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没买成,天却快要黑了,还闹了一出这样荒唐尴尬的剧。孟肴甚至不知以后要如何面对赵博阳了。他愁眉苦脸地走到卖场外面,顺手摸出手机,却发现开了静音的手机上有许多个未接来电。
他点开短信界面,也是铺天盖地的信息。
『今天所有老师都按时放学了,办公室没开门,你到底在哪儿?』
『你在哪儿?宿舍也没人』
『接电话』
『我很担心,看见短信第一时间给我回电话』
『肴肴,我知道你在干什么了。为什么不找我,要找她?』
『不用给我回电话了,孟肴。』
明明他和卢湾湾什么也没发生,孟肴却生出一种沉重的愧疚感。他急忙回短信过去——
『斯茶,对不起!手机是静音。我只是买点小东西,不想麻烦你。』
他捏着手机等了好一会儿,一向秒回的晏斯茶这次却毫无反应。虽然说了不要回电话,孟肴还是忍不住打了过去。
“嘟——嘟——”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晏斯茶不接电话。
孟肴不停打、不断打,那空洞的提示音好像在侵蚀他的心,使得他整个人越来越轻、越来越轻,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刮走。他满心都是后悔,他就不该瞒着晏斯茶,现在事情越描越黑,连挽回的余地都微乎其微。
然而孟肴不知道的是,晏斯茶现在就坐在他身后卖场的咖啡厅里。
他撑着下巴坐在临窗的位置,眼神似是冷漠似是深情,只专注地盯着孟肴的背影。他默默数着手机越来越多的响铃次数,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看来孟肴真的很在意他。
晏斯茶笑得露出了小虎牙。孟肴的手机里装了定位,他一开始就知道孟肴没有在学校,他故意给孟肴发很多短信,又用新号码给赵博阳发送定位,并加了些似是而非的话误导赵博阳。
他只是讨厌孟肴骗他、讨厌孟肴和卢湾湾在一起玩。不止是卢湾湾,谁都不可以和孟肴一起玩。谁都不可以从他身边分走孟肴的视线。
所以,他要适当地给一点“教训”,让他长点记性。
响铃终于沉默了。一声铃响,短信来了。晏斯茶笑得温柔的卧蚕都浮出来了,他拿起手机一看:
『对不起斯茶……那周末你先消消气,明天就不出来了吧。下周请一定给我个机会当面好好解释!』
孟肴想着今天衣服都没买成,怎么能和晏斯茶约会呢?
其实是他害怕看见晏斯茶陌生的眼神。猜忌,嘲讽,亦或者失望。他受不了,索性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当缩头乌龟。
晏斯茶握着手机的手掐得发白。他为了孟肴的一句话取消了这周的医生约诊,现在孟肴又企图用一句话取消约会。
晏斯茶心中不忿,深吸了几口气,稍作平缓,才回复道:
『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让你觉得我很好说话?』
『明天我的确不想出来。所以你来家里找我。【定位地址】』
第30章
“斯茶,早上好。你起床了吗?我准备出门了。”
晏斯茶生气了。
孟肴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早上六点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担心晏斯茶会睡懒觉,于是又在宿舍磨磨蹭蹭到了九点半才出门。由于没有买到新衣服,孟肴只好穿了白体恤搭运动裤,把旧球鞋刷得一尘不染。
晏斯茶没有回复他。
这是孟肴第一次到同龄人家里做客。他想着周末晏斯茶家人也许都在,便打算去买点水果牛奶,在记忆里父母拜访亲戚都是这样干的。但晏斯茶家非富即贵,送这些又显得有些寒酸。最后,他在一家花店门口停下了脚步。
听说国外的习惯都是送花与酒,或许可以试试这种洋气的形式。如果晏斯茶家里有女性,一定会喜欢鲜花的。
他在超市买了一瓶红酒,又包了一束店长推荐的香槟玫瑰。
“你是要送给女朋友吗?”店长对孟肴狡黠地眨眨眼。
“不是啊......”
“可是你盯着花一个劲地傻笑,一看就是恋爱才有的状态嘛......啊,我懂了,”店长突然拍了拍手,“是去见男朋友对不对?”
孟肴的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根,像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啊、啊?不,不是的......”
“你别害怕呀,来,”店长俯身取出来一束白色满天星,笑着加进孟肴的花束里,“送给你。满天星的花语是青春与梦,祝福你们。”
孟肴坐上公交车靠窗的位置。他一手捧着花,一手抱着酒,澄澈的阳光里有风,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吹得孟肴手里的花也暖洋洋的,金色白色的花在光下轻轻摇曳着,这一起一伏的花影,就如同他忽明忽暗的青春与梦。
很多年后孟肴都会回想起那一捧花,回想起那一天聚合的光影。那是他生命中收到的第一个祝福,关于爱情。
“斯茶,我下车了。”
晏斯茶依旧没有回复,但晒在阳光里的孟肴没有被影响好心情。他几乎是跑着来到了大门口,太阳伞下立了个保安,高高瘦瘦的,像秀场里的模特。孟肴望了一眼铁门里全镜面式后现代风格的建筑群,终于生出了些现实的紧张。他走上前去推了推大门,推不开。
“先生您好,这边需要刷业主卡哦。”门卫走到孟肴身边鞠了个躬。
“哦,”孟肴不自觉收紧了手心,“我没有卡,我是来找朋友的......”
孟肴报了晏斯茶的门牌号,门卫便拿出了个对讲机联系工作人员核实。孟肴尴尬地立在大门口,他在光下被晒得有些发晕,连花也被晒萎了似的。
他甚至生出了些悲哀,这些人是看自己穿的太寒碜所以刻意刁难吗?
“先生,核实成功。请您稍等一下,我们送您进去。”门卫终于结束了对话,他再次向孟肴鞠了个躬。孟肴那点无端生出的遐想便被吹散了些。
一辆形似观光车的小车从园区里开到了门边,门卫打开大门恭恭敬敬地迎接孟肴上了车。
座椅软而干净,车开得也很稳,孟肴干脆放松身体靠在椅子上小憩。风吹在脸上,有一丝草木的清新。
“先生您是第一次来吗?需要我给您介绍一下我们的设计理念吗?”工作人员突然问。
孟肴急忙坐直了身体,他在这种细腻的服务下只觉得局促,“不......不用了。”
“好的。”工作人员依旧非常有礼貌。
小车载入内部,树篱迷宫、球场赛道、露天餐区,还有能泊舟的人造湖泊,中间是座有泳池的湖心岛。路边沿路可见各种繁茂绮丽的植物,一簇簇的香槟玫瑰,甚至比孟肴手中的更加明艳。
精心挑选的花束突然像随意采摘的野花般一文不值,孟肴心情更加低落了。
小车在园区里弯弯绕绕了一阵,终于停在了一栋五层楼的建筑前。保安引着孟肴走进去,又有一位身着西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士上前迎接孟肴。他带着孟肴穿越充满艺术感的大厅,用一张黑卡刷开了大厅的门,陪着孟肴一起走入电梯,再次刷卡把孟肴送到了五楼。
“我是这栋楼的管家,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联系我。祝先生周末愉快。”他对电梯外的孟肴鞠了个躬,电梯门缓缓关闭。
孟肴终于松了口气。
他回身打量周围的环境,发现这是一个类似玄关的空间,只有一扇门,看来一层只有一户住客。
正对电梯的地方有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左右还挂了几个扭曲的钟表,孟肴在书里见过这种形式,它们被称为“达利钟”,来源于艺术家达利的作品“记忆的永恒”。整个空间都是密闭昏暗的,唯有一束光从镜子顶部打下来,使得那些钟表隐约散发出磷火般幽绿幽蓝的光。
孟肴对着镜子照了照,他感觉这光的角度使他表情看起来很严肃,甚至有些阴森。明明外面是艳阳高照,这里却仿佛被时间抛弃了,有种古老而压抑的陌生感。
这里是进门必经之地,该是房子的门面。可是晏斯茶的家居然这样装饰,让人完全提不起拜访的兴趣,孟肴对着镜子做了个几个夸张的鬼脸放松心情,便走到大门边。
他刚准备敲门,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但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斯茶?”
门里突然伸出了一个脑袋。
孟肴吓得一抖,不由向后撤了两步。
门里人戴着一张全脸面具,不,应该说是面罩。尖而长的巨型银色鸟喙,凸出的棕色蒸汽朋克镜片,还有巨大的螺丝钉嵌在镜片边缘与面颊两边。这是中世纪瘟疫医生的鸟嘴面具,像一只巨型的乌鸦头雕像。
中世纪欧洲黑死病蔓延,传说携带瘟疫的恶灵隐藏在鸟身上,而这些鸟会被形象更加凶恶的鸟嘴面具吓跑。但最终瘟疫没有被吓跑,面具却成为了死亡与不幸的象征。
“斯茶......你是斯茶吗?”
那戴面具的人发出一丝轻笑,果然是晏斯茶的声音,“别怕,过来。”他对孟肴招了招手,声音隔着厚重的面具听着有些空洞。
孟肴便慢吞吞地挪了过去,他刚走到门口,晏斯茶就揽着他的肩膀把他拽进了屋子。大门“砰”一声关上了,孟肴的视野彻底陷入了黑暗。
“脱鞋。”晏斯茶在孟肴耳边低语。黑暗里,他的声音格外清晰。
孟肴便脱掉鞋踩到地面上,地面铺了毛毯,走起来软而轻盈。室内大概是开了中央空调,温度比外界低,但不寒冷,是一种宜人的温度。
孟肴抱着花和酒乖乖地站在原地。晏斯茶在屋里行走起来毫不费力,似乎在黑暗里也能视物。孟肴只听见了很细微的响动,接着灯便亮了起来。
第31章
孟肴发现地面铺了一层灰色毛毯,客厅特别大,却几乎没有什么烟火气的陈设,空旷而冷清。
他仰头望了一圈,没有找到吊灯,只有天花板和地板边缘有暖黄的光泄出,流水般铺在墙面上。这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两种光汇聚在一起,光影向中部逐渐变暗,使得整个空间像被包裹于蝉蛹中。
晏斯茶穿着一件黑体恤,露出的手臂与脖子又极白。他带着面具也不说话,只默默陪在孟肴的身边。孟肴试探着往右边走了两步,看见了一个堪比电影院的巨型投影幕布。幕布前却只孤零零地放着一个单人沙发,旁边是一盏落地灯。
在屋子的另一头,则是与单调的幕布迥异的风格。那里装了两扇教堂里才会有的花窗玻璃。玻璃以红、蓝、黄三原色作为主色调,色彩绚丽的玻璃碎片拼出了圣经故事中人物的姿态。但窗外没有阳光,只有古旧的灰砖砌成的墙面,从内到外的光影投过去,使得外部砖瓦墙上出现了投影的彩色人像,有种神秘而魔幻的故事美。
如果对面电影幕布是休息区,这边大概就是晏斯茶学习的地方了。玻璃窗前放置了一张弧形的办公桌,桌面上摆着台灯与电脑,还有一盏沉默的茶杯。
花窗玻璃边还有一架不起眼的小楼梯,通往复式结构的第二层。上层的空间窄而矮,只从墙面延伸出了两步的宽度,墙里嵌入式书架摆满了书。
这是相当多的书籍数量,孟肴有些诧异地望向晏斯茶。但他什么也没问,也没有走上去。他不想打破此时寂静的氛围。
延伸出的二层被四根立柱支撑于地,但这些立柱的形式并不是传统的圆柱体,而是修饰成衣裾纷飞的女神像。孟肴很难想象在一个人的住宅里能有这么大胆奇幻的设计。在柱子的背后他终于看见了几扇漆黑的房门,门与门的空隙间放置着一架立式钢琴,边上居然还有一具与人等高的骑士盔甲摆件。
“我的面具酷吗?”晏斯茶终于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像穿越时空般不真切,“我在佛罗伦萨古玩店淘的,是十五世纪遗留下来的鸟嘴面具改良的。”
“酷,非常酷......”孟肴看向了晏斯茶,他觉得自己的语言是如此贫瘠,“何止是你的面具,你整个屋子都太酷了!”人们说一个人的房子是最能体现性格与习惯的地方,孟肴突然觉得晏斯茶有些陌生,但这陌生并不令他感觉不安,晏斯茶就像高塔里住着的一位巫师,他在外行走时,人们只见得他的冰冷与强大,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塔里藏着的浪漫与孤独。
晏斯茶戴着面具,孟肴看不见他的神情,“这么大的房子,你一个人住吗?”
“对啊,”晏斯茶随口应道,走到孟肴身边接过花束,“你居然送我花。”他把脸上的面具推到头顶,扬起的笑和手中的鲜花一样耀眼,“为什么送我花?”
孟肴本来想说,我以为你和家人一起住,家里会有女性。但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急中生智道,“你知道《小王子》的故事吧?小王子对他的玫瑰说:‘也许世界上也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样的花,但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所以你看,”孟肴眼睛移到香槟玫瑰花上,又是心虚又是羞涩,“......我想告诉你,你是星球上我独一无二的玫瑰。”
孟肴没听见晏斯茶的回复,就翻起眼睛偷偷去瞄晏斯茶,看见他低着头凑到玫瑰里,似乎在细嗅花的气息。孟肴看不清晏斯茶的脸,看见他苍白的耳朵透出了一层薄红,孟肴突然觉得很有趣——斯茶居然会害羞?
孟肴正雀跃着,晏斯茶忽然转身走到了一旁的桌子边,背对着孟肴说,“刚刚我在气头上,没有来门口接你......”他的声音低而温柔,像个认错的孩子,“抱歉,委屈你一个人走进来了。”他把玫瑰花恋恋不舍地摆在桌子上,一直盯着花,看不够似得,“我要把这花种上。”
孟肴歪着头打量这束香槟玫瑰,它已经没有最初那么新鲜了,“你要扦插?这应该养不活吧......”
“那就做成永生花。”晏斯茶侧过脑袋和孟肴对视,又被他手中的红酒吸引了注意,晏斯茶夺过红酒,盯着包装的封面发笑,“长城干红?”
他的笑声里并没有嘲讽的意味,孟肴还是委屈地低下头,“我在电视上还看见过这个酒的广告呢......”
“好酒是不需要打广告的。可惜我这里什么也没有,酒都在老头那里。”晏斯茶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既然是肴肴买的,长城我也会喝的。”他的语气好像做出了什么巨大的妥协,还点了点头,“不过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只能陪你喝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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