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心姝这么说,郁徵就等着了。
他从此次谈话中得到灵感,让伯楹将山下书铺中关于种植的书籍统统买下来,认真研读,很快便受益匪浅。
青粮一时未种出来,院子里的瓜果倒长得很是茂盛。
先前他们买的好些菜苗,现在都陆续开花结果,如茄子、辣椒、豆角等。
尤其豆角,长长的果实挂在藤上,如流淌下的瀑布,每天都能摘好些。
他们种出来的豆角清甜软嫩,只用油盐炒软就已经很好吃,更别说各种拌豆角、焖豆角、炖豆角,阿苞都能就着豆角吃完满满一碗饭,吃得小肚子鼓起来。
胡心姝很快便将书籍带了下来。
他一共带了两本,都是拓本,上面油墨未干,郁徵读了一天书下来,两手通常变得灰蒙蒙。
不过他并不介意,哪怕青粮尚未种出来,读了那么多书,他对这个时代也多了不少了解,还挺有好处。
这日,郁徵又在看书,并一边看书一边记笔记。
山风飒飒,屋檐下穿堂风涤荡,比屋里屋外都要凉爽得多。
伯楹坐在一边陪他,目光在花池里转悠,嘀咕:“这种子莫不是坏的罢?怎么这么久都还不发芽?”
郁徵看了这么久的书,心中依然没底:“兴许不能在这个季节种?”
郁徵放下书站起来,在花池边上转了一圈,见里面的泥土仍旧黝黑湿润,就是看不见半分绿色。
他抓起花池边上的小锄头,轻轻掘开泥土。
圆圆的黑色种子就那么静静躺在泥土中。
他用手捏起种子。
种子依旧坚硬如石,种皮平滑,不见任何种子萌发的迹象。
这些种子不仅未萌发,他还能隐约感觉到,种子的生命力在进一步衰退。
他刚从竹夫子手里接过种子时,种子的生命力就不算十分强,此时进一步衰退,难道说他们储存及种植这青粮的法子不对?
郁徵皱起眉头。
过完休眠期的种子,经过这种浸泡、浇水、种植后,理当萌芽才对,这种子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郁徵放下种子,对伯楹说道:“将我还未看完的那些农学书籍搬出来。”
伯楹:“您看一上午了,不如歇息一下眼睛,下午再看吧?我去端午膳。”
郁徵摇头:“你先帮我将书搬出来,我慢慢找。尽量只找种子与种植的部分。”
伯楹劝不动,只能应是。
剩下的书不多,郁徵专门准备了个空白册子,打算记点笔记。
奈何这个时代的农学知识确实比较浅陋,书多归多,内容都大同小异,还有些特别离谱的内容。
他一连看了好几日,也没找到多少特别有用的信息。
这日傍晚,纪衡约带着手下人扛着猎物回来了。
他们出去一日,打了大量猎物,从野猪、野鹿到野鸡、野兔,无所不包。
纪衡约特地回来复命,少见地露出些少年意气:“深山老林,许是很久没人进去打猎了,里头的猎物又多又肥。”
郁徵:“辛苦大家,晚间多做几个肉,除轮值的人外,其他人可喝些酒。”
纪衡约带人打猎也有一段时日,基本每日都能有盈余,缓解了他们郡王府的财政压力。
郁徵整个人都比先前要放松,治下也没那么严格了。
纪衡约领命而去。
伯楹也高兴,对郁徵说道:“纪将军他们打回来的猎物中有野鸡,天热,殿下胃口不好,我去厨下做道野鸡煨鸡丁?”
郁徵:“可,让厨下切些青瓜丝,今日吃宽面罢,许久未吃面了。”
伯楹:“那我再做几道小菜呈上来。”
伯楹得到吩咐后,高高兴兴地要去忙活。
郁徵目送他往外走,目光落到青粮地里,忽然想起一篇文章。
上辈子他看过一篇文章,说一种叫“渡渡鸟”的鸟灭绝了,大颅榄树的种子也不再萌发。因为大颅榄树的种子太过坚硬,需要渡渡鸟吃下去,消化掉一层硬壳后才能萌发。
莫非青粮也是这个情况?
青粮是从山魈手中所得,属于野外物种,那么需要一个中间物种来帮助发芽也不奇怪?
郁徵越想越觉得可行,扬声对伯楹道:“你去看看厨房有无活着的野鸡,若是有,给我提两只过来?”
伯楹不解,回头问道:“殿下要野鸡作甚?赏玩么?”
郁徵:“另有妙用,你先去看看,若有,再叫他们拿笼子与小米过来,我要养在外头。”
伯楹见郁徵神色严肃,不敢多说,连忙答应下来:“哎,我这便去。”
伯楹小跑着出去。
片刻后,带着两名侍卫提着笼子抱着野鸡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殿下,没有赏鸟的小笼子,只有厨房用来关鸡的鸡笼。”
他们住在山上,不方便日日买菜,厨房便在后头用笼子养了鸡,方便随时取用。
这些鸡用的鸡笼乃是本地竹子所编的大鸡笼,一个笼子可养二三十只鸡。
伯楹道:“野鸡都是活的,属下挑了两只伤得轻的,若是要赏玩,明日叫他们买了好笼子来。”
“不是赏玩。”郁徵示意他们将野鸡关进鸡笼,“把鸡笼放到廊下。”
伯楹:“鸡粪落在廊下怕有异味。”
郁徵笑道:“无妨,要的就是能看清鸡粪。”
伯楹与两名侍卫听郁徵这样说,不由满头雾水,却又不好违抗命令,只得将鸡笼放在那里。
郁徵特地看了下竹编的鸡笼,见它底下编得稀疏,鸡粪能顺利落到地上,很是满意。
郁徵看伯楹:“取个小碗来,里面装上喂鸡的稻米。”
边上的侍卫机灵,赶忙去了。
晚饭前,众人已布置好了鸡窝,放了水米,将两只野鸡养在里面。
郁徵观察片刻,见两只野鸡鲜活,起身去花池中,挖了六粒青粮种出来。
伯楹等人大为不解。
郁徵洗干净种子后,吩咐两名侍卫:“抓住这两只野鸡,一只野鸡各喂三粒粮种。”
侍卫照办,喂完之后等候郁徵吩咐。
郁徵却道:“把野鸡放回去,今日不要过来打搅。”
第二日一早,郁徵让伯楹带人去查看两只野鸡拉出的粪便,筛选一遍,看是否有粮种。
伯楹等人找了一遍,果真找到五颗粮种,按郁徵的吩咐,洗干净后再送过来。
郁徵仔细查看粮种,发现被野鸡吃下去再排出来的粮种果然软化了一些,种皮薄了许多,捏上去不再硬邦邦如糖豆一般。
他对伯楹说道:“再把这五颗种子种回土里,中午再探查鸡粪一遍,若是没找着剩下那颗粮种,在野鸡胃里再找找。”
中午,伯楹带人顺利找到了那颗剩下的粮种。
郁徵仔细观察过这颗种皮又薄了许多的粮种后,再次将种子种了下去,还打上标记。
伯楹等人不解,郁徵也没有多解释的意思。
种子种下去后,第三天天气转阴。
雨水一阵阵下来,山下的湖泊水满得快到湖堤,郡王府四周的山上云雾缭绕,空气也变得极湿润。
府里的蔬菜经过这么一轮轮雨水,长得越发肥嫩水灵,尤其郁徵种的菜,每日都能摘到一小筐。
雨多,伯楹观察青粮种的时间固定在一早一晚。
这日傍晚,伯楹如往常一般,去看青粮。
他只是例行公事地扫了一眼,不料一眼看过去,花池里的青苗种子竟然冒出了嫩黄的芽包。
其中一颗长得最好,大概有一个指节长。
剩下五颗冒出的小芽苞才刚顶开土,剩下的十四颗则完全没有动静。
这六颗发芽了的种子都是被野鸡吞下又排出来的种子!
第7章 赌赢
郁徵看着这些刚发出来的芽,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怀疑——这是青粮还是长出来的杂草?
伯楹在一边倒是看了一眼就惊喜地说道:“青粮居然长出来了。”
郁徵给他泼冷水:“这可未必。”
伯楹说得笃定:“肯定是,我们先前并未见过这样的苗。”
郁徵小心将刚长出来的小苗连土一起挖出来:“挖出来瞧瞧便知晓了。”
郁徵对青粮很重视,这土也弄得蓬松柔软,铲子一插进去,轻轻一撬就挖起来了。
青粮嫩黄的幼芽下面,果然连着两块胖乎乎的子叶,还能看见青粮下面那层光滑而柔韧的种皮。
确实是青粮没错。
郁徵脸上露出欣喜。
伯楹比他更高兴,扬眉吐气地说道:“这下竹夫子无话可说了。”
郁徵将青粮又埋回去:“过两日等青粮再长高一点,再告诉竹夫子这消息。”
种子发芽后,伯楹对郁徵的佩服,简直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
郁徵自己也对这些种子满意得很。
他整个人喜气洋洋,恨不得当场把这青粮挖出来,捧到竹夫子眼前去,好叫竹夫子看看什么叫那什么眼看人低。
哪怕郁徵说,这青粮没有那么简单,现在只是刚发了芽,日后还有许多难关要攻克,也没法打消他的喜意。
胡心姝上门拜访的时候,伯楹特地将青粮种出来的消息告诉他,还带他去看刚长出的嫩芽。
胡心姝难以置信地转头看郁徵:“郁兄你真的种出来了?!”
郁徵道:“侥幸罢了,也是凑巧灵光一现。”
胡心姝极畅快地说道:“哈哈哈哈哈管他什么侥幸凑巧,种出来了就是郁兄的本事!”
他和伯楹想法一样:“郁兄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去书院一趟,也好竹夫子履行赌约。”
郁徵躺在躺椅上:“你就别拱火了,想种出青粮没那么简单,这只是发了个芽而已。”
“种出来就是种出来了,竹夫子折腾了这么久,什么成果也没有,哪怕你这青粮仅发芽,也足以让他长长见识。”
上回胡心姝带郁徵上山,原本也没想做什么,就让他长长见识而已。
没想到被竹夫子撅了一顿,这让他感觉倍失面子,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还是有口气咽不下去。
此时郁徵将青粮种出来了,也该到他们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胡心姝说道:“郁兄你别管,什么也不必做,我上山去把那竹夫子带下来,让他好好瞧一瞧,你一个月不到就种出青粮的事实。”
郁徵对竹夫子也没什么好感,没再拒绝,只是说道:“你们别再打起来。”
“哈哈哈,放心,纵使竹夫子再一次恼羞成怒,小弟也不怕他!郁兄你就等着迎客罢,我明日便把竹夫子带来。”
胡心姝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客人上门了。
客人正是竹夫子。
胡心姝眉开眼笑,隔着老远便能看见他喜气洋洋的表情。
竹夫子则板着一张蜡黄的棺材脸,看起来心情不怎么样。
两人联袂而来,王府侍卫看着他们,抬头挺胸。
哪怕守着的是个破败的王府,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仍然很骄傲。
他们的王爷虽然现在境遇不佳,但王爷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对他们又好,大部分人自然想投桃报李。
竹夫子对王府内外随处可见的侍卫视而不见,他跟着胡心姝直奔郁徵的院子。
郁徵昨天就知道他们要来,早准备好了待客的香茶和糕点。
见到竹夫子,郁徵请他喝茶吃糕点,待客之礼做得很足:“近日得到些香茶,竹夫子若是不嫌弃,还请坐下来喝杯茶。”
“茶就不必了。”竹夫子面无表情,“还是先看看你种出来的青粮。我倒要看看你号称一个月就种出来了的青粮究竟是什么模样?”
郁徵看竹夫子一脸不相信,也不多解释,只是站起来给他带路。
胡心姝跟在后面,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种青粮的花池就在主院外,郁徵种的时候特地选了明亮通风的地方。
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很足,青粮刚长出来的嫩叶在阳光下舒展着叶片,嫩呼呼的,青翠欲滴。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叶片的生机勃勃。
竹夫子亲眼看到花池里冒出来的叶片,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看了又看,还想伸手去摸,被胡心姝阴阳怪气地喊住了。
竹夫子也不管胡心姝,继续上手摸。
看了好久,竹夫子转过头来,难以置信地对郁徵说道:“你该不会是拿别的作物来骗我罢?”
郁徵笑问:“竹夫子尽管放手查验便是。”
竹夫子仍是一脸震惊的表情,听见这话,也不同他客气,直接上手检查。
不料越查越心惊,这确实是千真万确的青粮。
青粮不仅发出芽来了,还长得极为不错。
比他们草木院用灵气养着的青粮还好。
没想到这位居然是深藏不露的术士。
竹夫子深深看地看向郁徵:“不错,确实种出来了。”
郁徵感觉他的目光中颇有深意,不过也没多想,只以为他对自己刮目相看了。
郁徵一笑:“侥幸。”
竹夫子说道:“既然你种出来了,就绝非侥幸可形容。老夫愿赌服输。”
郁徵本该谦虚两句,不过他确实赢了,也没有自贬的习惯,听竹夫子这么说,只是又笑了笑。
竹夫子面上挂不住,简单说了两句便告辞。
郁徵回屋内坐,案桌上的茶还热着。
胡心姝跟着他跑进屋子里,搬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恭喜郁兄。”
郁徵倒茶:“喝茶。”
胡心姝举着杯子:“郁兄,你方才见到竹夫子的脸色了么?真是大快人心!”
郁徵笑。
胡心姝道:“别的不说,单是郁兄你在种植一道上的天分,就主意让许多人望尘莫及。”
郁徵:“此时说这个还太早了,它只是发了芽,未必能成功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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