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没得到答案,却浑不在意,笑嘻嘻地一把搂住尹昭的脖子,在他耳畔低语:“哎呀,你何必总是拉着一张脸?你长得这般俊俏,都被你这副臭脸给毁了!你没看见一路走来,有好几个姑娘的眼睛都在你身上打转么?但你一枝花都没收到,害得跟在你旁边的我也没有姑娘来搭话……”
尹昭脸色微变,步子也跟着一顿,他挑眉问阿盛:“你很期待有姑娘送你花?”
“那倒不是,我才十九,着什么急呢。”阿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脸上悄悄浮现起两片红云,“就是在不夜日,连一枝花都拿不到,感觉有点儿丢人。”
不夜日男女若是中意对方,便会以花代表心意,送给合眼缘的陌生人,所以西街夜市里处处都可以看到卖花的人。两人路过一个卖花姑娘,阿盛眼睛一亮,丢下句“等等我”,便去买了两枝花回来。
那姑娘卖的是一篮芙蓉花,粉白色的花瓣重重叠叠,在月色下也能瞧见几分艳色。阿盛分了枝给尹昭,调侃道:“你还是拿着吧,不然她们还真不敢来和你说话,平白无故挡掉了姻缘可就不好了。”
尹昭盯着手中的花,心道,姻缘?他还真不需要。
他是暗卫首领,不像阿盛是府上侍卫,可以随意婚嫁。宫中暗卫是不允许有私情,甚至不能拥有多余的感情,在进入暗卫营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必须要做到忘却私情,只记住命令。
有召必来,不问缘由,有命必达,不问对错,一辈子活在夜色之中,成为皇帝随身的影子、手中的利刃,这就是暗卫的宿命。
尹昭眼皮微抬,将手中的芙蓉斜插在了阿盛的鬓边,他淡淡地扫了一眼阿盛红透的耳朵,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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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市人来人往,灯火璀璨,叫卖声混成一片,此起彼伏,徐京墨行走其中,也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当初推行新政的时候,老臣们竭力反对,撞柱死谏者何止一二。取消宵禁确实是个极大的变革,当时是为了收整京军,然而如今无心插柳柳成荫,无意间也使得上京百姓生活好转,国库也是连年充盈。
不夜日举办至今,已经具有相当大的规模,星星点点的灯火绵延十里,来往行人众多,使得上京仿若真是个没有夜幕降临的地界。
“小心!”
徐京墨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抱住腰肢,往旁边一带,他就整个人扑进萧谙的怀里,紧紧贴住了萧谙的身体。两人亲密无间地搂抱在一起,连呼吸缠在了一起,使得徐京墨轻易地闻到了熟悉的青竹香。
“刚刚有个跑过去的男人,我怕他撞到你。”萧谙先发制人地道,同时不动声色地松开了徐京墨,“你没事就好。”
徐京墨抬头望去,前方人头攒动,三两成行,哪里有什么跑动的人影?
他心下存疑,却也不欲在这上面有过多纠缠,便继续向前走去。
他们走的这一条街上大多都是卖小吃的摊位,新出炉的糕点甜香诱人,架子上的肉烤得滋滋冒油,铁锅中翻炒着软弹的河粉,各种食物的香气飘散在空中,烩成一道最朴实的人间烟火。
萧谙目光一直落在徐京墨身上,他长睫颤了几下,低低叹道:“真好……好久没见你这么高兴了。”
徐京墨心头微动,手指在袖中蜷了又蜷,终是没有伸出去摸一摸萧谙的头。
过于亲昵的举动,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已经不太合适了。
萧谙指着前方一个烟雾缭绕的烧烤摊,好奇地伸长脖子去瞧:“那个是什么?闻起来好香啊。”
“那是烤茄子。你从小就在宫里,应该是没吃过这些吧。”徐京墨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快,“今日你不是‘陛下’,可以放肆些,要不要尝尝看?”
两人要了一份烤茄子,徐京墨掏出几文钱丢进一旁的盒中,店主熟练地剖开茄子,撒上蒜末红椒,刷满酱料,不消片刻,香味便扑鼻而来。
两人等了一小会儿,烤好的茄子就被摊主装在一个小盒中,徐京墨接过来,先是向萧谙的面前一递:“你先吃。”
萧谙拿起两根竹签,徐京墨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便看他挑起一缕茄肉就往嘴里送。
“烫!”
萧谙将东西囫囵吞下,吐着舌头呼呼直哈气,痛得额上都冒出了汗。
徐京墨被萧谙这狼狈的模样给逗笑了,他摇摇头,话里都是憋不住的笑音:“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谁料萧谙一听这话,立即大声地反驳:“我不是孩子了!哥哥,我今年已十八了,你却总把我当小孩看!”
他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烫得微红的唇翕张许久,才沮丧又委屈地说:“京墨哥哥,是不是我在你心里,一直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
“我……”
“京墨。”萧谙直直地看着徐京墨,四目相对,徐京墨看得出萧谙眼中的认真,“我不想你再把我当孩童,也不想做你的弟弟……我想你用看男人的眼光看待我。”
徐京墨听出他这话别有深意,却不敢细究下去,只好用装傻的方式蒙混过关:“你确实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这些年来你做得很好。你看普天之下,哪还有人敢把你当作可以随意戏耍的孩童?”
萧谙勉强挤出一个笑,神色却黯淡了下去,他低下头,在徐京墨耳边轻声道:“哥哥,我会等。”
徐京墨没有答话,只继续向前去了,萧谙也默默抬脚跟上。两人缓步前行,萧谙一直紧紧地挨在徐京墨身侧,就算有些姑娘想要来送花,也都被萧谙恶狼一样的眼神给凶退了,这一条街走下来,他还真连片花瓣都没收到。
西街夜市末处连着护城河,因为没有挂灯,也没有摊位,这里没什么人来,周遭只有流水的潺潺声和时断时续的虫鸣。
徐京墨也走得有些累了,说道:“回去吧,阿盛和尹昭应该在等了。”
“哥哥。”萧谙拉住了徐京墨,而后从怀中掏出一个锦袋,将它放入徐京墨的手中,“你还记得前几天,你醉后和我说过什么吗?”
“我不记得了。”
徐京墨隔着袋子摸那东西,形状浑圆,他收拢手指,正好能握住,便猜这是颗珠子。
“你曾问我要天上的星子。”萧谙一顿,“你说得对,即便我是皇帝,也不是事事都称心如意的……”
萧谙一边说着,一边将锦袋打开,从中倒出那珠子来——夜明珠在夜色中散着柔和的光,仿佛是天幕中一颗星子落在他手里。
“我能力有限,只能送你这样的星星。”萧谙眉眼微弯,眼中是一派春意融融的温柔,看得徐京墨心头发烫,“还望哥哥你不要嫌弃。”
徐京墨忽然觉得他掌中并不是夜明珠,而是一颗赤诚、炽热、沉甸甸的心。
重逾千斤,贵过千金。
第十二章 ·公主
“阿盛,阿盛?”
容音绕到阿盛面前,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阿盛,你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叫你好几声你都不应!”
蹲坐在门槛上的阿盛被笼上了阴影,他抬起头看了容音一眼,神色恹恹地道:“没想什么。”
“我猜猜看……莫不是你在想不夜日上送你花的那位姑娘?”容音忽然笑了起来,她笑得两颊高高堆起,在阳光下像是颗熟透了的山楂,“喜欢就去和人家姑娘说嘛,你怕什么?都说烈女怕缠郎啊,可别生生耽误了一段好姻缘。”
“我没有想他!”再说,那个人也不是姑娘。
阿盛伸手搓了搓两颊,将自己的思绪从不夜日漫天的灯火中抽离,生硬地将话题转开:“你来找我做什么?”
容音嘴唇一碰,发出一声短促的“啊”来,而后道:“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我就是想问你,相爷去哪儿了?一整天都没瞧见他。”
“相爷一大清早就去马场挑马了,说是为了秋狩做准备。”
“秋狩?今年相爷要参加秋狩吗?他往年不是都不去的吗?”容音抬起手掌在颊边扇了两下,脸好像更红了些,“今年上京格外热,我看这天到了九月也不会凉下来的,参与秋狩不是找罪受嘛。”
两人正说着,就听有下人道:“相爷回府了——”
徐京墨从外走进来,他脚步很轻快,一身利落的骑装,额上一层薄薄的汗在阳光下反射出光泽。他将马绳随手丢给身后跟着的侍从,伸手把领子上的盘扣解下两粒,话里是止不住的笑音:“好久没有这么畅快地骑过马了。”
“主子,挑到喜欢的马了吗?”容音取出一块干净的绢帕,递给徐京墨,“快擦擦汗。”
徐京墨将帕子在头上按了按,说起这事,他的眼骤然间亮了起来:“今日我去马场,正好见着一匹西域贡来的玉狮子,那马着实是漂亮,身形矫健,通体没有一根杂毛,跑起来逐日追风,是匹千里良驹……不过性子倒是烈了点,驯服它着实是花了些功夫。”
还不待容音接话,他又自顾自地说起来,话语间都是难以隐藏的激动:“照夜玉狮子果真与大衍的马不同!疾跑速度快、持续时间长,跑出数里都不会急喘,我在西境时就想试试了。不过玉狮子在西域也只进贡给皇室,以前一直没有机会养上一只,这回也算是了却心愿!”
容音面色微怔,有些惊讶地问:“相爷去的是皇家马场?”
“嗯。”徐京墨摘下护腕,转了转身体,让僵硬的腰肢舒缓开来,“陛下让我去挑一匹好马,说想要在秋猎时与我跑马,我便去了。”
容音手上动作顿了顿,心里暗自想到,总觉得这些年来,陛下与主子越来越亲近——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
一晃就到了九月,上京的天还没有完全凉下来,一年中大衍皇室最热闹的活动秋狩便轰轰烈烈地开始了。不过较之往年,今年的参与者有些特殊——原本秋狩是只有大衍皇室宗族与重臣参加,但今年却多了些西戎人,其中便包括西戎的小公主盛琉。
盛琉公主的盛名徐京墨也是有所耳闻的,听闻这位公主是西戎大汗最宠爱的妃子生下的,降生之时满室馨香,连旱三年的草原在这一天等到了一场大雨,雨过天晴,天边浮现出一道七彩日晕。大汗大喜过望,认定这个小女儿是天降圣女,因此便格外宠爱她,从小亲自带在身边教授骑射,还特地请了汉人的师傅来教她汉语和诗词。
此次她与西戎的使臣一起来到上京,说是借此机会见识大衍的繁荣……不过西戎揣了什么心思,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她是来为和亲做准备的。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徐京墨初见这位年方二八的公主时,也不由为她的美好烂漫感慨万分。盛琉一身水蓝色骑装,腰间系着条玛瑙宝珠腰带,于微风中翩翩而来,如同一只蝴蝶轻盈地落在皇帝马下。她弯腰福身一拜,微风吹起她的面纱,露出一抹嫣红的樱唇。
“盛琉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盛琉抬眼望着萧谙,不由悄悄地打量着自己未来的夫君。只见萧谙拽着缰绳,支起眼皮淡淡看了她一眼,端是万千威严。秋日阳光勾勒出青年帝王轮廓分明的侧脸,汉人虽不如西戎男儿那般浓眉大眼,但眉目间更深邃多情,有一种出尘的俊秀,看得小公主不由脸上一红,声音也跟着放低了些:“……陛下,我这样说得对吗?”
萧谙没开口,倒是徐京墨先替她解了围:“公主,您礼仪周全,想来是下了功夫的。您原本就是西戎公主,就算行事自由些陛下也不会怪罪的,更何况这样用心准备过。您这份心意,陛下与大衍所有的子民都已收到了。”
他说到这里,瞥了一眼萧谙,见萧谙一脸没睡醒的模样,恨不得上前狠狠掐一把这不靠谱的小皇帝。
过了许久,萧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道:“徐相说的是。”
徐京墨等了半天,萧谙也没再多寒暄几句,待他要上前去看看这人又闹什么脾气时,萧谙忽然举起马鞭,狠狠地抽了一下马臀,掉转方向驭马离开,扬声道:“朕下令,秋狩此刻开始……谁能拿下今年的头筹,朕重重有赏!”
他刚策马离开,季珩便也策马朝着萧谙离开的方向追去,徐京墨默声望着那两人结伴而行的身影,目光微微暗了些许。
皇帝已开了金口,哪怕并未到开猎的吉时,众人也只得挥舞马鞭,驾马进行围猎。
君臣走得突然,只留下一阵马蹄扬起的尘土,盛琉一人在原地站着,眸里满是不知所措。徐京墨看出了这位小公主的无措,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些年他替萧谙收拾烂摊子都已经成了习惯,只好垂头与盛琉轻声说:“公主殿下,陛下许是今日心情不大好,并非故意冷落你。”
他话音刚落,身下的照夜玉狮子便甩甩头,打了个响鼻。
盛琉也是年纪小,拥有着草原儿女宽阔豁达的心胸,很快便不再纠结萧谙那冷淡的态度,反而被徐京墨身下这头秀美矫健的马吸引了注意力。她几步快走过来,发尾绑着的银饰撞在一起,发出泠泠脆响。
“这便是照夜玉狮子?”
盛琉背着手,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刚要伸手去摸,便被马侧头躲开了。
徐京墨安抚性地摸了摸玉狮子的鬃毛,说道:“公主好眼力。”
盛琉不是看不出来,这匹马不怎么喜欢她,她也不再自讨没趣,只上下打量着这匹照夜玉狮子。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是心痒难耐,忍不住问道:“这马能给我骑骑看吗?”
徐京墨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他向来不是与人亲近的性子,对身边的东西拥有极强的占有欲。即便是自己的马,徐京墨也并不想给这个与他无甚关系的小女孩骑,于是淡声道:“公主,此马野性难驯,怕伤到您千金之躯,此事还是作罢吧。”
“真小气。”盛琉用西戎语小声地说。
徐京墨眉头动了动,却没再答话,客套了两句便取弓箭在身,驾马向林子里奔去,一眨眼的工夫就将人远远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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