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花枝被惊动,颤抖,落下深夜的凝露……
他惶恐惊讶。
正不知如何是好,被发现踪迹。
香客听得心一提:“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说我被妖魔附身,生了癔症,胡言乱语。”
他就被扣起来。关押进菩提寺。菩提寺明镜大师是个道貌岸然的僧人,收了他叔叔和义父的好处,负责看守他。
香客愤然:“竟有如此的事。他们太过分了。”
乐无极编得自己都快信了,附和:“他们太过分了。”
“我要救你出去。”
香客道。
原来这香客不仅孝顺、礼貌、还是个善良的老实人。
乐无极眸色微变,对这个萍水相逢的香客很有好感,却是摇头:“没有用的。我义父和叔叔都是有身份的人。你势单力薄,如何能救我出去。”
香客追问:“你义父和叔叔是谁?”
还未得到答案,忽而,故事里道貌岸然的明镜大师领着其门徒,往石榴树下过来。
乐无极注意到脚步声,道:“你走吧。别惹火上身。”
香客这会儿不腼腆了,紧紧地望着他。
明镜大师到时,板着张满是皱纹的脸。直觉乐无极没干好事。询问:“你抄的东西呢?”
乐无极递上。
明镜大师见他抄的东西不过数页,字也不够端正,批评:“你如此怠惰,如何能修得正果。”
“……”
乐无极无言。
那些落在纸上的字,像是即将腾飞的魔龙,张牙舞爪。常言字如其人。明镜大师越看越不喜欢。责令乐无极翻倍重抄,站着抄,不抄完不准睡觉。
香客看到这场景,更是对乐无极改编的故事深信不疑。
说好的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呢,竟然对一个俊美的年轻人如此凶神恶煞,简直丑陋不堪!
他向乐无极作了口型: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乐无极回以口型:走。
两人眼神交流。
更是惹得明镜大师不满。
他又改了主意,不仅叫乐无极抄《心经》,还要求乐无极晨起下山挑水。
乐无极心中又生恶意。
想放火把菩提寺烧了。但……他突然又有了别的想法。
“好。”
他假装乖顺。应下所有苛刻。
次日。
菩提寺山下的茶馆不知怎么渐渐兴起流言,菩提寺明镜大勾结权贵,将一无辜可怜的人关押起来,逼迫他出家。
一开始并没有人信,在山下歇脚的香客们只当笑话一听,而当他们上山进香,看见银发金眸的年轻人神色憔悴,被安排抄书,挑水,洒扫等苦累事务,徘徊在菩提寺内,他们也不得不开始有所怀疑,于是流言越传越远。
传到洛城、琅夜,甚至其他地方,来菩提寺上香的香客人不再只是为了上香,是遵从八卦的天性,探寻“真相”。
明镜大师听到流言蜚语,想要控制时已迟了一步。后知后觉意识到,为什么乐瑾瑜将乐无极送来时说乐无极并不简单,需谨慎对待了。
镜川镇国侯都无法教化的人,有祸世之能,果然魔气深重。
明镜大师叫人将乐无极叫到跟前。
彼时乐无极苦修到一半,刚下山挑完水,额上有层细密的汗珠:“大师有何指教?”
“你对那些流言有什么想说的?”
乐无极淡淡道:“大师,流言止于智者,清者自清。您又何必挂怀。”
明镜大师语噎。
乐无极又话锋一转:”还是说,流言里有真实的部分,您心虚?”譬如,好好的大师,与权贵勾结,找他麻烦。
在乐无极看来,菩提寺不招惹自己,什么事都没有。
可这些人可笑。一边大义凛然说着慈悲,一边做着损他利己的事。
明镜大师动了动唇,深觉得乐无极说话恐怖:“魔障!”
也不想要他苦修了,当即吩咐门徒将乐无极团团围住,囚禁进释迦摩尼佛塔中。
释迦摩尼佛塔总计十二层,塔内空气浑浊,底层的窗户都被封得严严实实,唯有顶层的窗户开着。透进寺庙里独有的香火气。
一层,不同巍峨巨大的佛像从四面八方俯视过来,镇压妖邪——乐无极。另有十八铜人阵,断入口,绝出路。
“我看你们才是魔障。”
乐无极道,可空旷的佛塔中没有人接他的话。只有他自己声音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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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虚妄
乐无极爬到释迦摩尼佛塔顶层的窗台上,这是目前他唯一可以呼吸新鲜空气,获得“自由”之处。
他本能停留。
发现此处视野开阔,若是阴天,雾霾天气,如站在仙境云海,若是晴天,则可以一览整个菩提寺。但看多了也无趣。
更何况,自从他被关,常一整天下来,一个与他说话的人也没有。每日准时来送饭的小师傅也视他为妖邪,把头低着,不看他。
如此,他被镇压孤立起来,仿佛连时间也失去意义。
“俊彦。”
乐无极想念文俊彦,狐朋狗友,酒色财气一类声色场所的消遣。
可他什么也没有,只有犯烟瘾时的痛苦与焦虑,有整整半个时辰的时间,他都在化解无法抽到水烟的焦虑。喉咙发痒,眼眶干燥。
而佛经告诉他。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
这实在是荒唐,切切实实的喜怒哀乐,血肉之躯为何就是虚妄了。若是虚妄,塔又是如何困住他。
乐无极看不下去。试图破解铜人阵。可他连个武器都没有,白白挨了十几棍子,差点没打残了,只勉强脱身。
不甘心。恼怒。他似乎是个天性难以在困难压迫下长记性的人。好胜心起,不断又踏入其中。
直到不知重复多少次后,他的速度变快,挨的棍子变少,在铜人阵游刃有余的跳跃、行走。
这铜人阵中并不是真人,而是由机关建立,凡有阵法,必有破解之处。他隐约有所悟。但太累了。就把佛文经书赶走,脑袋倚靠到塔内唯一的一张桌子上,和衣睡了。
“乐无极!”
卯时,寺内的晨钟声响起,难得明镜大师亲自带着斋饭前来观察乐无极的状况。
却见书被扫到地上,胡子颤抖。他一门心思全在乐无极身上,将人叫起来训斥,也就没注意到铜人阵有了损伤。
“大师,您今年多少岁?”
明镜大师猝不及防被问了年龄,一愣,答:“六十三。”
“好。”
乐无极目光缥缈,过滤所有训斥。继续思考破铜人阵的事。
他穿着雪白,头发银白,瞳孔是太阳的淡金色。不像人。明镜大师甚至觉得,他这样的天生异貌本来就有问题。
一日。
乐无极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破解铜人阵。到一轮周旋结束,大门被人推开——
龙子珏。
这实在是个稀奇事。怎么会有龙子珏,他日思的对象没有龙子珏才对。
外面在下雨,雨丝很细,几乎要同雾气凝在一起,龙子珏三两步走到他跟前,额坠不断在晃,神情冷漠,唇轻抿。
乐无极借着塔内昏暗的灯光看龙子珏,看龙子珏的耳饰,头冠上的蓝色玉髓石融了锐利的光,冰冷异常,幽美异常。
“你生气了?”乐无极戏谑,“你怎么总生气?”
龙子珏闻言目光更冷了。
怎么能不生气。外面传的什么乱七八糟,毁人名誉的流言。当他不知道吗。他不明白乐无极怎么还笑的出来,简直是魔鬼。
“你还笑。”
他沉声。那魔鬼披了张好皮相,连张扬嘲讽都似乎迷人。
“坐。”
乐无极走到桌边,先随意坐到桌子上,表演热情好客。
龙子珏微一犹疑,才跟着坐上来。
乐无极又本性暴露:“茶就不给你添了,你渴了,直接去外面喝雨水。”
“……”
混账东西,说的什么话。
却是大实话。在梦里无所顾忌,卸了伪装才会有的大实话。
龙子珏脸色一黑,质问:“你为什么要编那些流言?你是不是其实怨我把你送到这儿?”
乐无极答:“是啊。为了救你,我几乎什么都没了,你还恩将仇报,这么对我。”
龙子珏听到恩将仇报四字一怔,也不愧疚,只道:“我给你开过更好的条件,你自己不答应。”
到底在说什么。
乐无极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这跟敬酒不吃,就给罚酒吃是不是一个意思?
他不由厌倦,为何梦里的龙子珏说话做事也那么讨厌。瞎眼狐狸,麻烦狐狸,丑狐狸,扭曲冷漠狐狸。
“你别说话了。”
他道。
龙子珏闻言还真的有片刻没说话,只盯着乐无极,眸光变幻不定。
而过会儿,乐无极转头看了龙子珏一眼,又看了龙子珏一眼。以为奇迹。
突然,乐无极试探着伸手,捏了捏龙子珏的脸,又将龙子珏抱起,搁在大腿上,调整姿势,叫龙子珏双腿分开跨坐。
龙子珏不明所以,竟也完全配合被这般动作,末了,头皮一阵发麻:“你在做什么?”
“摸摸。”
乐无极道,在龙子珏腿上不客气地摸了两把,又因为龙子珏的腿原谅了一切。
而这个梦境十分逼真,龙子珏身上的体温一点点渡到他身上,与冰冷的神情截然不同,是暖的。
这让他不由生了困意,却没细想,在梦里怎么也能生困意。
“我们睡觉吧。”
他将头靠在龙子珏的颈间,当抱枕。
“你就这么睡?”
龙子珏问。没得到回答。
一些冰冷的发丝顺势落下来,龙子珏的手触到乐无极身上,才发现乐无极的体温低于常人。
他的视线不由又顺着穿越尺骨的一道伤疤看下去,将乐无极衣袖撩开,竟然新添了许多淤青。
待在寺庙里,怎么能受如此伤害。
龙子珏沉默。
四周的诸佛神像审视着他们,塔内封闭,没有床铺,抬头不见日月。
他也是发痴了,来找乐无极算账,账没算,被以别扭的姿势当了半个晚上的抱枕才离开。
而乐无极醒后,真就以为自己做了个梦。还觉得梦里龙子珏又给摸,又给抱,不怒不反抗挺怪的。
明镜大师是在半月后才发现铜人阵被毁坏的,惊诧不已。乐无极既然手中无兵器,又是怎么靠血肉之躯,毁坏铜铁的呢。
哦,因为阵法机械愚笨。
经乐无极探索,有一个无法被判定的错误位置,只要他以刁钻的角度停留,又在极短的时间离开,就可以引起两个先后想要攻击他的铜人攻击到彼此,紧接着,误以为对方就是闯阵者,互相残杀。
他站在塔顶,只有飞鸟和昆虫经过,他闲得无聊,已经开始同飞鸟说话。但飞鸟自然不会搭理他。
直到一只肥美,毛羽丰满洁白的白鸽落在他手上,乐无极动了杀念,想吃肉,注意到白鸽腿上有一封信,是云海楼联系他:接应已到。
明镜大师发现乐无极不见了,心中一沉。先喊乐无极的名字,得不到回应,连忙叫门徒在上下十八层找人。
“师父,乐无极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人难道还能长翅膀,从顶层的窗户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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