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紧往左右看去,这时喷泉的水柱降了下去,裴以北早已离开了我的嘴唇,只剩我还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她敏捷地拽着我往回跑。
我们的衣服基本上都没被淋湿,只是胳膊肘被喷湿了。我边跑边甩着胳膊,裴以北顺路捞起了那束花。在喷泉旁的一片起哄声中,我们逃离了案发现场。
至于明天网上会不会有我们跑进喷泉的搞笑视频,我并不在意。我爱裴以北的时候,从来不顾虑明天。
“接下来去哪?”我们在路边停下,裴以北喘着气问我是想看电影还是逛街。
“最近上映的电影都不好看,逛街又很无聊,要不我们……去电玩城吧!前面商场里就有。”
“电玩城?就是投篮、夹娃娃、打地鼠之类的吧,你玩这些很厉害吗?”
“当然了!”我骄傲地仰起头,挽着她的胳膊边往前走边说,“不过裴律师,你说的那些都是经典项目了,电玩城也与时俱进的,就让你的赛车手小姐带你见识一下。”
我们在前台换了游戏币,一进游戏厅,我就带着裴以北往赛车的游戏机前走。
不合常理的是,她一个从来没玩过这类游戏的人,竟然在输给我两局之后,连赢了我五局。
我不服气,换到了一台射击类游戏机上,游戏规则简单来说,就是在规定时间□□击屏幕上出现的僵尸,达到分数目标就能到下一关,每局游戏结束,还会根据积分获得兑奖券。
几局下来,裴以北拿到的奖券肉眼可见的比我多,我不可思议地望着她手里的兑奖券,质问她真的是第一次玩这个吗。
“是啊。”
“不可能!”
“那你呢?真的不是第一次来玩吗?”
“裴以北!你嘲笑我!”
我伸手抢了一把她的兑奖券,她却把剩下的都放到了我手心里,堆成了一座小山。
然而这座小山,仅仅能在前台兑换到两颗弹力球。我拿走了绿色那颗,她留下了紫色那颗。
如果不是商场只营业到晚上十点,我们或许会在那台打僵尸的游戏机前厮杀到天亮。十点过后,商场关了门,我们重新回到了刚才的大街上。
刚才在电玩城里出了点汗,夜晚的微风掠过肌肤,竟然也觉得有些冷。我跟裴以北靠在一起吹了会风,彼此都心领神会地想到了下一个地点。
这家地下酒吧热闹依旧,不过门口接待的人换了,我没再看到上次那个年轻男人。裴以北在门口把那束天堂鸟放进了寄存柜里。
“上次你都没蹦几下就走了,今天可一定不能临阵脱逃了。”我挽着裴以北往里走,凑在她耳边说。
“只要别让我看到上次那个男的……”
“见到了又怎么样?”
“见一次打一次!”
“你怎么这么可爱?陈年旧醋也能吃得这么香。”我踮起脚在她脸边亲了一下,亲完之后才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穿了内增高。
“我哪有吃醋?”裴以北嘴硬地别过头偷笑,跟吧台的调酒师要了两杯长岛冰茶。
我赶忙拦住调酒师的动作,让他换两杯低度数的酒,他征求似的朝裴以北看去,在得到默认后才去调酒。裴以北趴在吧台上,转头问我长岛冰茶的度数很高吗。
“你不懂就不要乱点!真当长岛冰茶是茶吗?它可是四十度以上的烈酒。”
“啊?我看这款酒哪哪儿都有卖,以为跟酒精饮料差不多呢。”
我笑了笑,叫她以后可千万别一个人来酒吧。裴以北也跟着笑,她的手指像螃蟹走路似的爬过吧台桌面,覆在了我的手背上,她说偶尔为我喝一次烈酒也很好。我暧昧地盯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腹诽她喝醉了,受苦却是我。
调酒师递过来两杯鸡尾酒,一杯深咖,一杯冰蓝。我抿了一口冰蓝的那杯,凉凉的、甜甜的,然后把那杯推到了裴以北面前,她举起鸡尾酒,对准我留下的唇印喝了一口。
一杯接着一杯,今晚的调酒师是个很解风情女生,头发很短,染成了白色,她给我们的每一杯都没有重复。
我们各自喝到第三杯的时候,裴以北趴在吧台上问我,“还会留在这里吗?”
“应该不会吧,留在这里的话,我一定会忍不住去找你。”
“不打算告诉我要去哪吗?”
“没想好,何涛说等我决定了,可以就近给我介绍靠谱的医生。”
裴以北点点头,撑着吧台坐了起来,说她有一件礼物要送给我。这回换成了我趴在吧台上,四周鼎沸的音乐声伴着人声,只有我异常安静地等待着。
“你为什么会生病啊?”在她拆开装礼物的盒子之前,我忽然问。
“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问题都是没有答案的。”
“那你为什么爱我?这个问题也没有答案吗?”
“因为你值得爱。”
我被她哄得高兴,又安静了下来。
裴以北从礼盒里拿出了两枚胸针,左右对称,外表看起来是有着长长尾羽的某种鸟类。胸针架托是银色上,上面镶嵌了白色的小珍珠,只有翅膀用的是红宝石,在酒吧的灯光下折射出夺目的光彩。
我问她这种鸟叫什么名字,她说跟今天的花一样,叫天堂鸟。
“本来呢,整只鸟都用的宝石,红的绿的蓝的白的都有,我觉得不够好看,就拿着网上找来的设计图,让工匠师傅按照我的想法,帮我做了这样的。”
我让她帮我把胸针别在裙子的吊带上,说她是真的中彩票了。
裴以北摇摇头,让我也帮她别上,说,“这一对天堂鸟胸针,和你一样,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多贵都不算贵,更何况也不够贵。”
我替她别上胸针,手指勾在了她裙子的吊带上。我抬起头,鼻尖堪堪擦过了她的下巴,我问她今天的唇膏还是巧克力味的吗。她让我猜一猜。
我抬起头和她对视,双手搭在了她的脖子上,她吻了我,她今天的唇膏是玫瑰香味的。
“我还有一个秘密要跟你说。”裴以北稍稍跟我拉开一点距离,一边抚摸着我的脖颈,一边暧昧地说。
“什么?”
“去年你住院那次,你没有梦到我亲你,那是真的。”
“什么?”我惊讶地往后退了一点,“你从那么早就对我居心不良了?”
“其实还要更早。”
裴以北俏皮地从高脚椅上站了起来,往舞池方向快速走了几步,她回过头,朝我伸出了手。
“楠楠,来跳舞吧!”
我搭上她的手,指尖传来眷恋的温度。
她转身的那一刻,我的天堂鸟飞走了。
第53章
二零二二年九月,我安排好一切,离开了新库市。
我选择了北方的一座沿海小城市,邵嘉越曾经从这座城市给我寄来了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的图片是一处环山公路的景色,一边靠山,一边靠海。
她用潦草的字迹,把一张明信片写得满满当当。她的话没什么逻辑,上一句还在说这座城市的海风有多撩人,下一句就讲起了她最近正在追求的一个女人,再下一句又成了当地的海鲜。
裴以北送我去机场,我跟她约定,如果我后悔了,我就往航站楼北边的大门跑,如果她也正好在那里,我就再做一次不听医生话的病人。我笑着说,反正何涛不会骂人,他最多也就是唠唠叨叨地说我一通。
行李已经办理了托运,广播开始第一次播放即将登机的提醒。我抓着机票,突然发了疯似的往航站楼北门跑去。
北门来来去去的旅人很多,机场里,每天都会有很多像我这样的疯子,所以没有人在意我。
我左右张望,心底的期待一点点燃烧殆尽,裴以北始终没有出现。转身往回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了啜泣声,从门口的一根柱子后传来。我只朝那个方向迈了两步,就停下了,我想我已经知道裴以北的答案了。
飞机在蓝色的天空中留下一道白痕。
落地后,我花了几天时间安顿下来,之后我去见了何涛给我介绍的医生,是个温柔的大姐姐。她带我做了全面的检查,结果跟何涛说的差不多。
我开始了为期半年的第一个疗程的治疗。
二零二三年二月,我如愿经历了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
这座城市比我想象得要旧一些,生活节奏很慢,物价也很便宜。茶余饭后,这里的人总是喜欢聚在一起聊天,只有我,始终是孤零零的。
道路被皑皑积雪覆盖的时候,他们堆雪人、打雪仗,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欢快的脚印。我抬起头,望见一只离群索居的大雁,它和我一样,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有一天,这只大雁抖抖索索地掉在了我的窗台上。我打开窗户,收养了它。
一开始的治疗非常痛苦,药物的副作用几乎每天都让我崩溃。医生的跟我说,我的痛苦并不全部来自于药物,也来自于裴以北,这个过程有点类似于戒断反应。她建议我多出去走走,可以的话,尝试跟人交流。
我实在不愿意跟人打交道,所以白天出太阳的时候,我会去海边走走。有时捡回一袋海玻璃,有时观察寄居蟹寻找新的住处,有时只是在沙滩上呆坐一整个下午,然后沿着海岸线散步回家。
这座城市的海很干净,我能在潮湿的海风中嗅到自由的气息。
这个月月底,我结束了第一个疗程的治疗。医生减小了我的药物剂量,说我的状态稳定了不少,可以试着去接触社会了,她建议我去找一份轻松些的工作。
我问她,我能不能和裴以北打通电话,她委婉地摇了摇头。
我想图书馆管理员是一份不错的工作。
二零二三年六月,我在这座城市重新见到了邵嘉越。
大雁的伤早就好了,前段时间我在窗前放飞了它。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趴在窗台上对着黄昏发呆,橙色的天空下飞过了一群整齐的大雁。
我朝这群大雁挥了挥手,就当是对它的告别了。
我一边在图书馆做临时工,一边接受第二疗程的治疗。
图书馆的工作内容很简单,登记借书、整理还书、还有搬书,偶尔也打扫卫生。大多数时候,我都可以管自己读书。
跟我一起值班的,是一个已经结婚生子的大姐姐。她常常提早下班,去接小孩放学,每当这时候,她就会拜托我帮她做收尾工作。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勤快,她的工作从来没落下过。她总是乐呵呵地给我带早餐,说给她女儿准备的时候,也顺便给我准备了一份。
日复一日地吃着她给我带的早餐,有一天我忽然觉得心口有暖流淌过,我想起当年在太平间见到南亦嘉时,我也有过相似的感觉。
我忽然抽抽搭搭地落下了几滴眼泪来,她关切地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她用纸巾帮我擦掉眼泪,说我一定是想家了,还说今年端午她家包了很多粽子,邀请我一起去吃。我很感激。
在图书馆,我每天都会见到很多人,有来得比较勤快的,我偶尔也能跟他们搭上几句话。
邵嘉越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她一口气借了五本书,全都是食谱。我开玩笑地问她,是去新东方进修了吗?她摇摇头,郑重其事地说,她跟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在一起了,她要为她金盆洗手,从此厨房里做羹汤。还邀请我有空去她们家作客。
邵嘉越依旧是那样一个神奇的人。
二零二三年十二月,我再次听到了裴以北的声音。
我在上个月结束了第二个疗程的治疗,药物剂量减少到只剩一种。医生又对我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检查,磁共振结果显示,我大脑内受损的海马体有了恢复的迹象。这是个很好的消息。
我像上次那样,问了医生同样的问题。这次她点头同意了,不过,她希望我自己能控制好分寸。
平安夜,天上飘着鹅毛大雪,街上随处可见挂满彩灯的圣诞树。
出门时,我在围巾上别了一枚天堂鸟胸针。我走进一间早已废弃的红色电话亭,靠着它透明的围栏蹲下,用新号码拨出了裴以北的电话。等待铃只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
“喂?您好,**律师事务所,我是裴以北,请问是哪位?”
时隔一年零三个月,我再次听到了她的声音。像多年前第一次拨通她的工作号码那样,电话那头传来了她模式化的声音,背景里还有键盘声,她一定又在夜里加班了。
“裴以北……”我沙哑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楠楠?真的是你吗?楠楠?”
我向她确认,说真的是我。然后,我们同时陷入了缄默,这个世界安静得似乎能听到雪落下的声音。
再次开口时,她染上了很重的鼻音。她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我如实说了医生的诊断。她期待而不安地问我,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回去了。我给出了令她失望的答案。
我告诉她,我现在在一个废弃电话亭里。从这里望出去,到处都是新落的雪,雪地洁白而松软,没有踩上去的脚印。再远一些,还有一片深蓝色的海。我终于住到了一座会下雪的沿海城市。
她说她的年假都给我存着,等我好了,她要带我去看很多很多海,把全世界的海都看遍。
末了,她问我,以后还可以跟我打电话吗?
“可能……不太行吧。”我嗅了嗅鼻子,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我在。”
“圣诞快乐。”
“嗯,圣诞快乐。”
“其实我是想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永远。”
我挂断电话,世界又重新变得安静。我推开电话亭,在新落的雪上踩出一串脚印,天堂鸟翅膀上的红宝石是这里唯一的颜色。
二零二四年一月,我的病情变得反复。
第三个疗程开始的时候,医生跟我说,她原本认为这会是最后一个疗程了,可现在看来,一切都还没有定论。
她问我,真的只和裴以北联系过一次吗?我点点头,说确实只有那么一次,因为我真的太想她了,我害怕她喜欢上别的什么人。幸好医生足够信任我,她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地修改治疗方案。
可这并不妨碍我感到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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