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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鸡(近代现代)——鹤青水

时间:2023-10-28 09:37:58  作者:鹤青水
  “你认识我?”孟肴听见晏斯茶发出一声很轻的笑,他忍不住抬眼看过去,却见晏斯茶脸上还是淡漠的神情。
  晏斯茶递回书,孟肴连忙收进怀里。什么也没发生,孟肴情不自禁松了口气。然而孟肴刚走了两步,又被叫住了。
  晏斯茶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孟肴,手指了指那本《哲学原理》,语速有些快:“这样应该还不了。我有一本几乎全新的,你带过去给管理员试试。”
  孟肴瞪大了眼睛,“不用不用!谢谢会长……你,你不罚我吗?”
  “我为什么要罚你?”晏斯茶歪了歪头,这个动作使他多了一丝孩子气,“跟我来。”
  孟肴只好跟着晏斯茶来到了A班,他从来没有来过A班。此时虽然是午休时间,但大多数同学居然都安静地坐在位置上,让孟肴生出一种上课了的错觉。孟肴看见晏斯茶从储物柜里取出了一本书,走出来的时候却被一位同学叫住了。他们简单交谈了几句。
  晏斯茶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碰巧是同一版本,”晏斯茶把《哲学原理》递给孟肴,“我有事要先走了,如果那个管理员不同意这样更换,你就来班上找我。”
  孟肴受宠若惊地接过那本《哲学原理》,他盯着书的封面出神,仍感觉在做梦。他曾经在台下仰望过晏斯茶很多次,在他的印象里,晏斯茶是一个很冷漠的人。
  一股奇妙的暖流在身体里缓慢地流动起来,孟肴像站在太阳底下,先前的沮丧都被暖阳烘干了。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晏斯茶已经走远了。孟肴这才懊恼自己连句谢谢都没说。他小心地翻开晏斯茶的《哲学原理》,在扉页上失神地摩挲。
  “喂,别挡道啊。”A班后门走出了一个人。
  孟肴猛然抬起头,慌张地连退了好几步。他太爱陷入自己的世界了。孟肴这才发现,A班几乎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的方向交头接耳,那些好奇而探究的目光让他窘迫不安,他赶紧跑开了。
  还书的过程意外地顺利,孟肴只交了三块钱补磁条费用。他心中雀跃又忧愁着,这下他欠了晏斯茶好大一个人情。
  回程的路上孟肴路过了那片树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取下多日未见的日记本。
  [星期三 晴
  我
  我是谁,谁是我。
  你可以说,我就是我,没有理由。
  我的身体加上我的思想构成了我。我的身体从小到大有了很大变化,已经不是原来的了。思想也如此。我每天吃的食物不断变成身体组织,本不是我的东西构成了我。
  退一步,我的身体不是全部的我,是构成我的一部分。那么什么是全部的我。我能控制的所有东西构成了全部的我。]
  接下来的四篇也都是关于“我”的诞生与延伸的讨论,比之前的更加抽象,孟肴为了节约时间只匆匆读了一遍来不及深思。他翻到了第五篇,然而这一篇和前面都不一样,页面上只有两个字。
  [人呢?]
  孟肴直瞪瞪地盯着这两个字,呆了一会儿,才接着往后翻。
  [星期四 阴
  咕
  咕咕咕、咕咕咕]
  孟肴噗嗤一下笑了,对方的形象突然鲜活了起来。孟肴含着笑继续翻到下一页。下一页的日期直接跳到了今天,记录依旧非常简单。
  [星期一 晴
  找到你了。]
  孟肴的笑意一下子褪尽了。那份双向的隐秘突然被戳了个洞。他知道自己是谁了?他知道自己是“幺鸡”了?
  幺鸡,一个笑话,一个弱者,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有一瞬间,孟肴甚至想立即撕掉日记本。现在该怎么办?对方会把日记公开吗?
  如果刘泊他们看见这本日记,一切都完了。
  午休快要结束了,孟肴来不及多想,拿出了笔:
  [你好]
  他不知道对方是老师还是学生,只好跳过称呼继续写道:
  [可以请你帮我保守这个日记本的事情吗,拜托了。]
  孟肴的笔停顿了一下,他用牙齿撕咬干裂的嘴皮,又舔了舔,缓缓写下:
  [只要你同意了,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孟肴突然想起初中班上播放过的电影《霸王别姬》,蒋雯丽扮演的小豆子母亲戏份很少却叫人印象深刻。她是一个风尘女,生了不知是谁的种的小豆子。一开始她把小豆子当做女儿养,可惜孩子渐渐大了藏不住了,只好送到戏班子去。
  “求您了,”她腰一扭跪在地上,似笑非笑,眼中带泪,对着戏班子班主说:“只要您答应,怎么着都成。”
  这场戏成就万般功名。
  人生如戏。孟肴苦笑了一声。他把日记本放回原位,慢吞吞、慢吞吞地往教室走去。他的脑袋沉重得耷拉着,看着有些驼背。
 
 
第5章 
  [星期二 雨转阴
  苯乙胺会诱导产生去甲肾上腺素和多巴胺,脑细胞发生电化学活动。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ps.别怕,我不会说的。]
  孟肴用指尖抚过最后一排字,长舒出一口气。他又可以像从前那样记录了,他本该像从前那样记录。
  于是孟肴提笔写下:
  [周三 雨
  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
  这几日气温骤升,连续大雨,算算日子快要小满了。奶奶的田里该要翻水了,她的身子不如从前,却又老爱逞强,这个周末我想回家看看。说起来小满可以采到苦菜,凉拌起来很爽口,也可以用汁水和面蒸馒头。我怎么又写到吃了?最近饿得特别快,说不定在长个子。
  今天在体育馆看见他了,他在打羽毛球,好像很厉害。羡慕啊,我体育那么差。
  虽然书还成功了,但不知道如何向他道谢。]
  刘泊近来谈了个女朋友,对孟肴也没有从前那么关注了。教室里人并不多,孟肴难得有安静的时间写作业。他写字的时候习惯用一支手臂把作业圈起来,头埋得很低,脸仿佛要黏在纸上。这样的姿势比较吃力,但很有安全感。
  “怎么离得这么近?”
  孟肴正在专心写作业,耳边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太近了,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拂过耳廓。
  孟肴吓得反射性向后仰去,椅子便失了平衡,歪歪扭扭地带着人往后倒,幸好被人扶住了。
  孟肴听见一声轻笑。他抬头望去,就看见晏斯茶正站在后门的门口。明亮的白炽光落在他脸上,照得他的脸像发光的云母石,甚至能隐约看见眼下淡蓝色的细小血管。他的眼眸近乎透明,里面有着孟肴的倒影。
  他是很帅气的,然而这个帅气里,有种与世隔绝的病态。
  晏斯茶对孟肴招了招手。孟肴回头扫视了一圈教室,没有人看向他们的方向。讲台上的老师埋头批改着作业,教室里始终有细细碎碎的讲话声,掩盖了方才的动静。
  孟肴轻手轻脚地走出教室,心跳有些快。
  “你的书还成功了?”晏斯茶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温柔。
  “嗯?嗯!是的,太感谢你了,”孟肴语无伦次地道谢着,下意识问道:“会长......你怎么来这儿了?”
  一说完孟肴就有些后悔了,他明显感觉空气凝固了起来,好像有人往一把烧旺的火上浇了一瓢水,晏斯茶声音也冷淡了下来:“来查勤。”
  学生副会长亲自来查勤?原来晏斯茶不仅乐于助人,还是个亲力亲为的学生干部。孟肴对他的敬仰又增加了几分。
  “你们班的人怎么这么少,纪律委员是谁?叫他出来。”晏斯茶的手中果然抱了一个文件夹,他从壳子上取下笔。
  “是......是我。”孟肴嗫嚅道。
  幺鸡是纪律委员,这很荒唐,也很合理。至少H班获得了无比的“自由”。
  晏斯茶没有说话,他的笔一下一下很有节奏地打在文件夹上,“啪嗒、啪嗒”,好像凌迟的钟声。孟肴的嘴角无法克制地垂了下去。他太没有用了,晏斯茶一定会给他打上“不负责任”的标签。孟肴感觉眼睛有些酸胀,他努力地睁大眼睛,祈求眼泪不要落下来增加他的窝囊。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的原因,他连泪腺都比较发达。
  “怎么了?”晏斯茶伏下身子凑近孟肴,孟肴抬头瞥了晏斯茶一眼,眼圈红了,蓄着一层水光,像只受伤的兔子。
  晏斯茶伸出了手,有一瞬间,孟肴以为他会抱住自己。然而他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后放到了孟肴的脑袋上揉了揉。
  “你是笨蛋吗?”
  他展开考勤的文件夹。孟肴抹去眼泪定睛一看,H班的“全勤”位置打了个勾。
  孟肴抽了下鼻子,愣住了。
  “下不为例。”晏斯茶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再惹哭孟肴。
  下不为例......孟肴很想郑重地给晏斯茶保证,可是班上有谁会听幺鸡的话呢?他抿着嘴沉默了。
  “回去自习吧。”晏斯茶没有在意孟肴的反应,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冷冷的,听不出情绪。他总是用这样的声音在台上讲话,孟肴仰望着他。
  回去以后孟肴就不大学得进去了。他反复回想晏斯茶的言语神情,最后得出了结论:晏斯茶该是讨厌他了。孟肴趴在桌子上,脖子连着后背沉得抬不起来。
  [星期三 雨
  大脑再次支配了意志,让我打破了规则。
  喜爱、怜悯、同情等等情感,都容易让人失去理性,从而产生恶。]
  孟肴疑惑地翻看着对方的日记。和之前相比,对方的字迹更加凌乱,透出一种矛盾的情感。孟肴拿出笔,斟酌了一下,下笔写道:
  [周四 雨转晴
  我以为喜爱、怜悯、同情等等人类的感情,才是维系人类社会的基石。很多文学作品不也是由此催生的吗?当然这都是我的观点,我读过的书肯定没有你多,希望我的说法没有给你带来不适。
  博尔赫斯写过一首情诗,我的印象很深,在此也分享给你。
  “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
  绝望的落日,
  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已死去的祖辈,
  后人们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
  我父亲的父亲阵亡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边境,
  两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胸膛,
  死的时候蓄着胡子,
  尸体被士兵们用牛皮裹起。
  我母亲的祖父,
  那年才二十四岁,
  在秘鲁率领三百人冲锋,
  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马背上的亡魂。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
  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
  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
  关于你自己的理论,
  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
  我的黑暗,
  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
  其实我从未读懂过博尔赫斯,但是我被这首诗深深震撼了。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这就是爱吧。
  无论怎样,希望你能快乐地生活。祝好(画的笑脸符号)。]
  孟肴其实很喜欢看书。他以前成绩也很好,初中拿过征文一等奖,也参加过不少演讲比赛。镇子上的教学水平远不如市区,他是为数不多能考上高中还是进省重点的人。真要说的话,他也曾算个风云人物。
  但那也是曾经。进入初三以后,男女的差异意识普遍觉醒,孟肴的心理也出现了问题。父母去世,再加上身体的异常,孟肴变得害怕和别人接触,随时随地都活在一种惶恐猜忌的状态中。
  别人在他身边笑一定是在笑话他,别人交头接耳一定是在说他的坏话。孟肴总是能从别人的话中听出子虚乌有的恶意。有次老师找他谈话,对他说:“你父母的事我也很遗憾......但你这样的状态根本没办法参加中考......”
  孟肴难过得差点自杀。
  那时他每天回家都会路过一个巷子。他总觉得巷子中间横着一根看不见的细铁丝,人往前走两步,锋利的铁丝就会穿过脖子或者肚子。于是他每次都会蹲下身子甚至匍匐前进。他过马路也总是提心吊胆,脑中不断想象着失控的大卡车将他撞得血肉横飞的情景。
  在这样焦虑的状态下,孟肴中考发挥失常了。他原是有希望进入三中前四个班的。暑假的时候,他开始阅读一些心理书籍,情况终于有所好转。这个过程是如此痛苦,他在黑暗里独自摸索,不知出口,不知时间。
  所以哪怕上高中以后遇见种种不幸,孟肴也没有走向崩坏。他想这也算一种进步,也许这就是成长。
  写下这篇日记的时候,孟肴好像重拾了久违的自信。第二天孟肴满怀期冀地去翻看日记,可最新一篇日记还是停留在自己的那一页。又过了一天,还是没有新的日记,对方好像突然消失了。
  孟肴很失落。他甚至在日记里写下了:“这两天很忙吗?”可是都石沉大海。一切都是那样的光怪陆离,对方来的那样突然,离开得也是悄无声息。
 
 
第6章 
  周二这天从清晨开始就沉沉闷闷的,当是酝酿着一场大雨。孟肴的生活费全靠兼职获得,由于这周要回家,便有些入不敷出的拮据了。
  孟肴早晨买了三个大馒头,打算早中晚各吃一个。到了傍晚,孟肴从抽屉里拿出来最后一个冷掉的馒头。他饿得手有些发软,脑子里始终有断断续续的噪音。
  他正准备咬下去,一片阴影突然笼罩在了上方。刘泊一巴掌扇在孟肴脸上,孟肴张开的嘴巴“咯”一声咬在了一起,震得他下巴发麻。
  “老子都还没吃饭呢,你吃什么吃?”刘泊一开口,孟肴就知道他没钱了。三中也不全是有钱人,孟肴不是,刘泊也不是。
  孟肴肿着半张脸沉默地把手伸进裤包,掏了掏,拿出一百块钱放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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