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瑄会意地点头,将包间的门轻轻掩上。
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虞砚小幅度地环视一眼房间,没能等到温朝的下一步指示,只好默默坐到温朝对面仅剩的一个空位上。
温朝没有多言,将重新修改整理后的协议书往虞砚的方向推了推,示意虞砚看:“签之前还是再仔细看看,小虞先生,有什么不满意的,你现在还有机会和我提。”
虞砚抿唇下意识看他一眼,恰好撞进温朝眉眼弯弯、满是笑意的眸光里,心跳似乎漏了几拍,让他局促地飞快垂下眼,神情不属地潦草浏览完协议上的条款,动作僵硬地握起笔,却迟迟未在最终的签字处落下。
上一次的协议他并没有多少印象,压根不清楚温朝改了些什么,而以他目前的所知所学,即便是温朝在协议里给他下套他也多半看不出来,主动权从来就没有在他指间停留过。
“你改了什么?”虞砚努力平复着过快的心跳,想让自己看起来更镇定一些,试图让局面没那么被动。
“我觉得一个月十万的报酬不太合理,太吝啬,”温朝注视着他,笑容未变,尾音上扬的语气显出几分明快,仿佛是真心与虞砚商议讨论,“所以改了改,你需要多少,我就会给多少,当然,你得向我提——你觉得呢?”
虞砚嘴唇动了动,说不出半个“不”字。
温朝即便是分文不给,他也没有任何资格反驳质问,仅是虞淮的事,他与温朝之间的关系就已经不平等了,何况他现在的确有求于温朝。
“你能不能——”仅是出现这个想法,就让虞砚难堪地别开了视线不敢看温朝的脸,但他现在别无他法,还是咬了咬牙接着说,“先预支给我六万?”
“当然。”温朝有点意外地挑了挑眉,取过一旁的热毛巾净手,闲聊地问他,“你急着要这些钱做什么?”
“我欠了黄哥一笔钱……现在家里边也有急事需要用。”明明温朝只是很平常的问话,什么多余的情绪都没有,但虞砚就是觉得脸上像被扇了一耳光,火辣辣地烧着刺疼,叫他脑袋沉甸甸的,抬不起头。
“黄仲元那边你不用管,你以前不管欠他多少现在都一笔勾销了,我这边会处理。”温朝颔首示意自己了解了情况,没有再追问,拿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取出一张卡递向虞砚,“卡里有二十万,你可以先用着。这张卡以后归你,你用多少,只需要提前和我说,我就会给你多少。”
“……”虞砚勉力扯了扯嘴角,牵出一个无力的笑来,缄默地点了下头,在两份协议的“乙方”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温朝看着他低头签名、又隐忍着某种不明显的屈辱地将笔合上,但似乎是碍于在自己面前,明显的迟疑之后,扔笔在桌上的动作克制得轻了许多,显得有些僵硬别扭。
面前的年轻人或许在平日里已经习惯了用冷脸来掩盖自己的不甘,不过到底太年轻,还没能很好地学会藏匿自己的情绪,温朝不需要多观察他太久就能从他绷起青筋的小臂和黝黑的眸子里看出他的不忿,像一头尚还稚嫩的幼狼,警惕而初具攻击野性。
协议一式两份,刚签完没多久,餐厅里的侍应生便训练有素地将菜盛来摆放在餐桌上,上菜的间隙,洛瑄进来把两份协议书同笔一起先收走了,得到温朝眼神示意还不忘微笑和虞砚解释:“协议不可外传让别人知道,就由温总先妥善保管,等过些时日虞先生搬到温总住处,温总会将您的那份给您的。现在请您先放松心情用餐。”
洛瑄没有多留,确认菜品上齐,先退出了房间、将门关好,房间里只剩下温朝与虞砚两个人。
兜里的卡此刻如有千钧重,叫虞砚感到呼吸不畅,如今让他温朝单独在一个房间里,不是什么能有心情吃饭的好事。
“怎么?菜不合你胃口吗?”温朝注意到他的默不作声,瞥了一眼桌上的菜样,语气轻松地问他,“协议已经生效,你现在可以就餐食和我提出要求。”
虞砚不喜欢被人掣肘,更不喜欢温朝这样仿佛逗弄小猫小狗式的语气和态度,可他现在就是低人一等,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虞砚没有看他,放在桌面上交握的手指紧了紧,声音发闷:“……没有。”
“你的经纪人说你不挑食,”温朝自己将轮椅向前挪动了些,转头将侍应生放在他手边的两碟酥酪端了一份放在暗红的实木转盘上,手指按着边沿微微用力转到虞砚面前,看向虞砚时,眉眼微弯,“但我如果不知道我未婚夫的喜好,可不太行。”
不知是自己的听力出错还是温朝故意为之,虞砚总觉得他加重了后半句话里的“未婚夫”三个字的语气,让虞砚觉出丝丝缕缕的难堪,染红了他的耳廓,他几乎快觉得这是温朝的愚弄了。
凡事适可而止,温朝遂愿地看着虞砚亲手签下协议,尽管其中有绝大部分是他无形施压的成果,但目前而言,已经足够了,要是逼得太紧,反倒得不偿失。
温朝敛回视线,噙着浅淡笑意难以察觉地一挑眉梢,没再说什么。
他有意收了慑人气场,没再故意为难虞砚,倒让虞砚后知后觉地轻松了些,少了些许对温朝的忌惮。
虞砚握着筷子,忍不住小幅度抬眼往温朝的方向看了看,倒是正好瞧见温朝慢条斯理地理着碗里那块鱼肉里本就不多的鱼刺。
他这才得空留意到温朝今天的衣着——同酒会那晚截然不同,没用发胶固定造型的发丝显得柔软许多,但并不蓬乱,让本就精致优越的五官愈发柔和,身上一件花纹繁复的港风短袖添了几分轻闲却不轻佻的气息,衬得线条流畅优美的小臂格外白皙,以至于垂眼时、微微蹙眉专注剔刺的模样也显得格外赏心悦目。
如果不是现在这样的纠葛场面,虞砚觉得自己是会对温朝有好感的,如同酒会那晚他第一眼被温朝惊艳时一般。
这样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却让忍不住往里深想的虞砚感到一阵胆寒。
如果不是身为不太配合的利用对象,见到温朝那冰山一角的真面目,他也会被对方的漂亮外表和温雅笑容和蛊惑。
可是……
当初没能问出口的困惑再一次浮现在脑海里,让思绪烦乱的虞砚不知不觉地看向温朝。
温朝感觉到他的凝睇,神情自若地放下筷子,取过纸巾揩拭唇角,掀起眼皮迎上虞砚的视线,耐心地等着他的下文。
虞砚咽了口唾沫,心跳再一次加速,盯着温朝的眼睛终于问出了口:“为什么一定是我?”
温朝的目光从虞砚的眉目间流连而过,酒会那晚让温朝惊诧的妆容已经没有了,现在的虞砚只是虞砚自己,温朝难以寻出他想要的那些熟悉感。
空气的流动似乎携着呼吸在这一刻停止了,某一瞬间,虞砚觉得他注视的并不是自己。
短暂的安静后,温朝的视线缓缓落回虞砚的眼中,他轻轻笑了起来,语气温柔,黑亮的眸子里却深不见底:
“虞砚,你该庆幸,幸好选的是你。”
作者有话说:
看了看存稿,这周应该会……日更到下周三,看在小渡这么勤奋的份上,投喂投喂海星不过分叭(卑微敲碗)
第7章
虞砚心下一沉,几乎是在对上温朝含笑目光的同时就明白了温朝的意思。
——如果不是温朝选中了他,虞淮不能安心待在医院拥有良好的治疗与照顾。如果不是温朝,或许他已经被黄仲元半强迫性地送到了那晚在场的某一位金主房间里——那才是真正意义的“金主”,是不会像温朝这样有耐性做足表面工夫、礼貌客气地等他签协议的。
在某种意义上,温朝给了他足够宽松的自由,但他得牢牢记住,自己和温朝之间,至少目前,并不是平等合作的关系,他现在的问话是僭越。
温朝这说得上“宠溺”的回答,不是纵容,是警告。
虞砚脸色微变,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温朝笑容不变地接着说:“既然协议都签了,再住在公司宿舍也说不过去,该早点搬过来和我住一起,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搬进温宅,意味着彻底落入温朝的掌控之中了,虞砚无力抵抗这糟糕命运的降临,但在那之前,他还是想尽可能地多争取一段自己的时间。
“以前的那些……难道也是住进?”虞砚迟疑。
“当然不是,”温朝花了几秒钟时间来思索他难以启齿的“那些”指的是谁,也不瞒他,“他们住城南的那栋洋房,不过有点偏了,我不大爱去。能跟我回温家的只有你,你可以认为是这是一种特有的优待。”
细碎的笑意让温朝的眼睛看起来像是汪着一潭深情的海,让人极易产生一种自己是他专属深爱的错觉。
细长的睫羽快速地扇动两下,虞砚仓皇避开他的注视,数十个答复飞快地从脑中闪过,他折中了一下,半含着试探地出了声:“一个月之后吧?”
温朝眯了眯眼,曲起手指在桌面上不紧不慢地叩动几下,薄唇微微翕动:“一周。”
语气从容,不留商量的余地。
虞砚心中不忿,却也清楚自己是没有资格和温朝讨价还价的,不甘不愿点了头。
“看来我们达成了一致。”温朝微弯着眼尾,那张带着盈盈笑意的清俊面容漂亮得让他看起来像自带柔光,“我还有事,就让司机先送你回去吧,不过之后请你要时刻记得,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未婚夫,即将成为我的伴侣。”
虞砚忍着烦闷,对温朝点了下头,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拉开门离开。
他一刻也不能忍受和温朝共处同一个房间里了!
温朝闲闲地抬头瞥了一眼他逃离似的背影,漫不经心地低下头用湿巾擦拭手指。
洛瑄敲了敲门,得到温朝应允后推开门进来,问温朝的意思:“温总,虞先生不愿意让司机送他,说是要自己等出租车回去,不过这里比较偏,附近的商圈都还没完全开发,可能会等很久,要不要……?”
“他愿意等那就随他去,实在不行他也能自己走回去。”温朝不以为意地淡淡摇头,将用过的湿巾按原有的折痕叠好信手放到桌边,“走吧,先回一趟公司,下午记得提醒小周去学校接小纯。”
“好的。”洛瑄上前几步,站到轮椅后,小心地推着他出房间。
温朝垂眼思索几秒,微微拧起眉,轻轻摇头否决了自己方才的安排,“还是你去接小纯,顺便……注意一下最近是不是有哪个情窦初开的男同学给她送了什么东西。”
他的话说得委婉,但话里话外都显露着“要揪出那些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撩拨自家小白菜的臭小子”的意思,若是再仔细听听,说不准还有些磨着后槽牙的危险意味。
洛瑄听着,忍不住抿着嘴角偷笑了下,仍然利落地接受安排:“好,我记下了。”
唇边的笑意散去,洛瑄悄悄低头看了一眼温朝,心下百感交集地轻叹一口气。
她来到温朝身边工作已经四年多了。在她仅存的有关温朝的记忆里,第一次见到温朝是在她十四岁那年,温朝是在父母要求下来福利院做义工的。
十六岁的少年郎出落得倜傥俊逸,蕴着傲气的笑容比春日的阳光还要粲然耀目。
第二次见,是她二十二岁从大学毕业去温家的公司应聘。除了看中温家的资源与薪资福利,对洛瑄而言,与之对半开的,想尽自己所能回报温家父母当年的资助。恰好在她面试当天过来的面试官之一,是坐着轮椅的温朝,眉眼仍然含笑,却有种难以言喻的疏离与淡漠。
她不知道这十几年的时间发生了什么,也深有自知之明地没有过问,她钦佩于温朝的手腕与魄力,知道他是如何在群狼环伺之中、力排众议坐稳如今的位置,但也会在某个不知名的时刻感到些许莫名的怅然。
“怎么?”温朝总是对身边的变化格外敏锐,很快注意到身后推着轮椅的助理有些异样的沉默,向后侧了侧脸。
洛瑄连忙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笑了下:“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小纯上次好像和我说想吃未洵坊的芝士蛋糕,我下午去学校接她的时候,路上如果有时间可以带一些给她。”
“嗯,”温朝点了点头,“那你下午早点走吧,和财务说一声,这些费用月底单独从我的个人账户划给你。”
*
如洛瑄所说,这里人烟稀少,虞砚等了快一个小时都没有网约车接单,最终还是步行四十分钟去了最近的地铁站。
时间还不算晚,虞砚犹豫了几秒,去了医院,打算陪虞淮吃完晚饭之后再回公司。
虞砚这时候才想起来,没定好什么时候让虞淮转去温朝名下的私人医院,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但得提前知会虞淮,让弟弟有个心理准备。
前两个月在公司训练时,虽然能每天打一个电话问问虞淮在学校的情况,但一个月只有两天能离开公司,能陪伴在虞淮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虞淮虽然嘴上不说想念,可总是在虞砚去学校看他的时候格外黏他,今天也是如此。
可等一周之后他搬去温朝那儿了,又能隔多久才能见虞淮一次呢?
“哥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了?”虞淮手里捏着洛瑄送的玩具,一眨不眨地看着虞砚。
“没有,”虞砚回过神,朝他笑了笑,“过段时间,也有可能是过几天,会有叔叔阿姨来带你转去另一个医院,腿没完全好之前就先不回表叔家,也不去学校了。别害怕,到时候你要是遇到什么不舒服的事,要记得和我说,别自己闷在心里。”
虞淮困惑地歪了下脑袋,但十分懂事地没有多问。
接近十点,虞砚将虞淮哄睡着,又在床边多坐了会儿、替他收拾好书本和玩具,转身离开医院,回了宿舍。
其他室友都还在进行阶段性的声乐与舞蹈小测,没有回来,虞砚在宿舍里转了一圈,将墙边的行李箱搬出来,准备先收拾一部分。他的东西很少,只有几件衣服和一些书,不需要太久时间就能收拾完,虞砚打开行李箱,对着半箱子的书发了半个小时的呆,又默默合上了,将箱子放了回去。
几个室友回来时身旁还有黄仲元,他没进宿舍,在门口招了招手叫虞砚出去。
虞砚暗暗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从门口出去时,却不防听到宿舍里压低的讨论声中的一句:“看,我就说吧,下一个沈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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