以别看行李箱这么大,他的东西没多少,剩下全是谢清元的东西,收拾前明匪玉还疑惑他为什么带这么多零食,被他拿带给同学吃的借口搪塞过去了。
谢清元招呼那个小道士过来,“云松,来见见我弟弟。”
小道士恭敬道:“好的,师叔。”
小道士不紧不慢走近,对谢知归微微鞠了一躬,“谢哥哥好。”
“你好。”
谢知归见他不过十五、十六的样子,但一身道袍气度不俗,眸光沉稳内敛,头顶松枝做簪灵气绕身,再看看和自己勾肩搭背,笑的一脸痞气的谢清元……啧,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怎么看都觉得云松更像师叔,谢清元只是个还没有开化的中二少女。
“你在想什么?”谢清元见他发呆,在他眼前摆了摆手。
“没什么,先上去吧。”谢知归叹口气,不能嫌弃自家人。
进到道观里,谢清元让云松把行李送房间里去,自己则领着他去给祖师爷上了柱香。
这里和之前那个道观不一样,更加肃穆威严,路上遇到的道士们脸上皆无大悲大喜之色,脚步盈浮,浑然似仙。
当然,除了谢清元这个异类。
谢清元按着他的头冲那法身拜完三拜后,嘴里神神叨叨念着:“弟子只想借您宝地一用护住骨肉兄弟,并无冒犯之意,还请您老莫要怪罪,让我这弟弟能平安度过此劫,弟子必潜心问道以报恩德……”
说完,谢清元把香塞他手里,抬首指向香炉,“你去插。”
谢知归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但照做应该没错。
搞完这一切,谢清元又带谢知归去拜见了她的师父。
白鹤老道端坐蒲团上,手拿一拂尘,身着紫衣道服,一派仙风道骨的形象,悠哉捻着一缕鹤白胡须,掀起和他年纪并不相符的清亮眼睛扫过谢知归。
不知为何,对视那一刹,谢知归感觉他的眼神很有穿透力,是被时间和道法双重打磨过的利刀,俗世一眼堪破,能够轻易剜出他真实的内心。
老道并未多看他,转而对着谢清元微微皱起了白眉,稳如劲松的声音刮过来,“他惹了不好对付的债,可能会给观里招来麻烦,你带他过来,问过祖师爷同意了吗?”
谢清元跪在蒲团上,此时倒挺直了背,有了几分道骨,神情严肃说道:“弟子问过了。”
“怎说?”
谢清元一秒破功,笑嘻嘻道:“他老人家没说不同意,那就是同意了呗!”
“……”
谢知归清楚看到老道嘴角没有风度地轻微抽动了一下,如果谢清元不是老道唯一亲传弟子,敢这么嬉皮笑脸地打诨,肯定会被揍一顿扔雪地里。
“罢了。”
老道再次将目光放在谢知归身上,意味深长,“来者皆是客,只要别惹祸,那便留下吧。”
“多谢师父!”谢清元看谢知归居然在发呆,赶紧把他脑袋按下去拜谢老道。
谢知归后知后觉,也忙垂头道谢:“多谢仙师。”
老道慈爱地对两个小辈点了点头。
谢清元继续说:“那师父,为感您的收容,要不要徒儿我再去给您约一下山下王大爷上来给你按摩,或者让刘阿姨她们过来陪您搓麻将啊?”
“……”
“又或者您想偷偷下去通宵唱歌了,徒儿给您打掩护?”
老道手一抖,硬生生扯下几根胡须。
谢知归愕然地看着老道。
这位玩的……还挺接地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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