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有两个身形高挑的黑衣人,正在房内翻找着什么,书房中有光影摇动,映得两个人脸上的银色面具泛出冷光。阿盛的心脏猛地一跳,意识到这两个人的穿着打扮与徐京墨所述很像,极有可能与年宴当夜袭击徐京墨的人是同党!
他耳力极好,尽管两人已压低声音,他还是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该死,到底在哪里,我们都找了好几个地方了……这小子也藏得太深了吧!”
“别抱怨了,快找吧。大人说过了,这东西找不到,我们所有人都有麻烦了。”
“啧,不就是个簪子吗,至于吗?”
“这若是被人看到,大人的身份就会暴露,大计未完前,我们都会没命!”
“好了好了,别说废话了,赶紧把你手里的仿制品再给我看一眼,我有些忘了它的模样了……”
仿制品?
阿盛眉头皱起,有片刻的愣神,然而就是这一瞬未掩藏好的气息,被房中人立刻察觉到了,一个人抬高些声音,警惕地道:“有人在这!”
听二人刚刚的对话,阿盛已经断定这二人与此事相关,他决不能让人逃走,于是一脚踹开房门,沉默着掏出短刀迎了上去。
他的想法也很简单,那就是不论如何都要活捉一个黑衣人,从黑衣人嘴里撬出有关这件事的真相。
“啧,哪里来的挡路狗,自己送上门找死。”黑衣人躲过一袭,随手放下了照明用的火折子,连连后退三步。
此人能通过他无意间漏下的呼吸,发现门外有人蹲伏,说明武功不会差自己太多,阿盛又听另一个黑衣人叮嘱:“做事利落些,别留痕迹,别在这个时候给大人找麻烦。”
阿盛握紧短刀,再次欺身而上,以一敌二周旋在他们之中,愈战愈勇,与两人缠斗在一处,甚至还有占据上风之势。眼见着短刀横划,即将压上一个黑衣人的喉咙,另一个黑衣人从袖中掷出几枚飞刺,阿盛未想到他们有如此阴招,收刀不及,被一枚飞刺扎中了大臂。
刺上是淬过毒的,阿盛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撞上桌案,连带着火折子跟着一震,咕噜噜从桌子上滚下来,点燃了翻乱在地上的一叠旧书。
瞬间,火光暴起!
阿盛一惊,咬着牙撑起身体,试图用脚踩灭火焰,阻止这场意外。可夜风从大敞而开的门中灌入,火舌嚣张地迎风而起,以燎原之势席卷了书房,很快这里就连成了一片火海。
“别恋战,走!”
黑衣人撤退得非常默契,很快便不见踪影。
同时,一声尖利的叫喊划破了将军府上方的夜空:“来人呐——走水啦——”
第四十七章 ·潮期
将军府走了水,当夜火势凶猛,尽管众人倾尽全力救火,大火仍是将书房连带一个耳房烧了个精光。不过好消息是,书房离灵堂较远,这场火并未波及到季珩的尸体,只是将军府在如此敏感的时节蹊跷起火,属实很难不让人往其他方面联想。
当夜,这个消息就被传至宫中,皇帝震怒,立即叫人调查将军府起火缘由,很快,有一个府中侍女声称,在起火的书房中看到了徐府私卫首领的身影——这两日他带着徐府私卫在街上大肆排查,已经引起许多人的注意,眼熟阿盛的人很多。
听闻这事儿和诏狱里的人又扯上了关系,萧谙的脸色立时就阴沉了下来,他并且立刻说话,而是大马金刀地坐回龙椅之上,用手肘支在膝盖上,十指扣合,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默。跪在殿中的人不敢抬头,尹昭站在萧谙身后却看得分明,萧谙交握的双手用力到骨节泛白,说明他正在竭力隐忍着什么。
然而,尹昭却没心情去猜萧谙的想法,他听见纵火和阿盛有关,一瞬间冷汗都将后背打湿了。他这厢正想着要怎么开口为阿盛求情,就听萧谙吩咐道:
“徐府私卫胆大包天,如此明目张胆地纵火,实属无法无天……尹昭,朕命你亲率一队人马,即刻在京中搜捕,务必将犯事人等缉拿归案。”
此话一出,对于尹昭不亚于晴天霹雳,他猛地抬头看向萧谙,正撞见萧谙冷冷一瞥。
皇帝在用眼神无声地告诫他,此事绝无转圜之地,求情也好,求饶也罢,都不必再开口了。
意会到其中深意的尹昭不由打了个冷颤,饶是他多年陪在皇帝身侧,替皇帝办过不少“私事”,早领悟到帝王之心乃是无情,此刻也不免生出一股绝望——他从未向皇帝隐瞒与阿盛的事情,皇帝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要求他亲自将阿盛捉回来!
这到底用意为何?皇帝是愿意让他徇以私情,给阿盛留出一条生路,还是在以此事测试他对帝王的忠心?
情与忠,难道真的只能取一舍一,不能俱存?
尹昭紧咬牙关,觉得自己好像被扔到炭火中来回翻烤,煎熬得说不出话来。
萧谙仿佛没有看出尹昭百般纠结,他面无表情地挥退众人,而后站起身理了理袖子,在一片夜色中,摆驾前往诏狱。
一炷香后,天色微微泛白,诏狱迎来了第一个到访者。
徐京墨睡眠一向不大好,加之肩伤难忍,他其实睡得很浅。他被牢门打开时不小的动静吵醒,耳中传来过于熟悉的脚步,他几乎是立刻就猜出了来者的身份,只是疲于应对,索性闭着眼继续装睡。
可他忘了,正如他熟悉到可以听出脚步声的主人,那个人对他入睡的模样也一样很熟悉。
静了片刻后,徐京墨感到脸上拂过一片带有淡香的发,如同一匹刚上好的锦缎般润泽,紧接着,一个声音在他耳畔轻轻响起:“到了这会儿还要装睡?知道朕为了什么而来吗?”
徐京墨无可奈何地睁开了眼,在模糊的光线中对上萧谙满是郁气的双眼,很快就挪开了视线,勾起唇角讥讽道:“陛下想好要怎么折磨我了?”
“到底是谁在折磨谁……”呢喃般的叹息响起,萧谙抬起身,指腹搭在了徐京墨的额头,并未停留太久,很快就挪开了。
徐京墨听他道:“徐京墨,你身在牢中,外头却有那么多人为你挣命,该说不愧是徐相吗?在牢中都能控制这件事的走向,朕真是小看了你的能耐……”
“你又是在说什么……”
萧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徐京墨知道他在生气:“阿盛连日在上京走访各臣子府上,昨夜又在将军府纵火,这一切难道不是你授意的?”
“纵火?”
徐京墨静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阿盛的为人,此事应该不是他有意为之。”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结果已如此——季珩差点连一具尸身都保不住!徐京墨,你就当真如此恨他?”萧谙顿了一顿,“徐京墨,朕想不明白,要你对行错之事赔个罪就有这么难?”
难,自然难。
萧谙踩碎他的一颗心后,他实在不愿将仅剩的傲骨也捧上去,叫那人踩个粉碎……若是连脊梁骨都被人抽了出去,他当真不知道该以何等面貌苟活于世了。
“这事非我指使,陛下就硬要算到我头上来,我还没喊冤,陛下一口咬定要我认错,是否太不讲理了?”徐京墨垂眼自嘲,露出一个惨淡至极的笑。
“徐相伶牙俐齿,几句话就把朕变成了个不讲道理的人。”萧谙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哑得厉害,“之所以会算在你头上,是因为你相向来如此,有挡路的人就全部杀之,从无例外。可我真想知道,若有一天挡你路的人变成了我呢?你会……手下留情吗?”
他会是那个特殊的变数吗?
萧谙喉间涩然,他微微侧过头去,紧张得连呼吸都乱起来,似是不敢听这个问题的答案。
“会。”
一个令萧谙意外的答案。
“萧谙,你是皇帝……”
……是我心悦之人,是我唯一心慈手软的例外。
“所以我独独对你无法下手。”
萧谙看着徐京墨坦然的神情,胸中仿佛被人重捶了一下,闷得生疼。他想听的并非是这个答案,心里顿觉怅然若失,可又觉得结果与他从前的猜测相差无几。
徐京墨的话,显得他那点期盼可笑至极。
他捂着脸缓缓退至阴影之中,混乱地念着:“原来是这样,是这样的……本该就是如此的。”
萧谙来得匆忙,甚至没来得及绾发,一头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鬓角的发丝顺着脸颊垂落,掩住了他此刻的神情。
还不待徐京墨开口,他便踉跄着倒退两步,回身跨出了牢房,快步离开了诏狱。
皇帝离开不久后,便有一个狱卒将熬好的药端了过来,他穿这件厚重披风,浑身带着一股冷硬的寒气,看起来好似刚从外面进来换值。徐京墨伸手去隔着丛棘接药,却被人反手以两指捏住腕子。
“是我。”兜帽落下,露出一张满是焦急的脸。
徐京墨瞪大眼睛,压低声音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徐兄别忘了,从前我也做过廷尉,诏狱里还有一些老友在的。”
沈霜沐在说话间隙也不忘上下打量,见徐京墨形容憔悴,他又怒道:“徐兄,你可有不适?为何要服药?你的脸色为何会如此难看……”
徐京墨没答话,只伸手接过瓷碗,仰头将药一口气喝了,这药也不知道加了什么,又腥又苦,味道冲得他直想吐。亲眼看着徐京墨将药喝得一滴不剩后,沈霜沐接回瓷碗,语速极快地说道:
“徐兄,我是为救你而来,时间不多,我就长话短说。我这次来是想劝劝你,不要再与皇帝置气了……若是可以,我想请徐兄忍耐,暂时先顺着陛下的心意来。”
“沈霜沐,你该不会是要劝我认下这等强加之罪吧?”徐京墨平静的表情碎裂开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霜沐,艰难地张嘴问他:“难道连你也不信,季珩的死与我无关吗?”
“徐兄,糊涂啊,这事不是我信不信,而是看陛下是否相信!你与季珩向来不合,如今陛下心中已经认定你是凶手了,那无论是燕思还是其他的什么查案人,都必定会指鹿为马,党同伐异……
“到了此刻,徐兄还在相信有人会还你一个清白吗?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诏狱也是皇帝的诏狱,大大小小的案子里,有谁真正在乎过真相?”
徐京墨干涩地笑了两声,抬头望着油腻发粘的墙顶,过了好久才沙哑开口:“依沈大人高见,我该如何做才好?”
“自然是……先向陛下认罪,安抚陛下的情绪,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我与其他人才好想办法将徐兄救出来。徐兄放心,我们自有办法让你官复原职,平安度过此劫。”
度过此劫这几个字,忽然使徐京墨想起了明净大师的预言,那时大师说他今年将遭孽果所报,饱受其苦,他还半信半疑,如今看看真是一语成谶。
“你回去吧。”徐京墨说。
沈霜沐心有不甘,欲要再劝:“徐兄……”
“既然是劫数,那便是生死有命,哪能由得你我轻易改写结局。”
徐京墨打断了沈霜沐的话,他摆摆手,“我不会改口认下季珩之死,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对自己的交代……至于结果如何,陛下的用意为何,我都已无力深究了。”
诏狱门口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沈霜沐咬了咬牙,将碗收入怀中,急促地说道:“徐兄,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我们这些为你奔走之人考虑啊!现下我不得不走了,你自己切要万事小心。”
兜帽落下,盖住了沈霜沐的脸,很快,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诏狱中。
这下徐京墨终于落了个清净,他躺回石床,辗转许久才又有了睡意。只是他这清净并未持续太久,当夜,他便被一桶冷水给泼醒了。
一睁眼,发现燕思正翘脚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神情专注地把玩着手中的东西,脚边还放着一只木桶。见他醒了,燕思立刻满面春风,笑吟吟地问:“醒了?”
徐京墨顶着一颗湿淋淋的头爬起来,乌黑的发湿湿黏在他脸上,看起来好不狼狈。可即便如此,他看向燕思的目光也极具震慑力,既阴鸷又冰凉,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今天真是热闹极了,徐京墨想,一个两个偏偏都要来找他的麻烦,他这间小小的牢房,何德何能容得下这几位大人物?
徐京墨的眼神令燕思后背发毛,但燕思很快就压下那股异样,而是走到徐京墨面前,将那小小木盒递上去,语气轻松,又带了点不易被发现的小得意:“别这么看着我,我可是给你带了个好玩的小东西,有趣得很呢……”
“咔哒”一声,也不知燕思按动了哪里的开关,木盒盖子应声弹开,徐京墨下意识用手去挡了一下,谁料手腕处立刻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好似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接着,徐京墨开始浑身发麻,一股如蚁爬全身的悚然袭来,小腹处倏忽升起一股火灼般的痒意!
“此物名为无妄蛊,是我的珍藏,一般人我还真是舍不得用这小东西……”
下一刻,燕思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这……怎么会?这蛊明明不是……”
徐京墨已听不清燕思的话了,他颤抖着抱住自己,抖得牙关战战,头发在不断甩下水珠,脸上残存的水滴都被灼烫了,他将唇齿之间咬出了血,也没能止住那奇怪的热意。空气中浮动着浓重的梅香,后颈肿硬而滚烫,他腿软得根本站不住,一下失力地跌坐在地上。
热意来得又凶又急,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手脚并用地爬到墙角,抱着腿将自己蜷缩起来,然而双腿踢蹬间,一股黏液从某个难以言状的地方流泻而出,瞬间将单薄的衣衫打湿一片。这难堪又耻辱的感觉使他大脑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唯有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他的潮期,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第四十八章 ·蛊王
纵使诏狱中的味道混杂,也不该在这个季节、这个地方中产生如此浓烈的梅香,这缕太过诡异的香气,宛如一点火星落在枯草之上,瞬间点燃了所有乾元沉睡的欲求。不过短短片刻,诏狱便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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