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徐京墨只是把这些话当做戏言,并未放在心上……徐京墨又何尝不是从未信过他的心意呢?
心中的痛楚几乎将萧谙逼疯,他怕风雨楼中,会有一个徐京墨愿意久留的“理由”。
萧谙并不是自降身段到要与风尘女子争风吃醋,而是在徐京墨面前,他与那些人都是一样的——卑微到尘埃中的求爱者,使劲浑身解数只为求得月光片刻的眷顾。
“我去风雨楼不过是为了查事,又不是去寻欢作乐。”徐京墨瞪了一眼萧谙,可是却丝毫没有离开这个怀抱的意思,“确实让我查到了一些陈年旧事……”
“先不说那些。”萧谙用嘴堵住了徐京墨下面的话,他温柔地勾住了徐京墨的舌,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仿佛是在寻一份心安。
在这段时间里,徐京墨乱了一天的心终于渐渐地安静下来,他情难自禁地伸手,住了萧谙的脖子,放纵地加深了这个吻。
徐京墨抬起眼,看向萧谙乌漆漆的眼眸,忽然意识到这个人,能够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情绪安抚得如此妥帖,那些如阴云一般的事情,在此刻都尽数散去了。
或许在萧谙面前,他才能真正地做回自己,好的、坏的,都可以不必强忍下去,藏在一张完好的面具之后。
徐京墨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轻声说:“对了,我还没有问你,你知道九娘会的事情吗?”
“知道,是风雨楼的人同你说的?”萧谙神情有些沉重。
“不是,只是偶然发现。”徐京墨想了想,又道:“你当初到底是为什么杀了凤九娘?”
通过风雨楼女子的讲述,徐京墨拼凑出了九娘会的由来。那姑娘说,凤九娘死得不明不白,好端端地投了井,她们一直都觉得事有蹊跷,可是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到下手之人,只好作罢。
在一年前,忽然有位大人来风雨楼传令,说是上面特意有人吩咐了,要让凤九娘归还良籍,特此来楼中告知迁籍,并且还将凤九娘葬回了祖籍,将她还在世的亲属都给了恩典赏赐,足够他们安度余生。
更奇怪的是,在接下一个月里,风雨楼的姑娘们被人频繁赎身,这些姑娘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在凤九娘生前与她关系要好。
被赎身的一些青楼女子,自发聚在一起,成立了九娘会,以九娘的名义行起好事来。
这些女子都吃过不少苦头,甚至还染过病,甚至做这行的苦楚,于是拿着神秘人给的赏赐,在各地赎出一些刚被家人卖入青楼的少女,将她们送去私塾,供她们继续读书,也算是美事一桩。
渐渐地,青楼中流传出关于凤九娘积了大功德,回天上做神仙的传说,于是青楼的姑娘们纷纷立起小红龛,供奉起这位新的女菩萨来,都盼望着自己也能除去贱籍。
“是我的过错,自打在你府上看到凤九娘躲在屏风后,便觉得她很可疑,怕她将所听到的事到处乱传,我便派人去解决掉这个隐患……那时我的想法大概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徐京墨已经猜出事情的原委了,只是听萧谙这样说,仍然觉得不大舒服。
萧谙叹了口气,又缓缓说道:“后来我也知道这事做的不好,让你我之间生了嫌隙,也不是一个君父该做的事情。就像你曾说过的那样,我就算是皇帝,也没法让死人复活,只好用这种法子补救一二……剩下的,只有等我死后再偿还了。”
徐京墨听到这个字眼,心脏猛然一缩,眼底的笑意也渐渐收敛了。
他静静地凝望着萧谙,忽然抬手按上萧谙的心口,开口问道:“九娘会的事情我知道了,那无妄蛊的事情,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萧谙一愣,意识到徐京墨在说什么之后,他的酒意一下就吓得全散了,背上顿时冷汗直下,手也渐渐松开了。
“跑什么。”徐京墨斜了一眼萧谙,抬手按着萧谙的后腰不准他逃,“嘴上说得那么好听,遇上事了就想跑……敢做不敢认,嗯?”
萧谙浑身僵硬,他实在是有些无措——无妄蛊原本是他要带到坟茔中的秘密,却在这样一个时刻毫无防备地被揭开了,慌神过后,只余下莫大的恐惧。
于是他咽了咽嗓道:“哥哥,我不是有意骗你……我只是不想以这种方式,强迫你留在我身边。这不是为了我的过错赎罪,更不是为了博得你的同情,我只是不想看你死在我面前,却什么都不做。”
“我知道。”徐京墨捏着萧谙的下巴,在那上面咬了一口,“只是陛下若想嫁进徐家的门,身体康健是必须的……我可养不起一只病恹恹的金丝雀。”
说罢,徐京墨便从萧谙怀里退了出去,他也不待萧谙回话,便背着手向屋内跨步走去了。他的背影很潇洒,乌发如泻,在月光下一荡一荡,荡进了萧谙的心里。
萧谙在原地站了很久,才迟缓地反应过来,这些话里的深意。
他眼前一阵阵发花,几乎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他倒退几步倒在花树下,用手捂住了眼睛,不住地喃喃道:“哥哥……”
这一夜,徐京墨没有做梦,长久以来,这算是他难得的好眠。他想,既然老天安排他们相遇,又注定他们无法分离,不如就这样接受一切吧。
实际上到了这个时候,连徐京墨自己都说不清是否算是原谅萧谙了。他只知道,诸事缠身,纠缠至今,他已经疲惫到没法再纠结谁对谁错了。
也许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挥霍了,谁又能说得准,他一定活的到七老八十呢?
想通了这些,他便也不再多纠结了。
在用过早膳后,徐京墨去了书房,独自整理着这些天以来找到的线索。他越是整理,越有一个猜测渐渐在脑中形成,只是现在没有太多证据,他不好贸然要求萧谙抓人。
就在三天后,阿盛为他带来了一个新消息,那便是关于沈霜沐的生母,林湘并非是她的本名,而是在入了青楼后才取的中原名字。
林湘的本名叫做玛合尔,意为“美丽的眼睛”。
她是个西域人。
再多的,阿盛就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到了。徐京墨听到消息后,面色突变,心脏猛地跳了起来——
西域人,又是西域有关的人。
那么那位手下有着众多西域杀手的鹤老板,会不会也和这件事有关?
正当徐京墨面有犹疑的时候,徐府中忽然闯入了一个人,他身着黑色长袍,面戴银制面具,身量不高,行走间动作也有滞缓,似乎身上还带着伤。
见徐京墨和府中暗卫摆出应战的姿势,来人摇了摇头,摊开空空的双手,说道:“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来,只是为了要告诉你们一件事。”
阿盛当即就认出了这人,无论是身量还是声音都那么熟悉,他绝对不会认错!
于是向徐京墨说道:“主子,这人曾救过我,若不是他,我早已不在世上。若主子肯信我,不妨先听他一言?”
徐京墨点了点头,抬手制止了暗卫们的动作。
“尽快抓捕沈霜沐,他就是春云楼的鹤老板。”模糊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每个字都带着寒意。
这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让在场每个人都瞠目结舌。
那人仿佛毫无知觉,只继续说道:“你们调查的事情,他已经都知道了……他敢这样做,手中必定是有着可以威胁到皇帝的王牌。而现在,他已经开始行动了!”
第七十七章 ·选择
饶是徐京墨心中早已有了猜测,在听到始作俑者就是沈霜沐后,仍是止不住地感到一阵憋闷。
如果鹤老板真是沈霜沐……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是沈霜沐所为……那他真是识人不清,竟将仇敌放在身边多年,还当做挚友相待。
徐京墨在一片浑浑噩噩中不由自嘲地想,罢了,他又不是
第一回有眼如盲,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可笑他这一生对外严词厉色,却独独是个不对身边人设防的性子,以至于身边亲近之人,个个都想夺他的权、要他的命,要将他踩进泥里才好。
只是沈霜沐,真当他是这样软弱可欺的人吗?
想到此处,徐京墨眸中掠过比凶刃更利的光,他抬起眼随意扫了一眼黑衣人,冷冷反问道:“如何行动?你的话说得如此含糊其辞,我又怎么知道阁下不是在诓我?”
“西域人擅制蛊,更擅控蛊,他要行动,必是要在蛊虫上大做文章。”那黑衣人言语间带着一股淡淡的讽刺,“至于蛊虫,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其中厉害。”
黑衣人这副言行,显然代表他已掌握事情的始末,当徐京墨意识到这一点,他掩在袍袖下的手紧紧攥起,用尽全力才维持住了面上的平静。
原来,他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全都在他人的监视之下——无论是在狱中被种下无妄蛊,还是萧谙暗中帮他解蛊,到后来的与乌舟在不断追杀下的逃亡。
不,或者说,应该比这更早,从季珩的死开始,就是一场请君入瓮的局。
“春云楼这些年来,每逢过年都会在正月里开斋,将各种吃食分发给百姓,是为善缘斋。可这天下哪会真有人心善到做一场这样盛大的斋事?
“就算真有善人,也不会是沈霜沐这个冷血到骨子里的东西,他根本不关心他人的死活……你不妨猜猜看,那些斋食里面掺了什么东西?”
徐京墨心中一凛,还未待他说话,就听到黑衣人继续说道:“三日后,是个适合唤醒那些沉睡蛊虫的时机,在这样炎热的夏夜,想必蛊虫发作起来会让人更痛苦吧。”
黑衣人转过身去,朝着门口走去,无论是什么时候面对徐京墨,季珩都难掩心中怨气。
在快要走出院落之时,面具下一张娃娃脸笑得勉强,眼中似有带着恨意的泪光闪动:“若是你和皇帝不想太受制于人,那可不剩多少时间了。”
“你到底是谁?”
徐京墨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拦在欲要离开的黑衣人面前,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脸上的银面具,“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相助,你的目的是什么?”
那黑衣人很不客气地拂开了徐京墨,他强忍下身体中一阵磨人的钝痛,声音中带了点颤抖:“我本就不是为你而来,我要的你也给不起……劝你还是不要把太多心思放在我身上了。”
徐京墨最终还是侧身让路,让黑衣人毫发无损地离开了,他看着那人的背影,眉头紧锁着,这身量和身形都与记忆中一人极为相似,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已死之人。
这个猜测也令徐京墨如鲠在喉,他叹了口气,终归是不愿在此刻将所有的事情都揭开面纱。
待黑衣人走后,徐京墨直接取了牌子,命阿盛调兵去搜捕沈府和春云楼。他的做派一向是宁可错杀,更何况形式紧急,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时间再迂回盘旋,只能寄希望于够快,打得敌手一个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徐京墨还带上所搜寻的所有证据,打过招呼后进了宫,尹昭亲自将他带到了殿前。彼时萧谙正在批折子,见徐京墨来了,立刻快步至殿外相迎,一句欣喜的“哥哥”还没叫出口,就被徐京墨一把拉进了殿中。
萧谙使了一个眼神,随侍太监便带着所有人退下了。
青年帝王靠在门板上,故作为难地看了看四周,而后咬着嘴唇,扭捏作态道:“这还是光天化日,如此这般怕是不好吧……”
徐京墨弹了一下萧谙的脑门,嗔怒道:“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不待萧谙再说话,徐京墨就一股脑将事情都说了,随着徐京墨的讲述,萧谙的神色也渐渐冷肃下来。他意识到这件事不仅会危及徐京墨的性命,还会牵扯到更多的百姓,甚至会牵连到大衍的将来。
君不顾百姓之苦,则天下必乱。
萧谙不再耽搁,当即推开门传令尹昭,调派更多的官兵抓捕沈霜沐,并且立刻封锁城门。他回头与徐京墨对望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出了沉重,于是立刻命人备好马车,与徐京墨一同向春云楼赶去。
坐上马车后,徐京墨的脑子才清楚了些,他垂下眼看向两人相连的袍袖,那下面,藏着一对十指相扣的手。
自打萧谙听到沈霜沐的来意开始,就一直牵着他的手,被蹭出了热汗也不肯放手,只那样紧紧抓着,看起来比他还紧张。
徐京墨有些出神,玄色的衣袖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银面黑衣人,不知为何,脑子里慢慢浮现出季珩的脸。
他的心似乎被人悬吊在了高空,一个问题涌入了脑海中:若那真是季珩,若季珩真的没死,他当如何?
徐京墨感到喉中仿佛塞着一团棉花,令他呼吸都跟着不畅起来,过去种种在脑海中飞快掠过。他知道这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可是还是有个念头止不住地蹦了出来——这一次,萧谙真的会一直站在他这一边吗?
萧谙似是看出徐京墨的不安,他执起徐京墨的手,在他指骨上亲了一下,而后用一种略显别扭的姿势,将头轻轻靠在了徐京墨的肩上,轻声道:“哥哥,别怕,我会一直在的。”
不得不说,这样的举动确实让徐京墨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他闭上眼,更用力地回握住萧谙的手,在心中暗暗对萧谙道:这一次,不要再骗我。
…………
众人匆匆赶到春云楼时,这里已经是人去楼空,只余下屋顶盘旋着几只乌鸦,嘶哑地哀叫着。
阿盛在附近抓了两个蹲梢人,但也无济于事,不到一盏茶两人就早早便咽了气,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不过徐京墨倒是没有太失望,因为他深知,以这些杀手对沈霜沐的忠诚,就算没有服毒自尽,短时间内也决计是拷问不出什么讯息的。
目前这般“我在明敌在暗”的情势下,他们实在被动,甚至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搞清对方势力如何,更别说具体的抓捕方向,只能依靠直觉来寻人——在偌大的上京,这无疑于是大海捞针。
萧谙宽慰道:“不要紧,沈霜沐一定还未出城。若那家伙就是要亲眼看着你落败,又怎么会错过这样精彩的时刻,他一定会躲在某处悄悄观赏。全城官兵搜寻,想必不日便能抓到人……”
他只顾着安抚徐京墨的情绪,却没发现四周围着的人越来越多。起初是有不怕死的好事者出来看看热闹,后来不知从何而来的百姓,在周围越拥越多,已经渐渐超出了围观的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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