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并不从一出来,而是以河岸为中心,从四面八方慢慢靠近。
若是能从天上看,就仿佛几条巨大的蛇匍匐在茫茫苇草中,慢慢滑向河岸一般。
老太婆倒气的声音放轻了,胡姑娘和钱易也隐去了身形。
秦沧屏息凝神,注视着冬苇草的尽头。
一声清脆地铃铛声响起,一顶红色花轿被抬出了冬苇草。
紧接着,剩余四顶花轿也出现在眼前。
抬轿的人穿着黑衣,脸上蒙起,周围并没有寻常新娘出嫁那般奏乐的人,黑衣人目不斜视,走得迅速而稳当。
寒月还未落下 ,在朦胧月光映照的河岸边,五顶鲜红的花轿像黑蛇头顶艳丽的毒斑,缓缓向渔船汇聚。
不详的空气中,只有脚步和碎石子的摩擦声。
黑衣人似乎没有发现他们,逐渐向大石头靠近。秦沧一双眼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几乎听不见他的呼吸声。
就在黑衣人与大石头擦肩而过,快要离开的那一刻,老神婆那一面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她竟然跟在最后一个黑衣人身后,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送亲队伍。
秦沧满脸震惊,他转头看了一眼白杨,又看了一眼送亲队伍。
这老神婆自称媒婆,不知道为什么,却似乎本来不该在这个队伍中,而是悄悄混了进去。
估计今夜他们就要启程,机不可失,犹豫的时间只有一秒,秦沧一咬牙,把夜行衣的兜帽往头上一蒙,也跟了上去。
他想偷偷看一眼后面胡姑娘他们的反应,后背传来一阵触感,有人在他背上一笔一划地写道:勿回头。
白杨的后背就在他前面,秦沧头皮发麻,梗着脖子,伸手向后挥舞,突然间手被另一只微量的手抓住。
那个人在他的手心,慢慢又写了一个”胡”字。
胡姑娘!
她怎么能跟上来的?
钱易在不在?
纵使心里万般疑惑,但秦沧是个很听劝的人,回握了一下胡姑娘的手,摆出黑衣人一般的姿态,同样目不斜视地向渔船走去。
花轿在渔船面前停住了,几个黑衣人沉默而迅速地掀开轿门,将身着华服的女子抱出来。
那些女子身上穿的衣服很像跳月节的礼服,白杨的夜行衣下,露出来同样的一角。
两艘渔船上亮起灯,秦沧偷偷瞥了一眼,渔船四周的围栏上也有和花轿同样花纹的铃铛。
人面蛇身,水草缠绕,串在风中发出一阵阵轻灵的声响。
女子们分别被送往两个渔船,秦沧跟的着白杨,白杨跟着老神婆,进了第二艘船,这艘船上似乎只有两位祭品。
船舱闭合后,四周一片漆黑,所有人盘腿坐在黑暗里,既不点灯,也不交谈。
秦沧能感受到自己心脏砰砰直跳,外面传来沉重的起锚声,船身轻微晃动,发出木头的声响,过了不久,渔船似乎已经行驶到了水面上。
好在上船的几人都挨在一起,可以相互在手心上写字传话。
白杨写道:等
秦沧:钱易呢
胡姑娘:小船接应
他还想问胡姑娘为什么会和钱易一会儿来,又是怎么跟上来的,但是怕动作太多会被发现,于是只是在她手心写道:跟着我,别害怕。
胡姑娘没回音,秦沧手试探性地没把手收回去,胡姑娘竟也没拒绝,任由他握着。
过了没一会儿,规律地摇晃感减缓了下来,货舱吱呀了一声,漆黑的天花板上泄出来一丝朦胧的灯光,紧接着仓顶上的出口被抬起,秦沧眯起眼睛,藏在兜帽里的眼睛悄悄向上看,一架木梯从上方放下来,紧接着又是一阵摇铃声。
这铃声并不如之前一般空灵,反而有些刺耳,他的脑袋却仿佛猛然清醒了一般。
周遭的黑衣人有人咳嗽了几声,有人打了个喷嚏,开始活动筋骨。
有人蹲在木梯尽头,沉声冲下面道:”上来,准备祭祀。“
白杨率先混进爬梯子的队列中,秦沧和胡姑娘紧随其后。
她迅速走向船头,祭品只有一个黑衣人看守,黑衣人转过来,还未说什么,就被白杨捂着嘴打晕。
河心夜雾浓重,船上人相隔远一些的都看不清脸,没人发现这一幕。
她迅速扒了夜行衣,裹在白柳身上,转头道:“带着她躲起来。”说罢自己躺在了白柳刚才的位置。
秦沧点头,眼神却在寻找老神婆。
本来他们的计划是,白杨换掉白柳,钱易接应。
他虽驾驶的是一艘小船,为防止被发现,还需和渔船保持一段距离,白杨落水后自己游一小段,再和钱易会和。
而秦沧的任务,就是带着白柳躲在船舱,直到返航。
若是不出差错,这个计划是有机会成功的,但老神婆似乎是祭祀计划外的一环,不知道她上船来做什么,但秦沧直觉得盯好她。
可如此一来,人就不够用了。
秦沧心里纠结,带着胡姑娘有惊无险地回到船舱,他一咬牙,快速道:“胡姑娘,我得上去看着老神婆,能帮我照看一下这边吗?“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玉镯子戴在胡姑娘手腕上:”黑衣人一时半会儿不会下来,这是护身符,能抵一命,若你有危险,我能感应到。“
他自知胡姑娘没义务帮他,只能赌她理解自己,来不及多说,秦沧深深看她一眼,从梯子爬出货舱。
河面上有淡淡的水汽,挂在掌舵舱上的灯并不足以照亮整个船只。
行驶了片刻,有人拿着船灯晃了晃,那种刺耳的铃声再次响起,有人道:“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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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人偶
一队黑衣人从船头把新娘带到中间宽敞处,
把她们身上的首饰和礼服往下扒,另一对黑衣人从船尾拖过来一个大箱子,合力打开,从里面取出两个人偶。
那两个人偶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脸上用颜料上了浓墨重彩的戏装,身形雕刻成身段较好的女子模样,若不是被摆弄时四肢僵硬,简直与寻常人无异。
从新娘身上扒拉下来的衣服和首饰全都一层层套在了人偶身上。
秦沧似乎明白了什么,这是要掉包?
这些人想用人偶代替祭品扔下去?
坏了!
黑衣人行动很快,两个人偶从渔船边缘坠落,在漫着水汽的河面上激起一阵水花,然后慢慢下沉。
......
宽阔的河面上,一艘巨大的渔船身后跟着一叶小舟。
钱易手里紧紧握着桨,在波浪起伏的河面上用尽全力稳住船身。
他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的大船。渔船上的灯光左右晃动,似乎被人转向了河面上。
在浓雾弥漫间,有两个黑影突然从渔船上坠落。
尽管相隔很远,钱易似乎听到了扑通的水声。
祭品被丢下去了!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握着桨往前划,按照白杨的吩咐和渔船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心里默数着。
一、二、三.....
水面沉沉的,没有任何异样的水花,似乎那两个黑影已经悄无声息地淹没了。
怎么回事?如果是清醒的活人掉下来,至少会有一点挣扎的痕迹。是白杨出什么事了,还是丢下来的不是白杨?
上前,还是继续等待?
他额头上满是冷汗,潮湿的雾气把鬓发黏在脸,双手忍不住颤抖。
要是过去,很可能会被发现,可倘若不过去,白杨说不定就淹死了。
钱易一咬牙,猛地握住桨拼命向前划去。
秦沧站在船舷处,眼睁睁看那一叶小舟突然以一种义无反顾地姿态,快速地向前驶来。
如若此时给钱易发出信号,自己的身份也会被暴露。
那小舟行驶到人偶下沉的地方,秦沧已经肉眼能看见钱易的身影。钱易的目光焦急地在水面上寻梭,想要找到有人在游动的痕迹。
船灯晃动间,已经勾勒出钱易的存在。
有黑衣人大叫一声:“头儿!有人!“
一个个头极高的黑衣人快步走到船舷边上,看了两眼,朝手下道:”拿千里镜来。“
首领一把摘下兜帽,皱起眉,对着千里镜看向钱易的小舟。
这首领很年轻,高大俊美,头发卷曲,眉目比寻常中洲人深刻许多。
秦沧能感觉到老神婆也在观察着他。
首领看了几眼,放下千里镜:”他是来找祭品的,书生而已,继续开。“
开船的会意,指挥众人一起使劲,周围被搅动出无数波浪和漩涡。
钱易小舟上左歪右倒,他仰起头,朝着渔船的方向焦急而绝望大喊,拼命招手。
他的吼叫却被无声隔在渔船高高的舱壁之外。
秦沧猛然察觉,投放完祭品的渔船竟然不返航,而是继续向前驶去。
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假人偶,不返航的渔船,还有这个首领......
秦沧眼神不断地在首领身上徘徊,他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首领十分敏锐,似乎是察觉到秦沧在看他,视线扫过来,指着秦沧:”你,过来。“
秦沧心道不好,慢慢走过去。
首领视线一遍盯着他,一遍招了招手,朝副手道:“何逸。”
他在船上观察了半天,已经发现了,首领与这些黑衣人之间并不相熟,何逸算是“工头“。
这人比许多黑衣人都年轻,却十分油滑老练,但他一个人干活儿的时候,沉静下来的眉眼透着几分阴骛,仿佛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
要是被何逸看见,暴露是肯定的。
何逸小跑过来,朝首领一弯腰,十分恭敬道:”江爷,怎么了?”
姓江?
江爷低头看着秦沧:”何逸,这是你的人?“
秦沧看到他的手轻轻搭上了腰间的弯刀。
秦沧深吸一口气,全身肌肉绷紧,正预备着江爷一动手他就往船尾跑。
突然之间,旁边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所有人转头过去。
是白杨!
白杨一只手抓着船舷边缘的渔网,一只手拉着另一个昏迷不醒的“祭品”,摇摇欲坠地挂在半空。
江爷不再管他,迅速道:“先救人!“
何逸跳起来,朝黑衣人们一挥手:“愣着干什么,把那个女的拉上来。”
秦沧身先士卒地冲过去,一把抓住老神婆的后领,把她戴在头上的兜帽扯了下来。
老神婆手臂挥舞,手掌中洒出一把粉末,秦沧猛地后仰,捂住口鼻,一个没留神间,感觉手臂一阵刺痛感——老神婆手上还拿了一把匕首!
她眼眶瞪得很大,用力挣扎间额头上冒出一阵青筋,嘴里道:”原来是你们偷了河神的祭品,放开我,把祭品丢下去!丢下去!“
秦沧心头冒火,手掌紧紧抓住她的手腕,狠狠把她踹倒在地:”老东西,你怎么不自己下去!“
转眼间,几个黑衣人七手八脚地抓住老神婆,另外的人拿起绳索绑在身上,慢慢靠着船壁向下,想要抓住白柳。
渔网已经被割断一半,在几度摇晃之间越扯越破,只剩几丝细线。
刹时间,细线绷断,两人直直往下坠落,落入河中。
秦沧扒着船舷,朝底下的小舟大喊:”钱易!“
钱易显然已经看见这一幕,拼命划着小舟向前,小舟在波浪起伏间倾翻,钱易狼狈地扒住边缘,用力蹬腿往前游去。
何逸大吼:”下水!“
几个黑衣人行动迅速地绑上绳索下坠,秦沧混在其中,他没用过,只能照着别人地样子把绳索往自己腰上系,动作不免慢了一拍。
他正低头,突然被人推了一下,不由分说地把绳子拿走了:“让开。”
他抬头时,江爷已经利索地跳了下去。
江爷的动作比所有人都快,几乎是直接垂直跳下去的,降到底点,他一把解开锁扣,直接跃进了水面。
旁边传来几声惊呼,何逸神情紧张地瞪着下方的情况,片刻后,江爷从水面上钻出来,手上还拽着白柳和另一个女子,靠着小舟的浮力把几人往渔船方向带。
很快其他黑衣人把几人带了上去。
江爷把身上湿透的衣服扯开,并不在意全身结实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他随手接过何逸递过来的干衣裳擦了擦水。
何逸在旁边恭维道:“不愧是海阎王,身手了得。”
海阎王!
秦沧猛地抬头看向他,他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这人了!
三皇子的某次私宴上,这个海阎王跟着旁人前来道贺过,只不过他当时头发束起,完全做的中洲人打扮,秦沧坐在角落处,便没怎么特别注意他,只记得旁边的人提了一嘴,说这是水路上最有本事的人。
老太婆说抢了河神的祭品......海阎王用假人偶完成祭祀,要把这些姑娘带到哪里去?京城?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在替哪个大人物做事?
海阎王指了指地上的几个人,白杨和另一位女子,被顺道带上来的钱易,还有老神婆,说:“绑起来,别让他们死了,带到船舱里。"
秦沧已经尽量不引人注目地悄悄挪到远处,期盼海阎王能把刚才那段忘了,谁知海阎王道:“把所有人都叫来,挨个检查。”
所有船灯被全部点亮,黑衣人们站成两排,海阎王从船头慢慢走过船尾,确认每一个地方都没藏人,才回到他们面前。
“把兜帽摘下来,何逸,数人。”
完犊子,秦沧心里默默想道。
此时要跑等于直接暴露,他摘下兜帽,顺手把头发扒拉过来挡住一大半脸。
但他这长脸生的不差,比京城那些锦衣玉食整天捯饬的王孙子弟都绰绰有余,更别提和这些风吹日晒的糙汉子放在一处。
何逸走到他面前,顿住脚步,直接把他拎了出来。
“江爷,这小子,不是我们的人。”
海阎王审视的目光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伸手一指:”绑起来,全部带到船舱里,一个个分开审。“
秦沧,白杨,钱易,老神婆,还有另一个始终昏迷的女子,几个湿漉漉的人一起被丢进了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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