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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碑(GL百合)——柒余幺

时间:2023-10-27 08:11:00  作者:柒余幺
  冬天的海风很冷,尤其在阴天,风吹到脸上,就像刀刮一样。我依然常常去海边散步,黄昏时分,我喜欢盯着地平线上最后一抹奶油橘色的夕阳,直到它消失不见。
  我固执地想,到了春天我就会变好的。可是冬天总会到来,就像奶油橘色的夕阳,总会消失的。我艰难而安静的生命,被抛弃在了一切循环往复之外。
  可如果不能再见到裴以北,那被这个世界遗弃,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二零二四年七月,我结束了所有的治疗。
  “要立即返回新库市吗?”医生这么问我。
  我摇摇头,这是我第一次拒绝她的提议。爱不必急于求成,我决定再给自己一些时间。
  医生笑了笑,说我看来是真的痊愈了。
  我依旧在图书馆当临时工,有一天邵嘉越还了所有借走的书,说她要走了。我开玩笑地说,她总是这么来无影去无踪的,很容易失去朋友。她摇摇头,并不以为意。她说她并不是居无定所,只是随着爱漂泊。
  一个微风的夜晚,我为她们在海边办了一个篝火欢送会。跳动的火焰映出海光与天色,我见证了她们的求婚。
  二零二四年十一月,我最后一次拜访了我的医生。
  屋子里窗明几净,她给我做了一杯热腾腾的拿铁咖啡,我把杯子捧在手心里,很暖和。
  她站在一张大桌子前,专心致志地研究着最近买的一副一千片的拼图。我隔着桌子站在她对面,跟她分享最近碰到的趣事,比如烧焦了一条鱼、养死了一盆香菜,又比如好不容易粘好的海玻璃拼贴画,在挂到墙上之后,只隔了一晚上就散架了。
  “打算要回去了吗?”她问。
  “嗯,去找我的天堂鸟。”
  在离开裴以北两年零两个月之后,我终于踏上了归途。
 
 
第54章
  飞机落地时,正好下午两点。
  我走出舱门,秋季的暖阳立刻铺满了前路,像是无声的欢迎仪式。我意识到,关于什么温度该穿什么衣服这个问题,我还有很大的钻研空间。
  酒店订在市中心,我乘出租车一路过去,发现许多两年前的施工现场都已经拆掉了,一部分变成了白领们出入的高楼大厦,一部分变成了新的施工项目。只有糟糕的交通状况,纹丝不变。
  出租车司机热情地帮我把行李箱从车上抬了下来,叮嘱我记得给个五星好评。
  我站在路边,先是在手机上给他点了好评,之后才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拎着包去酒店前台办理入住。忙完这一通,我的后背沁出了一点汗,衣服的布料黏在背上,有点不太舒服。
  我往电梯间走去,包里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我腾不出手,就想走到电梯间再接。偏偏这家酒店的大堂太空旷,我的手机铃声于是在整个大厅里回荡着。为了结束这种尴尬场面,我在大厅中央接起了电话。
  “南楠!”邵嘉越充满活力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你跑哪儿去了?我刚回来就往你家里跑,结果房东阿姨说,看到你早上提着行李箱出门了,你出去旅游啊?”
  “邵嘉越,你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微信吗?绿色的,就在你手机的应用商店里,你下次找我能不能提前说一声?”
  “哎呀,这不是太久没见,上门拜访以示我的热情嘛!我们刚度蜜月回来,给你带了礼物来着。”
  “礼物留着,等我回去再给我。我没记错的话,你们这个蜜月……度了四个月?”
  “前两个月在结婚,后两个月才算蜜月。不说我,你跑哪去了?”
  “回新库市了,刚到酒店呢,不跟你说了。”
  “欸……等等等等!新库市?你去那干嘛?去找你前女友啊?”
  “不是前女友,我们没有分手。”我严肃地纠正道。
  “好好好!看来还是为了你的宝贝女朋友,你忙吧。哦对了,礼物里有吃的,放不了太久,我帮你吃掉好了,不用谢。”邵嘉越迫不及待地挂了电话,留下一阵忙音。
  酒店大堂中央的上方挂了一块LED大屏,刚才播放的是酒店宣传片,我低头把手机放回包里,忽然听到它念了一家律所的名字。
  过去裴以北常在我耳边念叨,说这家律所有多好多好,所以我一定不会听错。
  我好奇地抬起头,发现屏幕上是本地电视台在为一档纪录片打广告。现在出镜的,正是这家律所在的那栋楼。蔚蓝的天空下,摩天大厦直冲云霄,我认出了角落里的一家甜品店,过去我常在那里等裴以北下班。
  “你也看这档节目吗?”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边,他望着大屏幕介绍道,“这是我们电视台最近主打的系列纪录片,宣传法治的。”
  我转头看他,不好意思地说我并没有看过,不过从预告片看来,应该是不错的纪录片。我重新转向大屏幕时,镜头从律所环境切换到了律师群像。
  他笑着说我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这档记录片最近的收视还不错。我依旧盯着大屏幕,不过还是配合他讲了几句场面话。
  “你是……来旅游的吗?”他问。
  我满意地等来了想看的画面——裴以北的身影出现在镜头里,不像穿得一板一眼的男律师,她穿着白色的雪纺衬衫和修身的裸色半身裙,头发剪短了些,只到齐肩的位置,手表是我没见过的款式。她说了两句一看就是背稿的词。
  “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裴以北的画面结束后,我转头问身旁的男人。
  “没什么,看你拎着这么大的行李箱,就问你是不是来旅游的。”
  “不是,我来探亲的。”我摇摇头,礼貌跟他道别。
  在酒店安顿过后,我打车去了北山公墓。
  公墓旁边的花店常年只有菊花不断货,我觉得菊花太老派,于是让司机提早停了车。下车后,我走进街头一家花店,这里距离北山公墓只有三条街,因此店里白色调的花明显比普通花店多。
  我拿起一枝包装精美的红玫瑰,它就放在进门很显眼的位置,酒红色的花瓣上沾着水珠,不需要凑近也能闻到香味。
  顺路给裴以北带一枝玫瑰的话,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修剪花枝的店员正要朝我走来,挂在玻璃门上的风铃忽然摇晃了起来,发出清脆的叮铃铃的响声,紧接着,一个男生推门跑了进来。
  他个子很高,进门的时候下意识低了低头。午后天气微凉,太阳躲在云层里时隐时现,他额头上却冒着热汗,胸膛上下起伏着,像是跑了很远的路,或者是跑得很急。
  “你好,店里还有玫瑰花吗?要红色的。”他问。
  “店里好像没有了,新到的都是预定的货,散卖的玫瑰就剩……”店员说着朝我投来了为难的眼神。
  我看看店员,又看看高个子男生,最后跟他们一起朝我手里的玫瑰投去了为难的目光。
  “这样吗……”男生皱着眉头在花店里看了一圈,似乎并没有找到满意的替代品。
  “这位先生,如果你不着急的话,明天店里就有一批新的玫瑰到货。”店员歉疚地对他说道。
  “恐怕来不及,”男生摇摇头,坦然地说,“有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我希望他在今天结束之前收到花。没关系,我再去别处问问。”
  他转身就要走,我喊住他,朝他递出了手里的玫瑰,说,“这枝给你吧,我还没结账。”
  他迟疑地看向我,我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谢谢。”他接过玫瑰,去柜台结了账,没一会儿就跑没影了,只剩门口的风铃声轻悠地飘荡着。
  我并不喜欢夏天,因为新库市的夏天总是很漫长,闷热难挡,裴以北到了夏天还容易出痱子。可刚才那个男生,倒好像跟夏天很相配。“像一个所向披靡的夏天”,我想到了这句话。
  店员朝街上多望了两眼,等到男生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她才恋恋不舍地转过身,歉疚地对我说,“女士,请问你有别的什么需要吗?”
  “麻烦帮我包一束白色的百合花。”
  “好的,请问您是送朋友还是送长辈?”
  “我要去北山公墓看我妈妈,用素净一些的包装纸就好。”
  “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的……”
  “没关系,聚散离合都是人之常情,搭配的花你看着选就行。”
  “好的,您稍等。”
  常年沿着海岸线散步对我的健康状况裨益不小,我抱着一大束百合花走过了三条街,并不觉得有多累。太阳接近落山的时刻,干燥的空气里飘来淡淡的桂花香。看着街上忙碌的行人,我的心情反而变得从未有过的轻松。
  成为一个正常人、成为一个普通人,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情。
  墓园里还是老样子,一块块墓碑立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南亦嘉的矮碑旁立着一块更矮的碑,像“母女碑”,周围搬来了不少邻居。
  听入口处值班的老大爷说,这一片公墓已经全部售罄,集团又在旁边开发了两块新的地,分别是二期和三期,价格上涨了一半。幸亏我买得早,又碰上买一送一的活动,现在我也是在北山公墓一期有两块地的人了。
  “喏,给你买的花,这回是真花,不是磕碜的纸花了。”我弯下腰,把百合花放在南亦嘉的墓碑前。
  起身时,我顺手拍了拍碑沿,惊讶地发现经历了这么久的风吹雨淋,石碑上竟然也没积多少灰。我低下头,轻轻拈去指尖上的灰尘,余光瞥到我的那块碑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我站直身体,往后退了一步,这样看来……好像是石碑上的字变多了。当初我用小电钻在石碑上刻了一节英文的诗,现在却变成了两节。
  多出来的那一节刻在偏上的位置,字母歪歪扭扭的,比我刻得还丑,远看根本认不出来。
  我凑近石碑蹲下,轻轻吹开落在上面的灰尘之后,才勉强辨认出了刻的内容——
  She is my North,my South,my East,my West;
  My working week and my Sunday rest;
  My noon,my midnight,my talk my song;
  Love will certainly last forever;
  (译文:她是我的东,我的西,我的南,我的北/我的工作日,我的休息日/我的正午,我的夜半,我的话语,我的歌吟/爱必将不朽。)
  我太熟悉这首诗,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来改动了哪里,原本悲伤沉痛的基调,就因为改了几个词,竟然变成了如此缱绻的情话。而这个地方,除了我之外,也只有裴以北一个人知道了。
  我实在很难想象,裴以北这样一个爱穿高跟鞋、碰到大型犬朝她摇尾巴都会害怕的女孩子,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这段诗刻上去的。
  她或许会在下班之后搬来一张小板凳,一边比划着字母的位置,一边调整更省力的握电钻方式,说不定还准备了一个防护面罩,就这样重复了很多个晚上。如果墓园不帮助提供电源的话,她还需要搬来一个临时发电机。
  只有一件事是确定无疑的:她一直在等我。
  当初我对这首诗的迷恋,毫不消减,甚至可以说是更加浓烈地嫁接到了裴以北身上。我忽然想到,会不会存在一个极低的概率,我们曾经抚摸过图书馆里成千上万册图书中的同一本诗歌选集?
  我笑着摇摇头,把拖到地上的风衣衣角往上提了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我捡起盒子握在手心里,盒子的外包装是蓝紫色的绒面,摸上去软绵绵的,手感很好,里面装了两枚我精心挑选的戒指。
  我就这么在石碑前盘腿坐下,回想起了上个月买戒指的场景。
  那是一个阴天,可在我迈进珠宝店的前一刻,天空突然放晴了。
  珠宝店的销售热情地迎上前,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我的。我告诉她,我想买戒指。她领着我到一排透明展示柜前,说店里的戒指都在这边,其中有个新发布的系列,代表了果敢率性与自我主张,很适合我。
  见我在展示柜前举棋不定,她礼貌地问道,“请问您是自己戴还是送人呢?”
  “求婚。”
  “嗯……是您自己求婚吗?”店员听到我的回答后愣了愣,不过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并没有因为我一个女生独自来买求婚戒指,而表现出什么异样。
  我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心想果然是个很专业的销售。
  “是的,”我点点头,坦诚地说,“不过我的求婚对象是个女孩子,所以我打算买一对同款的对戒。”
  “原来是这样啊,求婚的话我们店里的经典系列和挚爱系列都很合适。我们还提供免费的刻字服务,这样对您和您的爱人来说,每个戒指都是独一无二的。”她说着把我领到了这两个系列的柜台前。
  之后的时间里,他们给我端来了一杯咖啡,我一边喝咖啡,一边听着店员给我介绍戒指。
  我看中了挚爱系列里一款镶钻的窄边戒指,既不像经典款那么朴素,也不至于像铺镶钻石款那么高调。光是想想裴以北满脸嫌弃地戴上一个铺满钻石的戒指,我差点在店里笑出声来。
  “您是比较喜欢铺镶钻石这一款吗?”见我走神,店员冷不丁地问道。
  “不不不……”我连忙摇头,解释道,“太高调了,她是律师,这么高调不合适。不过这款窄边的,只能镶一颗钻石吗?我看它还有挺多空间的。”
  “还有三颗钻石和八颗钻石款式的,不过价格会稍高一点。”
  我开玩笑地说再贵还能比铺满钻石的贵吗,店员摇摇头,说那倒不至于。她了解完我的价格接受能力,又耐心地向我介绍了一番。最后,我买下了一对镶嵌八颗钻石的白金戒指。
  “您好,定制服务完成后将会有专人通知您,这边给您登记一下您和您爱人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之后在情人节将有机会获得本店寄出的礼品……”
  柜台后结账的店员向我细心交待注意事项,我的心却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只断断续续听到她的只言片语。
  我想到裴以北骨节分明的手,皮肤白皙,手指匀称而纤长,那样一双手,无名指戴上戒指的话一定漂亮到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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