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那麽痛,为什麽只有三根肋骨骨折、脑震荡?
不对,更确切的问题是——
他为什麽还活着?
******
为什麽还不醒!
范姜睿臣像小老头一样严肃地皱着眉,气恼瞪视病床上的范维夏,一会转身迈步离开,却在移开一步时停住,折返坐在床边的椅子盯着范维夏。
一会,范姜睿臣起身,踮脚拿起床头柜上的毛巾,擦拭范维夏额头的汗。
「你已经睡一个礼拜了……到底什麽时候要醒……」
床上的范维夏依然没有反应,仪器运作声回荡室内,规律单调得让人莫名烦躁、害怕。
范姜睿臣眉头皱得更紧,出口的声音掺杂害怕的微颤:
「你睁开眼睛……你醒来我就理你,以后跟你一起去学校、一起回家、跟你说话……只要你醒……」语末,添了泣音。
他还太小,无法承受目击第二次死亡。
范姜睿臣还想说什麽时听见开门窸窣声,立刻超龄地深吸口气,板着木然的表情彷佛对眼前的人无动于衷,没意识到微红的眼眶泄漏他眞实的情绪。
「爷爷。」
范姜睿臣迎上前,半牵半握住范老太爷的手,陪他走到床边的椅子坐下。
「你小叔叔醒过吗?」
「……没有。」
范老太爷听出孙子话中的失落,讶异地移眸看他。
在姜文翡死后,他第一次看见孙子情绪外露,因为他最近追认回范家的小儿子。
是年纪相近的关系吗?
范老太爷看向病床上的范维夏,看着他讨喜的馒头脸,回想起初见面时观察到那软绵无害的个性,还有手下回报,为了保护范姜睿臣跟歹徒死磕的耿直性情,思忖着也许最适合放在防备心强的范姜睿臣身边……
前提是这孩子能醒,来之前他去找过医生,医生要他有心理准备,如果今晚再不醒,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醒来。
范老太爷沉了口气,听见范维夏轻微的呻吟声,惊讶看去,病床上熟睡不醒的小儿子露出痛苦的表情。
「维夏……」范老太爷难得激动,站起身走近病床要呼唤儿子,小小的身影先一步抢走他的位置。
「范维夏!」
范维夏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没想到第一眼会看见小孩子,还来不及惊讶又看见记忆中因为发现两人关系气死的范老太爷,差点没吓到昏死,把命还给老天爷。
为什麽?为什麽他会看见和范姜睿臣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脸,还有应该早就辞世却更年轻的老太爷!
他是活着还是死了?范维夏搞不清楚状况。
「维夏……记得我是谁吗?」
范维夏拉回被疼痛打散的心神,再度看向范老太爷,虚弱无力地呼唤:
「……爷……」
似委屈、似撒娇的声音柔化了老人素来冷硬的心,露出儿子劫后余生的喜悦,轻拍他手臂。
「醒来就好,没事了。」
范维夏露出虚弱的微笑,移目看向一旁抿脣不语的范姜睿臣,看见他额发处的痣,讶异瞪大眼。
脸一样就算了,痣的位置都一样是哪招?
范维夏喉间一阵哽塞,颤抖的脣缓缓张开,说出光想就痛彻心肺、只敢藏在内心深处绝口不提的名字。
「阿臣……」
范姜睿臣愣住,第一次听见这麽亲暱的呼唤,就连母亲都没有这样叫过他,板起来的脸象是生气,耳尖的微红透露生涩的羞赧。
范维夏重复呢喃只有他跟范姜睿臣知道的小名,伸长手抓住范姜睿臣衣角,用尽力气表达死也不放的决心。
「不要走……」范维夏虚弱地说着,意识到自己发生了什麽事,不顾身体疼痛,执拗地紧抓范姜睿臣衣角不放。
「不要留我一个人……」
重活一世,他不要再经历一次死别!
第2章
「既然要重生也要挑好时间啊……」
范维夏第N次揽镜自照,对着镜中的人形馒头叹气又叹气。
「什麽时候不挑,挑我最尴尬的黑暗时期……」
范维夏唉声叹气打量镜中的自己。
从双眼皮胖成单眼皮不容易,他到底是怎麽变胖的?范维夏想了十秒钟,还是想不起来,小时候的他挺傻的,人家喂就吃,直到高一遇见范姜睿臣,被他刺激到才下定决心减肥、用功读书。
「好不容易才让你答应我搬过来一起住,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范维夏呢喃,神情坚决,仿佛是在对自己发誓。
上辈子的他在绑架事件之后害怕范姜睿臣,不敢再缠着他,于是他回范家住,范姜睿臣独自住在姜家大宅。
两人再见面是在范姜睿臣十八岁的生日宴会上,因为看不惯范姜睿臣的三叔、也就是他三哥范家鸿对范姜睿臣的言语暴力,他冲动上前为范姜睿臣说话,才打开两人僵局。一来二往,两人越走越近,感情也越走越偏。
终于有一天,范姜睿臣戳破两人之间暧昧紧绷的包装纸,而他却因为担心家族、担心范姜睿臣的未来,选择压抑逃避,导致后来天人永隔的憾事。
这辈子他不这麽做了。他要陪着范姜睿臣,跟他一起生活、一起长大,利用重活一世的优势保护范姜睿臣度过英年早逝的噩运,回应他对自己的深情。
这辈子,他不会再为了任何理由压抑自己对范姜睿臣的感情。
一辈子的生离死别已足够教训。
此时的他被自己充满干劲的决定补满血槽,抬头正视镜中的自己。
身高一百三十七点三公分、体重四十八……住院期间因为受伤减少的体重在休养进补期间又胖了回来,还因为溜溜球效应多了三公斤……
不能不面对自己需要减重的事实。
范维夏捏捏腰间三层肉,白馒头般的圆脸流露中年大叔的无奈表情,感叹。
摆明就一个三高危险群的身体,不用等范姜睿臣嫌弃,他就先为自己的健康担忧。
范维夏凭借上一世的医学专业,在心里盘算整套高效能的减肥计划。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敲门,传来管家周婶淡漠疏离的询问:
「少爷问您准备好、可以用餐了吗?」
隶属姜文翡的姜家大宅里,配置的所有人员只认范姜睿臣为主,范维夏只是个被邀请来的客人。因为身份敏感又尴尬,住了三天,这里的帮佣还是找不到适合的称呼法,又或者,不被认为是个问题。
早晚要离开的人,想这个问题浪费脑力。
「好了!」
范维夏连忙应声,迈开胖胖腿拿起书包冲出房间,用他个人觉得很快但旁人看来龟速的脚步赶去饭厅。
范姜睿臣正襟危坐在主位,神情严肃地盯着面前的早餐,眉头微皱。
「阿臣早安!」
范姜睿臣循声看去,就见范维夏拎著书包、扶着栏杆小心翼翼、摇摇晃晃走下楼,身形就像他在澳洲墨尔本菲利浦岛看见、正上岸要归巢的企鹅,脚步凌乱匆忙,好不容易完成最惊险的楼梯大关,却趴倒在平坦的地面瓷砖,功亏一篑。
重新回到小胖仔的岁月加上伤重刚出院,范维夏还在寻找自己身体的重心,终于落坐饭桌前,他的额头已经沁出不少汗,呼吸微喘。
「早安!」锲而不舍地再次打招呼,范维夏一脸期待的星星眼盯着范姜睿臣。
又来了,范姜睿臣抿脣,倔强不回应的态度在和星星眼僵持五秒后败北。
「……早安。」出口招呼的两个字,就像范姜睿臣逼自己喝的牛奶一样,不甘愿又不得不。
「这样才对。早上要说早安,中午要说午安,晚上要说晚安,回家要说我回来了……」意识到自己说话太成熟,范维夏连忙改变口气,「老师说要打招呼才是乖宝宝。」范维夏试着用奶声奶气的腔调说话,肉麻到手臂起鸡皮疙瘩。
「哪里来的小保姆,这麽会说教。」
邹明艳!范维夏听出声音的主人,身体无法控制地抖了一下。
你眞的为范姜好就离开他、不要变成他的负担……
前世他无法面对不伦、悖德的愧疚,狠狠拒绝范姜睿臣的追求,甚至相信她的话,拜托同事帮忙,想骗范姜睿臣死心,没想到反而激怒范姜睿臣,亲自将他带回姜家大宅变成禁脔;那时的他过不去心里的坎,也不知道范姜睿臣的处境有多难多凶险,力抗到底,伤害着范姜睿臣而不自知。
那时的他们彼此伤害同时又矛盾地互相取暖,就像两只刺猬,每次拥抱都带来锥心的疼痛却谁也不愿意放手。
僵持的几年间,他们经历太多事……范姜睿臣接班、邹明艳过世,范姜睿臣因为他们的事曝光陷入危机……一如邹明艳的预言,他成了范姜睿臣的累贽。
他拜托邹明艳的特助帮忙,在他的安排下逃离,却也因此让人有机可乘。
范姜睿臣在追他的路上出事,得年三十七岁。
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之后他弃医从商,接管范姜睿臣的一切,在邹明艳的特助帮助下,按照范姜睿臣的计划控制范家的一切,跟范家死磕,回敬他们对范姜睿臣所做的事,直到他死。
后来的发展……他不知道,当时的他还没有立下遗嘱,但以邹明艳的特助在老板离世后依然尽忠职守的态度来看,应该会贯彻老板的意志到底,范家肯定没有好果子吃,说不定就此在商界消失也有可能。
一个弹指拉回范维夏注意力,这才发现邹明艳坐在他对面,吓得他往后撞进椅背,差点连人带椅往后翻。
幸好管家大人眞机灵,及时扶住——如果忽略扶住他瞬间的闷哼和踉跄。
「你该减肥了,小胖胖。」
重砲轰中范维夏死穴,苦了一张小脸。
「我知道,邹姨。」
邹明艳扬笑,没有比较没有伤害,这才是眞正的小孩吧,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哪像范姜睿臣,面无表情得让人怀疑主位被放了座雕像。
明亮带媚的笑容忽地一顿,低头看范维夏。
「你刚叫我什麽?」
范姜睿臣也敏锐地看向范维夏。
「我跟你第一次见面吧,胖胖?」
糟,露馅,范维夏佯装镇定。
「爸爸说过妳……」
「范老头说我什麽?」
「说妳……貌、貌、貌美如花……」
「小鬼,有前途,这麽小就会说谎。」对她这个姜家的遗产受托人,范老太爷会说她好话才有鬼。
还有下文啊小姐,范维夏希望她不要问。
「还有呢。」
唉……躲得了初一避不过十五。咽了咽口水:「……心、心如蛇、蛇……」
邹明艳挑眉,「行了,不为难你,乖。」摸摸小馒头圆圆的头顶,来回打量两个孩子,思忖了会,看向范姜睿臣。
「你确定?」要让他留在这?
「我答应了。」范姜睿臣说完,皱眉喝着讨厌的牛奶,视线透过杯子看着正在吃蛋的范维夏,继续喝,直到见底。
「想过后果吗?」
范姜睿臣再度看向范维夏。
如果不是他挡住要抓他的坏人,他不会成功逃跑。
他保护他,因为这样受了很重的伤,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拉着他,叫他不要走,说要跟他在一起,还哭得好大声、好久……
「不知道。」
「你能负责?」
「不知道。」
这样逼问一个孩子会不会太过分!范维夏怒瞪步步进逼的邹明艳。
这就是范姜睿臣从小就生活的环境?也难怪他性格那麽扭曲、总是一脸阴郁、拒人于千里之外。
母亲早逝、四周都是忌惮他或算计他的大人……
范维夏更确定自己搬进姜家大宅是再对不过的事。
「你们在说什麽啊?」
他故意装天眞地发言,可惜,被彻底无视。
「如果我说不行呢?」
范姜睿臣终于喝完牛奶,冷冷看向邹明艳。
「这里是我家。」
「范姜——」
「我吃饱了!」
一声大喊打断一大一小将起的争执。范维夏拿起自己的书包,抓住范姜睿臣的手往外冲。
「上学要迟到了!邹姨再见!」末了不忘礼貌道别。
礼貌是基本态度,赏不赏脸是对方的问题,不在他考量范围。
范姜睿臣突然被牵着跑,猝不及防,只能跟着范维夏的脚步。
胖胖、肉肉、小得还不足以包覆他手的掌心有着不可思议的柔软与热度,执拗地拉着他跑出屋外。
隔开内外的大门打开瞬间,阳光刺痛范姜睿臣的眼,他讶异发现阳光的热度比不上范维夏掌心的温度,以及遭绑时范维夏拥他入睡的怀抱。
范维夏回头,瞅见阳光下范姜睿臣瞇眼的神情。
他十岁,自己七岁……他们还是小孩子。
不管自己是为什麽又回到这个时候,这次……
范维夏握紧手中的小手。
他不会逃避,也不会放开!
绝不!
******
童稚的朗读声回荡在二年三班的教室,坐在最后一排最后一个的范维夏正埋头苦干,振笔疾书写着上一世和范姜睿臣的重要大事。
这眞的不能怪他,要一个外科医师再回到小学二年级念ㄅタΠㄈ实在太为难,还不如把时间用在更美好的事物上。
范维夏写了一会,陷入沉思,胖胖指头习惯性地敲着桌面却无声无息。
肉,是最好的消音设备;不信,看猫的肉掌就知道。
上辈子他跟范姜睿臣没有太多交集,范姜睿臣独自住在姜家大宅,他则与范家族人一起住在老家。
他被带回范家的第一天,正好是他二哥范家和带着再婚妻子和他们的儿子、也就是范姜睿臣的哥哥范哲睿回本家的日子。
三个年纪不相上下的孩子初相见,各自代表着一种尴尬。
他的父亲是七旬的范家大家长,他的存在证明老人家雄风不减,之于他,一下子变成很多人的叔叔,还来不及长大赚钱就先欠下很多要给晚辈的红包债;范姜睿臣的父母结婚在前,但他的父亲在外面另有家庭,生下的范哲睿还大范姜睿臣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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