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变了调的一声轰鸣响起,很是刺耳。
即使是不懂这些的曲成柯也听的出来,这钢琴大抵是坏了的。但这钢琴被擦得锃亮,肯定对谈易来说很重要。
曲成柯放慢动作,心虚地看向了谈易。
只见谈易沉默地看着这架钢琴,一言不发,看不出喜怒。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曲成柯自觉认错。
谈易移开视线,重新回归书本,“没事,早就坏了。”
曲成柯松了口气,摸摸胸口,试探着问道:“它看起来年纪挺大了,是不是放太久了。”
“不是,”谈易轻轻吐了口气,“进了水。”
看出来谈易不想多谈,曲成柯就岔开话题:“挺可惜的……你会弹吗?”最后一个字刚一出口,他的上下嘴唇就跟两块磁石一样合到一块了。
上次他问谈易这个问题,谈易当场翻脸,他不长记性,居然不小心又问了一次!
“不算会,只会一些入门的曲子。”这次,谈易的表现十分平淡,好像上次那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反应不是他做出的一样。
曲成柯拖着椅子坐的离钢琴远了些,犹豫了片刻,没忍住问:“这钢琴对你挺重要吧?”
“我妈妈年轻时是钢琴家,这是她的第一架钢琴。”谈易说完这句话后就收回视线,不再看钢琴和曲成柯一眼。
谈易的妈妈。
曲成柯注意到谈易家并没有家庭合影,看他家厨房的状态,也不像有女主人的样子。恐怕是……
而且曲成柯来了这么多次,次次都只有谈易一个人在家,他那位传说中的父亲一面未曾见过,不知道夜里是不是会回来。
搞得一开始曲成柯来还紧张兮兮。
这样复杂的家庭环境,曲成柯是个识趣的人,不可能直接问谈易,这不是揭人家伤疤吗?
猜测谈易那天估计是一时冲动才会说出父亲家暴他的事情,这让曲成柯有种无意窥探到旁人隐私的错觉。
谈易的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人,才会对自己的亲身儿子下狠手。
也许正因如此,谈易在学校附近才有一个自己的出租房,之前他放学往另一个方向走是这个原因。
谈易誊抄了曲成柯带来的笔记,之后将原本还给他。
“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别催,怕我多吸了一口你家的空气吗?”
谈易不吭声,他一贯如此,被曲成柯以耍赖语气胜过之后干脆不搭理他。
曲成柯笑嘻嘻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在这时,谈易家的大门传来的响动。
两人脸色皆是一变。
谈易的父亲与曲成柯想象中的样子大有出入,一身半旧的西装但熨烫得笔挺,头发打了发蜡梳得很整齐,五官和谈易相像不多,但看得出年轻时很人模人样。
他臂弯里搭着一个女人的手,女人手腕上戴着崭新的金手链,烫着时髦的卷发,红唇粉腮,乍一看很年轻,仔细瞧得出岁月的痕迹,估计和男人年纪相仿。
自他们一进门,谈易脸上的阴翳就蔓延了开来。
相比谈易方才提起母亲时珍重的口吻,很显然,这个女人绝不是谈易的母亲。
“小易,你同学来了都不说一声?”谈易的父亲说,笑容和善,一个普通同学家叔叔的模样。
但谈易贴满创口贴的脸还在曲成柯脑海里萦绕,他如同炸了毛的猫,背上汗毛都竖起来了,面上却笑道:“叔叔好。”
“你好你好,你这是要回家了?留下吃个晚饭吧。”他说。
曲成柯皮笑肉不笑:“那多麻烦啊,没关系,我是骑车来的,我家也不远。”
“那怎么行?小易,怎么不留你同学在咱们家吃饭?”男人拔高了音量,正对着谈易敞开的房门说。
谈易这些天好了一些,能自己走路了,不过一瘸一拐的还不能加速。
他慢悠悠走到房门口,声音沁了腊月寒霜似的,毫不掩饰讥讽之意,“留他吃饭,是你做饭还是我做饭?”
男人脸色一变,曲成柯以为他立刻要发作了,警惕地看着他。
不想他面目转而柔和起来:“咱们不会做饭可以下馆子呀。”
这时,他身边的女人开口了:“咱们现在就去呗,我饿了。”
曲成柯非当事人都被刺得眼睛疼,敷衍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走之前他看了谈易一眼,不想和对方视线撞上,曲成柯心口猛跳,转身走了。
曲成柯下到六楼的时候,楼上有玻璃摔碎的声响逸出。
华实二中有栋艺术楼,学生们的音乐课美术课都集中在这一栋教学楼。曲成柯他们班上学期修的就是钢琴,他百无聊赖干坐了一学期,期末考时一首小星星弹得稀碎。
现在,曲成柯挺后悔。
尤其是在上更无聊还累的声乐课时。
好容易捱到下课,他第一个出门,迎面和一个女同学碰上了。竟是A班那个他搭话过好几次的女孩子。
“A班今天也是音乐课?”
女孩子看到他,笑了笑:“本来不是的,只是数学老师今天请假,提前上了明天的音乐课。”
曲成柯心头一动。
女孩子眨眨眼睛,“你要不要去找谈易,他的脚不方便,又不让人扶他,现在还坐在钢琴室呢。”
曲成柯一句谢谢拖了老长,话音没落他人已经看不见影了。
实在是巧,A班这学期刚好修的是钢琴。
这是个大课间,艺术楼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一排排电子琴前的座位已经空了,谈易静静坐在最后一排,手里拿着一本单词小册子。
“谈易!”曲成柯的嗓门不小,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了两个回合。
谈易看到他并不意外,沉稳地低头继续看小册子,“你不去配音可惜了。”
曲成柯的声音确实很有穿透力。
“快快,弹一首我听听。”
“没空。”
曲成柯啧了一声,跨步坐到长凳另一侧。这么多天,他也摸清了点谈易的性子,嘴毒,但抵不过软磨硬泡,不触碰原则的话基本上会妥协。
谈易如果有钱,可以给自己的手上个保险。修长匀称的五指,白皙、关节透着淡淡血色,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一伸出来艺术品似的。
他弹了一首舒缓的曲子,悦耳沉静,有年代感。曲成柯感觉自己记忆中就有这么一首曲子,似乎是多年前一部著名动漫电影的插曲。
如谈易所说,他不太熟练。
“你教我吧?就这首。”曲成柯隔着两只手掌的距离歪头看他。
谈易毫不客气:“没空。”
“这么简单的曲子我肯定学得很快,用不着多少时间,上学期我考的小星星还拿了A+。”完全是谎言,音乐老师打分宽松,见他有趣才给了高分。
“艺术楼不是你想进就进的。”
“这你就别管了,不许反悔!”
曲成柯在十一月,谈易生日前夕,送了他一架钢琴。
不是电子琴,是一架实实在在的三角钢琴。
关俊和詹子同得知此事时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掉碗里。
“多……多少??!!”关俊高亢的惊叫引来了半个食堂的关注。
“嘘。”曲成柯叫他闭嘴,比了个数目。确实不少,这回,他的小金库支出了一大笔钱。
关俊倒抽一口凉气,“成柯,不是,曲少,你真是疯了,你是痰脂迷了心窍还是色欲熏心了?”
曲成柯翻了个白眼:“我乐意。”
詹子同叹了口气:“确定了关系倒没什么,谈易答应你了吗?”
曲成柯抓着筷子的手一顿,咬了咬口腔内的软肉,毫不在意般:“什么答不答应,我和他现在是朋友。”
关俊狠狠吃了口米饭,恨铁不成钢地:“成柯啊,骗骗兄弟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你喜欢那小子,干嘛不告诉他?”
曲成柯半撑着脑袋,他刚送了谈易钢琴,马上就告白,这成什么了?这是胁迫。
“你好好想想,你觉得他对你有意思吗?”詹子同说。
曲成柯不知道。
“退了。”谈易坐在出租屋不大的床上,面对占了这间小出租屋一半地盘的崭新钢琴说。
“我不。我已经送你了。”曲成柯坐在地板上,双手抱胸。
谈易脸上罕见地浮现了不耐烦的、无可奈何的神色,扶额道:“我不需要,你现在就退掉。”
“我退哪去?”
“哪里来的退哪去。”
“这是生日礼物。”
谈易面无表情:“那你生日的时候我就把它卖了还礼。”
“……反正你要教我弹,就当是学费好了。”
谈易深吸一口气,一首曲子,十几万的学费,就是他母亲从前几年的代课费加起来都远不及这么多。
这是第二次,谈易将话摊开了说:“实话实说,我不喜欢你,我接受不了你这么大的好意也还不起,请你别这样做了。”
曲成柯双手向后撑地,仰着脖子和谈易对视,僵持了几秒钟,旋即肩膀和唇角一齐垮了下去。仔细看来,他的眼睛比一般男生要大且轮廓圆润一些,眼尾微微下垂,眼睫浓密。放松表情的时候往往会抹了周身的嚣张跋扈感,取而代之的是具有欺骗性的无害感。
他此刻的眼神不甘又烦躁,抿唇瞪着谈易,眼眶似乎有些微的泛红。
谈易微微睁大了眼睛。
“一点都不吗?”曲成柯问。
谈易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颤,无意识地将袖口扣进自己的掌心。
第13章 想念
“我花钱是为了买开心。不是道德绑架你也不是要你还礼。”曲成柯无论如何也不肯将钢琴退掉,说到底他骨子里到底带着大多富二代所具备的自傲乖张,任谁怎么说都撼动不了他半分。
说完,曲成柯摔门走了。
谈易没有发票,钢琴他退不了。
脚伤一好,他就搬回了自己的出租房。曲成柯动作倒快,直接将钢琴送到这里了。
谈易坐到钢琴前,摸过质感温润的琴键。
曲成柯一手撑着下颌,一手花里胡哨地转笔,手指越转越快。
他的座位靠窗,隔壁班下课了,他们数学老师还在激情拖堂,他只能如同动物园的猴子一般,被来来往往的学生观看。
有一对女孩子,“路过”他班上窗口边三次了。
“曲成柯,你起来回答一下。”
曲成柯手指一顿,笔掉地上了。
“你一直看着外面沉思,看来你是已经有答案了,你起来说说看。”
众人小声哄笑。
曲成柯心情不好,站起来首次审题,给了个答案。
“对,这题选A,坐下吧,下次不准走神了。咱们讲完这道就下课……”
曲成柯烦躁地翻了个白眼,再次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然后直接愣住。窗外走廊上站了个人,竟然是谈易。
谈易注意到他看过来,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出来。
数学老师好容易讲完最后一道题,学生们一哄而散,上厕所的去上厕所透气的去透气。曲成柯第一个冲出班门,一脚踏出班门时又放慢了脚步,不紧不慢地走到谈易面前。
“干嘛?”
“放学来我家。”谈易用最淡定的语气说道。
假装路过实则竖着耳朵听的关俊噗地被一口矿泉水呛得死去活来,詹子同一边给他拍背一边忍不住瞄向他们露出了惊疑的神色。
曲成柯差点也被自己口水呛到,“……什么?”
谈易吸了口气,“不是你要学钢琴?”
“……哦。”
“一首曲子,你学会了,那钢琴要么你拿回去,要么退了,随你。”
曲成柯憋了半天,鼓着脸憋出一句:“你就这么不想要我的东西?”
“如果你是在路边捡了块长得像钢琴的石头,那我无所谓它在不在我家。”谈易眼都不眨,说道。
曲成柯气笑了,“得,听你的,你先教会我再说。”
钢琴不比吉他、尤克里里之类的管弦乐器,门槛较高。曲成柯不通乐理,他四五岁的时候被逼着学过一段时间小提琴,结果他不仅差点把家庭音乐教师逼疯,还差点被对方逼疯,自此便放弃了。
如今学起来纯粹是照葫芦画瓢,说来不难,却也不易。
再说他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喜欢那首曲子,喜欢谈易弹奏它时的姿态,但也不妨碍他看到密密麻麻的琴键就头痛。
一开始他还很有激情,积极地观察谈易动作,积极地尝试。自信满满地学,两小时后悻悻回家。
有点挑战性的东西会让曲成柯更加斗志昂扬,他一门心思投进钢琴,下课上厕所时脑子都是谈易教给他的基础乐理知识。他记性好,背得滚瓜烂熟,心想,这有什么难的,手指头只要没粘在一块,谈一首曲子不在话下。
可现实是——
“错了。”
“又错了。”
“重来。”
半个小时,曲成柯正在学的第一小段被叫停了八次。三天了,烂熟于心的基础乐理救不了他的实际动手能力。
曲成柯的手指重重按住一大片琴键,钢琴发出一声参差不齐的嗡鸣。
“建议你请位专业老师,或者直接把它退了。”谈易从曲成柯身后走开,到桌边喝了口水。
曲成柯揉着手腕,背靠椅子,“看不起我啊?我一定能学会。”
“不是质疑你的能力,是毅力。你太浮躁了,耐心不足。”
曲成柯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烦躁的心绪,双手再度停在钢琴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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